极品如同美人,见风即逝,可遇而不可求。
到目前为止,李家庄所产刀中可称为极品者也就是这把貌不惊人的刀了。
李沐将它送给李靖,一则是报答李靖当日为自己背书之恩;同时也是向李靖表达自己的敬意。
所谓宝剑赠壮士,红粉赠佳人。
当世的战神自然该拥有这天下最好的刀。
拜贴和礼物已经送进去了,李沐背负双手站在府门外,悠然打量着。
李靖府如同他的性格,简单的灰砖黑瓦,朴素的门房,若不是门楣上那镏金的两个大字“李府”,恐怕还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上等人家。
这时,传报的李府仆人匆匆而来,向李沐揖身一礼道:“李县公见谅,家主人说了,多谢李县公送的礼物,只是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李县公请回。”
这让李沐很意外,李靖不见自己?还是这大过年的?收了礼物却不接见,这说到哪也说不过去吧?
身体不适?这不过是推却的借口而已,李沐自然不会信。
可李靖为何不见自己呢?
李沐思忖着,想起这一早上见过的人,对自己说的话,暗思或许李靖为了避嫌吧。
若真是避嫌,那真白瞎了自己的那把好刀了。
在他看来,唯有正直的人才能拥有那把好刀,仅凭着避嫌二字就将自己拒之门外,何谈正直二字,不过是趋炎附势、为求自保罢了。
李沐并不怨恨李靖,但心中对李靖的佩服之意骤减了许多。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何必强求?
想到此,李沐上了他的特制马车离去。
望着李沐失望离去的马车远去,李靖从门缝边直起腰来,看着手中已经离鞘的钢刀,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父亲收了李沐的礼物却又不见他,这是为何?”边上陪伴的长子李德謇不解地问道。
李靖没有理会儿子,顾自向内走去。
李德謇也没有追问,静静地跟在父亲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了进了屋里,李靖取了块布,轻轻地刀上拭抹着。
“朝堂之上,太多纷争,李沐年少得志,就算再有城府,也是气盛,不懂得收敛。不见他是为了他好,你知道为父亲为何向皇上辞去尚书右仆射之职吗?”
“孩儿猜想父亲是不想涉足朝堂之争,不知道是否猜中父亲的用意?”
李靖没有看李德謇,而是继续擦拭刀身,他一边擦一边说道:“我儿深知为父的心思,为父心中甚慰。”
李德謇依旧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再次问道:“李沐向来对父亲敬重有加,可父亲为何将他拒之门外?”
李靖停下擦拭刀尖的手,回头深深地看了李德謇一眼:“謇儿,为父略有所闻,近来你与太子走动频繁,可有此事?”
李德謇明显一愣,但还是答道:“回父亲话,确有此事。”
李靖叹了一口气道:“你一个将作少监,与太子走动频繁,所为何事?”
李德謇脸色一变,心中的忧虑和委屈一下爆发出来,道:“父亲淡薄名利,固然可以向皇上辞官退隐,可孩儿两位弟弟还得活下去,孩儿已过而立之年,却只是个从四品的将作少监,父亲可曾为孩儿们想过,与父亲功勋相当,甚至不如父亲的,他们的子嗣都。”
“擦”地一声,李靖手起刀落,身边几案的角被一劈为二。
李靖依旧没有回身,只是盯着被劈去的案角口子,赞道:“好刀。”
李德謇脸上汗如雨下,他哪还敢再说下去,反而讨饶道:“孩儿口不择言,请父亲责罚。”
李靖却淡淡地说道:“你说得对,为父辞官确实阻碍了你兄弟的前程。可为父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德謇小心翼翼地问道:“以父亲的功勋和声望,朝中还有谁敢逼父亲?”
李靖闻言古怪地笑道:“你猜猜?”
李德謇略一沉思,突然脸色大变,压低声音问道:“莫非是皇上?”
李靖摇摇头道:“若是要等皇上相逼,为父,还有你,还能如此悠然地呆在府中吗?”
李德謇想想也是。
“謇儿啊,所谓过犹不及,盛极而衰,为父已过花甲之年,已经无力再为大唐征战沙场了,余下的日子如果依旧恋栈不去,就会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李德謇点点头,可还是问道:“可像父亲往日的功劳已经足够。”
李靖摇摇手阻止了李德謇再说下去,“往日的功劳?呵呵,再大的功劳又算得了什么?及得过从龙之功吗?”
李德謇闻听瞬间明白了李靖话中的意思,他脸色再变,变得凄然道:“可那时父亲保持中立,又何罪之有?”
第144章 父子有隙()
李靖叹道:“为将者守土卫疆血梁沙场乃是本分,但权力之争,为父绝不想涉足,既然选择了,为父就从来没后悔过。这次辞官为父考虑再三,也是为你三兄弟着想,免得为父老去后,你们兄弟受到牵连。如今虽然退隐,却可保一家平安,夫复何求?”
见李德謇低头不说话,李靖轻叹道:“为父知道你甘心,可你不该与太子走得太近,权力之争连亲情都可不顾,何况交情?你可想过,万一有所不测,你今日之因就会是来日之果,会将咱们一家子全都牵连在内?为父年迈,来日无多,两眼一闭也就去了,可你兄弟三人又得如何生活?”
李德謇突然抬起低着的头道:“孩儿也想过,与其默默无声地活着,不如孤注一掷,为将来搏个功名。”
李靖目光一凝道:“这就是你与太子亲近的原因?”
“是。既然父亲错失了从龙之功,那孩儿不想再次错失。”
李靖无奈地一哂,道:“也罢。你愿意赌,为父不拦你,可你要记得,不要牵连你的两个弟弟。”
李德謇郑重地向李靖长揖一礼道:“父亲放心,孩儿会有分寸。孩儿告退了。”
李德謇终究没有再问李靖为何将李沐拒之门外的原因。
李靖只是挥了挥手。
等李德謇离去之后,李靖背负双手,看着被横刀劈下的案角。
他自言自语道:“臣征战数十年,只求为国效力,为君效忠,其它的事臣无力也无心涉足,可连这都无法办到。”
突然仰天长叹道:“上皇啊,你这是要逼死臣啊。”
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外。
“禀主人,属下有事禀告。”
“讲。”
“刚收到消息,皇上欲提升李沐为神机卫将军,并任命李沂为神机卫右郎将。”
“知道了。”
“属下告退。”
黑影随即消失不见,李靖陷入了沉思。
皇上此举何意?刚刚卸去了李沐统领神机卫的职责,又重新任命李沐为神机卫将军。
这可是实打实的正四品实缺,这不符合皇帝的做派啊。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缘故。
要不李沐重新获得了李世民的信任,而且是极大的信任。
要不就是李世民还有后招。
从这几天的情形来看,李沐没有异常举动,而且除夕夜更是因祥瑞之事差点被李世民处置,这对于自认宽宏大量实际上却是小肚鸡肠的李世民来说,绝对不可能短短两天时间就能完全化解的。
李靖微微摇头,第一种假设不成立。
那么李世民肯定还有后招,后招是什么呢?
李沐一旦成为神机卫将军,加上李沂为右郎将,那整个神机卫不就完全掌握在李沐手中了吗?这样一来,李世民岂不是更睡不着?
咦不对,右郎将?那左、中郎将是谁?
李靖明白了,原来如此。
提升李沐的军职,彰显恩宠,却令他入国子监就读,如此一来,神机卫实际就掌控在左、中、右三郎将手里,李沂虽然除右郎将,可有左、中二郎将掌握在皇帝手里,加上李沂毕竟年少,或许加以威逼利诱,就能掌控,就算不能如愿,以二对一,也是稳操胜算。
对嘛,这才是帝王之道嘛。李靖微微点头,算是彻底想明白了李世民的用意。
可如何破解呢?
李靖又深思起来。
许久之后,李靖突然喝道:“更衣,某要进宫面圣。”
停顿了一会,再次道:“速派人去请左武候中郎将苏定方前来见我,若我还没回来,让他在此等候。”
。
李沐虽然带着失望离开李靖府,却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看的很重。
毕竟李靖在自己举目无亲刚来京城时,给了自己莫大的帮助。
在李沐看来,李靖将自己拒之门外,最大的可能是因为李靖的性格。
李靖本来就是个谨慎的人。
这样一想,李沐心里舒服了许多。
按计划,下午还有三家需要李沐亲自拜访的,分别是尉迟恭、程咬金、秦琼府上。
与李靖拒见截然相反,尉迟恭、程咬金对李沐的拜访可以说是热烈而隆重。
这不,李沐从程咬金家出来时,已经需要常绿云搀扶了。
如此醉意,自然是不能去拜访秦琼了,好在时辰还早,便回了安仁坊,准备等酒意醒了,再去秦琼府上。
回到安仁坊的宅子里,李沐有些支撑不住醉意,便去小睡了一会。
大概睡了有一个时辰左右,李沐酒意有些淡了,苏醒过来觉得口渴,便令人取了杯水解渴。
而这时,仆人来报有客到访。
李沐看了一眼递上的拜贴,很是一惊,残存的酒意消失了大半。
马周?这名字在李沐脑海中印象深刻,也是李唐名臣之中为数不多,令李沐佩服的人之一。
佩服的是马周出身寒门,却以“一折成名”。
先不说是不是李世民慧眼识珠,单就以此时的选官路径来说,马周可能是万千寒门学子中终成硕果为数不多的一个。
要想做官,首先得有个好爹或者好爷爷。
有了好爹或者好爷爷,你只要一成年就能靠门荫有个官身,就象什么千牛备身、备身左右什么的,就是给皇帝、太子做做带刀护卫。
有了官身,祖荫官品高的,那就入国子监读书去。
祖荫不高的,那就去各个衙门当当扈从,也就是临时工。
干上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去参加兵部遴选。
这个步骤与后世不同,唐朝的官员基本上都要经过兵部遴选,也就是说只要是官员,基本都掌握基本的弓马骑射。
这或许也是大唐兵势强盛的原因所在吧,不象后世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
过了兵部遴选,恭喜你,正式进入大唐官场了,而你之前拥有的官身就代表着你的官职起点。
象拥有千牛备身的,那一入官场,就是个正六品衔。
完全可以去各州弄个长史、司马什么干干的,如果要从军,那也至少是个佐将。
可如果出身不好,爷爷和爹爹都是普通良民的干活,那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去种田吧。
第145章 开诚布公()
寒门就算是读得起书,要想做官也是千难万难,能入最末等的吏,就已经是祖坟冒轻烟了。
不过大唐有一点比较人性化,那就是看脸。
如果你的脸长得确实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那恭喜你,就算出身不好,你只要过了兵部遴选,一样能进入仕途。
这就是所谓的以四事择其才,四事指得就是,身、言、书、判四个标准,分别是身材丰伟、言词辩正、书法遒美、文理优良。
身材丰伟却不仅仅是身材好,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要长得好,脸最重要。
而马周显然长得不差,学问又好。
关键是运气更好,难能可贵的是他一折成名之后还能不忘初衷。
就连毛爷爷都高度评价马周,“贾生治安策以后第一奇文,宋人万言书,如苏轼之流所为者,纸上空谈耳。”
欧阳修在新唐书•马周传评论说:马周的才能不及傅说、吕望,所以后世很少记述他的事迹。但毛爷爷则否定欧阳修的评价,曾批注:“傅说、吕望何足道哉,马周才德,迥乎远矣。”
让李沐吃惊的是拜贴中的落款,赫然是“给事中、侍御史、交通监少监马周拜上”。
马周什么时候成了交通监少监?成为了自己的下属?
自己做为交通监的主官,居然毫不知情?
李沐不傻,知道这自然是李世民的主意,可李沐不明白,自己在交通监其实已经被架空了,为何李世民还要安置马周进交通监?
这种安排着实令李沐反感。
既然来了,那就见见呗。
李沐按捺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起身迎向门口。
“哟,马少监光临寒舍,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已过而立之年的马周,闻言之后,本已躬身的身体一僵,按照惯例,称呼官职取高不取低,李沐没有称呼给事中,却称呼自己少监,这表示以上压下,打心里已经拒人千里之外。
马周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却依旧弯下腰去,继续施礼道:“卑职马周拜见令正。”
看着不自然的马周,李沐心中一叹,多好的一位良臣啊,却要被李世民丢入权力倾轧的炉火进煎熬了。
“不必拘礼。请,请,入内叙话。”
二人来到正堂就坐。
“早就拜读过马郎中陈时政疏、请劝赏疏二册,本官受益菲浅啊。”
“惭愧。粗鄙之作,难入上官法眼。”李沐称呼地迅速切换,令马周有些焦虑,他谦逊地回答道。
“不知马郎中今日前来是。”
“下官蒙皇上青睐,初任交通监少监之职,只是卑职对交通监庶务不甚熟稔,所以特来拜谒令正,还请令正指教。”
“马郎中多虑了,皇上有旨,交通监现在一切庶务皆由杨少监负责,本官虽然挂着监正的名,却无监正之实,说来实在惭愧。不如这样,你去拜访一下杨少监,如何?”
马周听出李沐话中的逐客之意,他并没有起身告辞,因为他明白今日如果就这么告辞走了,恐怕此生想要与李沐修复关系难如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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