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喝问道:“一柱香的时间又能如何,朕与你说了这么久,又能改变什么?只要你还要朕的手里,就什么都不会改变。”
“一柱香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还是可以做许多事的。譬如,骑兵从承天门到甘露殿,一柱香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朕派了纥干承基带兵守承天门,就凭几个宫女,与飞蛾扑火何异?”
李沐摇摇头,叹道:“你这话说得不对。首先,不是几个宫女,而是一百宫女。其次,一百宫女不需要战胜纥干承基,只要她们在承天门露下脸就足够了。最后,宫女不需要打开宫门,就算一百宫女全死光了,你别忘记了,李沂的神策卫有天雷,炸毁承天门想来没有什么问题。”
李世民终于明白了心中的不安来自何处。
他知道李沐说得没错,只要宫女与纥干承基士兵一交战,等于给了围城军队一个明显的讯号,那就是宫中发生剧变。
如此,大军进攻宫城的名义就有了,勤王嘛。
而城墙虽然坚固,但宫门相对就容易炸毁。
靠纥干承基那一撮人,唬唬人还行,想挡住神策卫,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李世民突然笑了,笑得很轻松。
“你说得都对。可朕不管这些,只要你还在朕的手里,你说的那些,朕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李沐也笑了,“你就真以为,你能挟持朕?”
就象事先说好的一般,此时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继而兵戈声、惨呼声响起。
越来越密。
李世民的笑意骤敛,急步赶到殿门口。
只见殿外一片混乱,密密麻麻的劲装宫女与三百甲士缠斗在一起。
而左侧,孙华正率着一群持剑着甲宫女向殿门口而来。
虽然甲士依旧占着上风,可正如李沐所说,三对一,拖延上一柱香的时间,是不难的。
李世民迅速返回,从腰间抽出长剑,指向李沐。
这是他曾经的天子之剑。
他的目标很简单,以不变应万变。
只要李沐在手,所有一切就不变。
哪怕承天门破,哪怕殿外三百甲士皆亡,依旧改变不了局势。
“轰”地一声,南面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紧接着,火光冒出。
剧烈的爆炸,令所有人都感觉到脚底下的颤动。
李世民明白,纥干承基守卫的承天门,恐怕失守了。
情知时不我待。
李世民大吼一声,仗剑扑向李沐。
不为杀人,只为擒住李沐。
“大名鼎鼎的秦王,好强大的剑势。”李沐连连点头称赞道。
嘴上说着坦然,可身体却很诚实。
一溜烟,李沐逃了。
此逃非彼逃,是为撤退。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嘛。
李世民在这一刻,显然忘记了李沐身边有常绿云。
常绿云抽剑之时,不忘记往李沐的背影翻了翻白眼。
这人好无耻!
剑光一闪,就算是天子剑,也难挡常绿云那灵犀一闪之快。
当颈上皮肤被割破,渗出一缕鲜血时,李世民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很彻底。
“朕不服。”李世民的目光迟滞,脸色发青。
“为何不服?”
“如果朕不给你时间拖延,进殿之后就制住你,结局会不一样。”李世民是真不甘心,他在后悔为何要给李沐这个机会。
李沐微笑道:“你以为你真得能制得住朕?你不妨抬起头来瞧瞧。”
李世民慢慢抬起头,这才发现大殿数丈高的顶上,居然有一道贯穿左右殿墙的栅栏,铁栅栏。
他的脸色大变,“你早有准备?”
李沐没有回答李世民这个问题,而是转向袁仁国道:“记得朕带你去过韩仲良府上吗?”
“老奴记得。”
袁仁国此时也极度惊讶,这么大的铁栅栏,是什么时候吊在甘露殿顶上的?
自己做为御前大总管,怎会瞒过自己的眼睛呢?
“记得就好,就是那一天,甘露殿的顶上,多了这一道铁栅栏。”
看着袁仁国难以致信的表情,李沐有些得意,“是不是觉得这么巨大的铁栅栏,很难避过你的眼睛,进入宫中,再吊至顶上?”
袁仁国觉得不可思议,他呐呐道:“请陛下为老奴解惑。”
“很简单,铁栅栏可以拆装嘛。孙华只要带一队内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这件差事。况且,但凡入此殿者,眼睛全放在地面上,难得有人平视朕,就更不用说抬起头去看顶了。”
说到此,李沐有些得意。
“可就算铁栅栏能挡住一时,朕的甲士依旧可以捣毁它。”
“对,这道铁栅栏只能挡你一时,可朕也只需要一时就够了。”
李世民道:“可如果朕在第一时间,令三百甲士冲入殿内,就算你放下铁栅栏,也会有不少甲士近你的身,这铁栅栏又有何用?”
“对,没错。”李沐轻轻一拉御案的机关,只听见“啪啪”声连续响起。
身侧左右墙壁前的挡板一张张翻落,露出一个个三寸见方乌溜溜的孔,密密麻麻、多不胜数。
“这是矢孔,秦王应该知道里面是什么,在铁栅栏落下的那一刻,这些孔中就会射出弩矢。”
第837章 结局往往是意外()
李沐笑容如沐春风,“里面的弩矢不多,只可射六轮,射完之后,就需要重新填装。不过朕相信,能进入铁栅栏的甲士不会太多。在铁栅栏和朕的御案之间,有三丈的距离,这三丈远的距离,射杀其中甲士应该是足够了。”
三丈的距离,急奔至少需三呼三吸的时间,就在这呼吸之时,左右密集交错的弩矢,足以将任何活动的生物都射成一只只刺猬。
“当然,朕不仅仅只有这些,秦王应该知道,朕还有天雷。”
李世民闻听嘴巴张大,脸色惊恐,他突然发现,对面的李沐就是一个魔鬼,疯狂的魔鬼。
“若朕的弩矢还不能阻挡秦王,朕还有她。”李沐悠悠道,“若到了连她都不能保护朕的时候,朕一样不会受你所制,朕还有天雷,朕可以选择与你同归于尽。”
话说得很平淡,但李世民听出了话中的决绝。
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自己终究是低估了这个妖孽。
就算一切如自己所料,最后依旧还是要受制于他。
因为,自己不想死,发动宫变,就为了不死。
不敢死,就无法决绝。
无法决绝,就会受制于人。
这道理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地简单。
李世民不再不甘心,此刻,他心中变得坦然起来。
既然此局从头到尾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那么自己败,也在情理之中。
何必自苦?又何必懊悔?
做了就不能后悔,敢赌就要服输。
天子就该有天子的体面,就算是曾经的天子,那也是天子。
李沐在等。
李世民也在等。
殿外依稀有马蹄声传来,越来越密,越来越近。
然后便是命令投降的厉喝声。
再然后李沂如风卷一般窜进殿来。
接着是李靖、李勣。
不知道是内疚,还是内疚,亦或者还是内疚,房玄龄立在殿门口没有进来。
只是没人知道房玄龄的内疚是因为李沐,还是因为李世民。
“臣等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李沐心情大好,小心翼翼地来到李世民身边。
伸出食、中两手指,并在一起,轻轻敲落李世民握着的天子剑。
“咣啷”一声,剑落在殿砖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音。
如同此时李世民的心,碎了。
李沐俯身捡起剑来,以拇、食两指拎在手中。
来到李沂面前,骂道:“你小子敢在禁中驱马急奔,谁给你的胆子?”
不待李沂答话,李沐来到李靖、李勣面前,笑道:“二位国公辛苦了,来得正是时候,何罪之有?这大半夜的,都不让人安生,二位快快请起。”
等李靖、李勣起身,房玄龄在在殿门口跪拜道:“臣有罪。”
李沐看去,“首辅无罪,起来吧。”
李沂憋屈道:“陛下,是臣破承天门救的驾。”
李沐大怒,将手中剑调了个头,用剑柄指着李沂道:“朕就知道是你小子干的,败家玩意。”
骂完,将剑递给了常绿云,对李沂道:“修承天门的钱你出。”
李沂偷偷地翻了翻白眼。
李沐视若未见,挥袖坐回了御案之后。
此时,孙华从殿外进来。
“老奴见过陛下。”
“伤亡如何?”
“宫女伤一百八十人,亡三十一人。”
“重赏厚恤。”
“是。”
“都坐吧。”李沐说道。
等众人坐下。
李沐指着李世民,对孙华道:“给他也搬个凳子。”
李世民不再反抗。
反抗如果已经没有意义,再反抗就是自取其辱了。
到了这个时候,最体面的应对就是沉默。
此时,魏征、韩仲良、马周率许多朝臣赶来。
“臣等救驾来迟。”
李沐摆摆手道:“都免了吧。朕有惊无险,诸公回去各司其职,都退下吧。魏征、韩仲良、马周留下。”
甘露殿中,十几个人,却哑雀无声。
许久。
李沐环视一圈,问道:“诸公以为,今日之事如何处置啊?”
李靖沉默。
李勣沉默。
房玄龄沉默。
魏征沉默。
韩仲良抬头想开口,却又低下头去。
马周沉声道:“按律处置。”
李沂大声道:“谋逆大罪,杀!”
李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过很快就消失,就象从未有过。
“卫国公以为如何?”李沐开始点名。
李靖稍一犹豫答道:“全凭陛下乾纲独断。”
李沐点点头,转向李勣:“英国公以为如何?”
“全凭陛下决断。”
“魏御史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
“首辅可有异议?”
“臣臣望陛下给皇室留些体面。”房玄龄长叹道。
谁都明白,今日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沐笑了,指着袁仁国道:“你是个忠奴,朕说过,不怪罪于你。你的外侄,朕不会牵怒,安心去吧。”
袁仁国跪拜,泣道:“谢陛下宽仁。”
然后起身,再向李世民拜道:“老奴无能,与陛下诀别。”
李世民木板似的脸,终究有了一丝松动,他干涩地应道:“天意所致,非战之罪。朕不怪你,去吧。”
袁仁国死了,挂梁而死。
李沐指着李治,李治“扑通”跪下,泣道:“臣真没有参与谋反。”
李沐点点头道:“朕说过,你无关胜负、输赢,又怎会怪你呢?回去吧,安心做你的郡王。”
李治神色一松,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再对李沐叩首道:“请陛下宽恕父王。”
“朕说了,回去吧。”李沐冷冷说道。
李治吓得赶紧起身,在路过武铃时,他顿了一顿,想转身求李沐,可终究还是不敢,跺了下脚,出门而去。
武铃哭了,没有发出声响,默默地流泪,梨花带雨,分外动人。
李沐看着她道:“朕知道你很贪心。”
武铃拜泣道:“成王败寇,妾身认命,恳请陛下不要诛连妾的家人。”
“朕差点就死在你的手上,你自该认命。按律本应杀你,诛三族。不过,朕想了想,还是不杀你了。你就留在宫中吧。”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脸色怪异起来。
李世民的嘴角更是露出一丝讥讽之意。
武铃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喜。
第838章 你究竟是何意?()
却听李沐继续说道:“来人,将武铃置于凝阴阁,自今日起凝阴阁封禁,列为冷宫,任何人不得入内。武铃,朕不许你自尽,你若自尽,朕诛你全族。”
武铃骤闻,脸色大变,悲呼道:“陛下陛下请赐妾身一死。”
随着悲呼声远去,在场众人脸色凝重,暗暗心惊。
“朕想息事宁人。但,总有刁民要害朕!”李沐扫了一眼殿中之人,“传朕旨意,殿外叛乱士兵,皆诛,凡有家小者,诛三族。”
孙华躬身应道:“老奴领旨。”
李沐这才拿起案上杯子,饮了一口,“说说西南、西北战事吧。”
诸人更惊,没有人敢看向李世民。
就好象殿内就没有此人一般。
李沐对李沂道:“朕知道你很累,将士们都累。但战事紧急,你得率军去大散关,朕要你来灭党项,退吐蕃。明日便动身吧。”
李沂起身道:“臣领旨。”
“去吧。”李沐挥挥手道。
李沂稍一迟疑,终究还是问道:“敢问陛下会降罪李明达吗?”
李沐看着李沂的眼睛道:“朕连李治都不追究,你还不明白吗?”
李沂大喜,道:“谢陛下,臣告退。”
李沐的话引得众人心中泛起了希望。
李靖突然起身,正要说话。
李沐摆摆手道:“朕累了,诸公想必也累了,夜色已深,诸公都回吧。”
李靖回头看了一下诸人,一咬牙再回头想开口。
李沐厉声道:“朕累了!诸公回吧!”
孙华迅速上前,挡在李靖面前,道:“卫国公,陛下今日遭遇如此大变,早已疲惫,望卫国公不要忤逆了陛下好意。”
李靖嘴唇轻颤,看了一眼端坐在殿中的李世民,喟叹一声,离开了。
殿中诸臣都默默地走了。
大殿顿时显得空旷起来。
李沐起身,慢慢走到殿门前。
殿外已经空无一人,连地上的血迹都已经不见。
清冷的月亮挂在天穹,冰冷的北风,直入衣领。
孙华悄悄来到身边,为李沐披上一件披风,“陛下,夜深风寒,当心身子骨。”
李沐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说,皇祖父会怪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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