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三人都已经登上了别人毕生不可企及的高位。
但有一点,这三人是相同的,那就是——达则兼济天下。
如果李沐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那自己追随他与追随当今天子,又有何不同?
随着李沐的话,这个问题萦绕在三人的脑子里久久不去。
突然马周上前长揖道:“殿下所言如同晨钟暮鼓、振聋发聩,臣对殿下的目标太过执拗了,以至于忘记了初心。请殿下降罪。”
魏征、韩仲良随之躬身道:“臣等鲁钝,请殿下降罪。”
李沐心中稍安,“孤要取这天下不假,在我坐上太极殿那把椅子的过程中,也不讳用一些卑劣的手段。可凡事皆有底线,世间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以国家利益、黎民生计来换取世家豪族的支持,此,孤不屑为之。此话,与诸公共勉。”
“臣等谨记。”魏征等三人齐声躬应。
“罢了,下不为例。”李沐挥了一下手道。
魏征道:“方才马相所言,先在一道试行,此法倒是可以一试。不过此政令有三个关键之处,若不能设法解决,必会引起混乱。一是取代农税、填补国库岁入的其它税种,二是减免农税之后,大量农民回流田地,造成工坊雇工短缺的问题,还有各地世家豪族与民争抢回购土地,造成土地价格大幅上涨的矛盾,三是地方官府因减免农税,造成实际收入减少,无法雇养胥吏的问题。”
韩仲良道:“按江南道的现状,以商税取代农税,已经不成问题,只是以江北各州来看,实施起来恐怕还为时过早。至于地方官府收入下降的问题,依我看,不如将商税之一成交由地方官府,做为补贴。综合今年朝廷岁入来看,商税明显高于农税,同样一成,足以覆盖减免农税带来的亏空,如此各地官府也就有了动力,不至于引起对抗朝廷的情绪。只是雇工短缺和土地价格上涨,臣一时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
李沐闻言点点头道:“韩相所言有理,江南商税已经超过农税,只是江南情况比较特殊,因工坊大量的开设,商人和雇工人数明显务农人数所致,江北各州短时间内不能借鉴江南,如果选择试行一道,不能选江南道。但江南道减免农税势在必行,所以,我决定,选两处试行农税改革,江南道是必选之地,另外一道,望诸位仔细斟酌。”
马周此时对李沐道:“臣以为,雇工短缺和土地价格上涨,并非没有解决之道。”
李沐闻言一喜,说道:“宾王还不快快讲来?”
第636章 舍弃底线(一)()
马周道:“雇工短缺和土地价格上涨,最根本原因无非是人口和土地,而这两项,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都可以由战争得到。殿下在杭州时,曾北伐百济,以百济俘虏和倭国俘虏补充杭州苦力人口不足,之后,与突厥之战,也是一样。如今何不重行此策呢?”
李沐略一思忖,“宾王既然有此谏,想来已经有了方向,不妨直说。”
马周笑道:“周确实想到了一国,可解决雇工短缺和土地价格上涨的难题,也不会引起国内朝野的强烈反弹。”
李沐突然眼睛一亮,他也想到了。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高句丽。”
魏征有些动容,在他看来,掳掠他国百姓,沦为奴隶,终归不是圣贤之道。
韩仲良面带愁容道:“如此一来,雇工短缺和土地价格上涨的难题是解决了。只是,朝廷能承担得起这次北征高句丽吗?离上次陛下亲征,还未满三年,加上国库中只有七、八百万贯,如今年关将至,按例,京城官员和百姓处也得有些表示,殿下又新任摄政王一职,无论怎样,今年至少也总得维持去年之数吧?总不至于被人看轻了去。如此一来,国库更捉襟见肘了。”
韩仲良说得有理啊,新官上任,不得也烧上三把火吧。
这烧三把火的用意,无非就是让自己被人熟知,提高知名度。
而最重要的是树立威信,官若无官威,何人听你的?
那些声称为官要平易近人的,十有八九,要么是书读伤了,要么别有用心,忽悠人呢。
衙门之所以要庄重肃穆,官员之所以要讲究仪态、统一制服,无非就是人为地制造威慑力,也就是令官员、衙门震慑底下草民。
官员真要是个个平易近人了,恐怕治下,绝对一片混乱。
所以,韩仲良所提到的表示表示,李沐绝不会反对。
自己本就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若非以强大的武力做后盾。
朝堂之上,谁会来高看你一眼。
“韩相放心,本王已经有了计较,北伐耗费,绝不让国库亏空一文。”李沐含笑说道。
韩仲良眼睛一亮,“殿下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本王言出必践,何时食言而肥过?”
闻听李沐如此肯定,魏征三人算是松了口气,那么三个最大的问题有了解决方法,虽然实施起来困难不会少,但总好过没有方向吧?
魏征问道:“殿下有何妙计?”
李沐含笑不语。
魏征不再追问,“那咱们就议议,除了江南道之外,另一个施行的应该是哪个道。”
于是李沐起身,走到地图前打量起来。
魏征三人站在李沐身后,注视地图。
一会儿,马周指着地图说道:“周以为,当属淮南道。”
李沐回头问道:“说说理由。”
“淮南道与江南道邻接,与岭南道相比,淮南道商业更发达些,楚州、泗州等地同处于淮扬运河之间,尤以扬州为最。减免农税之试行,非江南、淮南两道不可。”
李沐转向魏征、韩仲良道:“二位可有异议?”
魏征、韩仲良躬身道:“臣等无异议。”
李沐道:“如此下江南、淮南两道试行,按韩相所说,以商税之一成补贴当地官府,为期一年,暂且减免三成。待有成效,再向全国推行。至于对高句丽作战之事,孤还须思忖之后,征询陛下意见,有结果之后,再知会诸公。”
“臣等遵命。”
。
与李沐现在一样。
李世民与刘洎也在私下奏对。
不得不说,李世民确实老糊涂了。
刘洎的策略确实简单有效,就象马周谏言李沐一般,舍弃底线,一切为了达到目的。
可李世民以天子之尊,行如此不义之事。
无论成败,后果都会很严重。
这不同于玄武门之变。
玄武门之变属于宫变,无非是皇家私斗,权力之争。
用百姓的话来说,也就是天上神仙打架。
虽然李世民行为被诟病,但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百姓也就做为旁观者,茶余饭后平添些谈资罢了。
可刘洎此谏,将置天下百姓于危境,以此为代价,达到遏制李沐新政目的。
一旦有失,天下百姓将记恨李世民。
关乎切身利益,就算匹夫,也可有一时之勇啊。
李世民不是想不明白。
而是他急了。
今年已经四十四了,再半个月,就是四十五岁。
而李沐才十七岁。
一个如旭日东升,一个却已日落西山。
一个锐意进取,一个却是保业守成。
关键之处是,李沐尚处于创业阶段,麾下文武同心同德。
而李世民麾下肱股皆已老朽之年,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加上一个个尔虞我诈,各怀心思,与李沐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不是说李世民以天子之尊,招不到贤能辅佐,而是李世民身边尽是往日旧部。
个个自恃功勋,哪肯将高位让于后进之人?
是故,李世民就算能招到贤能,也没有可以让贤能施展才能的机会。
这就是二者间的差别所在。
李世民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感觉时不我待。
才孤注一掷,升起了采纳刘洎建议的心思。
“刘爱卿方才所谏,可有详尽方案?”李世民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刘洎自然能猜到李世民留下他的用意。
方才被房玄龄怒斥,李世民却雷声大雨点小地训斥了一番,刘洎就知道,自己简在帝心的机会来了。
“回陛下,臣观李沐言行,判断李沐减免农税的决心已定。显而易见,此政令一旦颁布,最受伤的恐怕就是世家豪族和各地官员。”
说到这,刘洎看了一眼李世民,因为接下去的话就有点忌讳了。
李世民点点头,示意刘洎说下去。
“如果在政令颁布之前,有少世家都已经得到消息了呢?敢问陛下,会发生什么事?”
李世民的眼神一闪,设身处地,自己若是世家家主,那么应对的举措,无非有二,一是联络各地世家,群起向官府抗议,二是私下倾尽所有,哄抢良田。
第637章 舍弃底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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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产生的后果是,各地官府因不知道这项政令,对世家的抗议莫名其妙。
接着,各地官府在得知世家抗议的原因之后,警觉自己利益将会受到侵害。
于是各地官府对世家抗议的反应就可能不是劝说和压制,而是暗中串连,将事情搞大,迫使朝廷妥协。
当然,这样的副作用是,天下良田价格暴涨,大批闻讯回流的农民,原本可以买十亩地的钱,可能只有买两、三亩了。
同时,由当地官府暗中主导的世家为主体的叛乱,将会很难平息,除非朝廷让步。
想到此,李世民心中泛起一种悲哀,朕真要如此做吗?
看着李世民脸色阴晴不定,刘洎自然不肯错失这个拥抱圣宠的好机会。
“陛下,若李沐此政令大行于天下,到时李沐的声望将传遍大唐每州每县,天下黎民,只识摄政王而不识陛下矣。”
这句话刺痛了李世民心中最脆弱处。
太子年幼羸弱,可做守成之主,却无法应对象李沐这样强劲的对手。
朕一旦驾崩,就算李沐不废主自立,李治也将成为一个任由李沐摆布的傀儡。
想到这,李世民内心无比焦灼起来。
“刘爱卿,若朕将此事交于你去办,你可有为难之处?”
刘洎闻言大喜,“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很好!只要爱卿尽心替朕办事,朕绝不吝惜封赏。”
“臣谢陛下隆恩。”
。
李沐终于在十二月二十日,令魏征停止了对李世民一系朝臣的“迫害”。
不仅如此,李沐还慷慨地抛出了一个大红包。
给所有在京官员多发两月俸禄。
给京城百姓,每户发放一斤酒,两斤肉,二十斤米。
这可比历年的赏赐大方多了。
于是,满长安的臣民都嘻笑颜开,过年的氛围早早地显露出来。
都说宁为京城狗,不做边城人。
皇恩再浩荡,也浩荡不到边远小城。
古时今日,都是一样。
年前最后的几天,已经辍朝。
朝臣都已经放假,京城衙门除了值守官员外,也就只有主官,每天会去一下自己的衙门巡视。
所有人都在欢庆。
烟花爆竹之声,响彻长安城的天空。
摄政王府内,也一样披红挂绿、张灯结彩,节日的气氛更为浓厚。
王府西面的内宅花园一侧,一汪清泉自北向南流淌至此处,形成一个约摸五、六亩大的池塘。
池塘边建有一六角亭子,夏可纳凉赏花,冬可煮茶观鱼。
此时,李婉顺三姐妹正围着郑观音煮茶、观鱼、赏花。
年关到了,李婉顺三姐妹交接了杭州织造坊、制茶坊的差事,赶来与家人团圆。
当然,李婉顺的婚事也已经是不能再拖了。
母女四人尽享天伦之乐,时不时,有几缕娇笑声传出。
“哟,三位姐姐何事如此高兴?”一声男音传来。
郑观音和三女不用听声,就知道是李沐来了。
此处已是王府内院,自然无外人敢来打扰。
“孩儿见过母亲。”
郑观音微笑道:“沐儿啊,婉顺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了,何不选个日子早些操办?你二姐也年龄不小了,该是出阁的时候了。”
李沐故意讥笑道:“我道是怎么如此高兴呢,原来是有人盼着出嫁了。”
李婉顺脸色红得透紫,跺着脚,指着李沐嗔怪道:“沐弟,半年多不见,一见你就欺负我。”
李沐哈哈笑道:“难得二姐也会这般害羞,既然母亲发话了,二姐又如此急不可耐,也罢,做弟弟的,这就跑一趟卫国公府吧。”
看着李婉顺急恼的模样,郑观音连忙嗔怪李沐道:“沐儿,都是摄政王了,还没个正形。”
然后拍拍李婉顺手背道:“不恼,不恼,你弟弟也是逗你玩呢。”
李秀林和李云掩着嘴巴在边上悄悄指着李婉顺偷乐。
李婉顺这才脸色艳红慢慢消退,没好气地道:“你们笑、再笑,过了明年,三妹、五妹也该嫁人了,沐弟,你可要替她们选个好夫婿。”
李沐促狭道:“那是自然,不过再要选一个象李师这般俊俏的男儿,我想怕是难了。”
李秀林和李云本来引火烧身,被李婉顺的话搞得脸红起来。
这下李沐的话一说,都手不掩口,哈哈大笑起来。
李婉顺羞恼不止,一头扎进了郑观音的怀中。
好在郑观音出身世家豪门,对气氛的把握驾轻就熟。
她一边轻拍着李婉顺的背安抚着,一边对李沐道:“莫说你三个姐姐,过了年,你也是十七岁了,也该是时候娶亲了。”
这话一出,李秀林和李云笑得更大声了。
连刚刚还羞不可遏的顺也抬起头来,指李沐道:“母亲说得对,家中唯有他一个男丁,沐弟确实该娶妻了,母亲还等着孙儿绕膝呢。”
李沐一听不妙,这火引到自己头上来了。
“二姐再如此说话,我可恼了。”李沐威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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