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诗词歌赋比不过房俊,但四书五经儒家教化,李泰自信自己非但比房俊强,即便是诸多当世儒者,亦要甘拜下风。
武将马上打天下,终究还是要文官马下治天下,虽然大唐尚武之风浓郁,但是归根究底,这个天下还是文官在治理。若是能够成为这个什么“大唐文化振兴会”的会长,就等同于身负教化天下之重任,天然的站在天下文士的制高点,领袖群伦,名声、实权,揽于一身。
听那老者的话语,这件事不似吹嘘妄言,然而这等重要之位置,父皇怎会同意让自己来担任?
身为天下文士之领袖,就对朝中有了影响力,难道是父皇又对太子有所不满,想要培养自己取而代之么……
一时间,李泰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又是疑惑,瞅着房梁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顶着一对儿黑眼圈儿的李泰哈欠连天,草草拾掇一番用过早膳,便进城向李二陛下复命。
城门出的兵卒依旧在戒严,到没有严禁出入城,知识盘缠相比平时严苛了数倍,但凡是兵卒们看着有危险、不顺眼的,一律禁止进出,惹得城门内外一片怨声载道……
李泰率领一众禁卫策马来至城门前,命禁卫首领递上文牒印信,守城兵卒见了,赶紧让开一条道路,而后单膝跪地,齐呼道“拜见魏王殿下……”
李泰微微颔首,策马入城。
昔日嚣张跋扈之魏王殿下,经由西域战火风霜之磨砺,亦多了几分难得的稳重……
太极宫门口,早有接到魏王回京消息的内侍守在那里,远远见到魏王策骑而来,赶紧上前躬身施礼。
只是到得近前,却又纷纷愣住……
这还是昔日那个白嫩肥硕、腰腹肥阔的魏王殿下?
以往白嫩的脸上染满了风霜,皮肤黑了不少,肥硕的身躯瘦了一圈儿,端坐马上,没有了那份桀骜张扬,却多了一份沉稳厚重,顾盼之间,眼神锐利逼人……
内侍们纷纷惊愕,西域那边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呦,居然将白白胖胖的魏王殿下折腾成这个样子。
这下想要再白回来、再胖回来,那可得下几分力气了……
李泰身形矫健的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身边的禁卫,便昂首阔步走入承天门。
红墙黛瓦,金碧辉煌,一股浓烈厚重的帝王之气扑面而来!
李泰微微感慨,阔别多日,竟如梦幻一场,再次回到这巍峨的太极宫,既然恍如隔世……
前面有内侍引路,径直来到淑景殿。
李泰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刚刚途经太极殿时看着那雄阔的殿宇屋脊,居然有一些感觉到压抑……
难道是在西域纵马驰骋日久,已然受不得这般宛如圈禁也似的生活了么?
想到这里,便想起已经被父皇圈禁起来的稚奴,心底微微一叹……
淑景殿内,门窗洞开,李泰甫一踏足其内,便嗅到一股清香隽永的茶香,目光顺着敞开的窗子,可以见到殿后烟波荡漾的湖水,以及湖面上的绿荷白鸟。
殿内,光可鉴人的地板中间铺着一方波斯地毯,一张矮几上放置着一套茶具,几样精致的点心。
李二陛下坐在矮几之后,一对虎目望着远征归来的儿子,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意。
一身绛紫色宫装的长乐公主盈盈下拜,语气轻柔“妹妹恭迎哥哥凯旋而归!”
李泰抖了一下衣袖,笑呵呵的还礼“多谢妹妹…许久未见,妹妹却是愈发钟灵毓秀了,为兄甚是欣慰。”
长乐公主抿唇一笑,眼波温柔“四哥在取笑妹妹么?”
李泰笑道“肺腑之言,绝无虚假。”
与长乐公主说笑两句,这才面向李二陛下,伏地叩首,朗声道“儿臣奉皇命征讨西域叛贼,幸不辱命,今日返京,觐见父皇。”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伸手,将李泰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面前,仔细查看几眼,点头道“黑了,也瘦了,不过精气神看起来更饱满,玉不琢不成器,此番西域之行,刀枪血火万里征伐,看来对吾儿之裨益甚大,很好,很好!”
李泰笑道“父皇谬赞了,万里征伐倒是不假,可哪里有刀枪血火?英国公整日里将儿臣像是婴孩一般绑在身边,别说冲锋陷阵了,就算是远远的看一眼战场都不行。儿臣这又黑又瘦的却是跟打仗毫无关系,却是因为每日里纵马疾驰害得。西域辽阔,草场遍地戈壁处处,每当纵马疾驰,就觉得天高地阔心舒神畅……对了,儿臣知道父皇爱马,所以搜罗了一批大宛良驹,各个神骏异常,回头送去御马监,父皇看看是否满意。”
说着,回头冲长乐公主道“为兄还给妹妹找到了一匹枣红色的汗血马,价值连城,妹妹无事之时骑着去城外溜溜,可别整日里待在皇宫,还是应当出去多透透气,有益身心。”
长乐公主颇感兴趣,问道“可是纯种的?”
汗血马难得,纯种的汗血马更是难得,价比黄金,即便是身为帝王的李二陛下,马厩之内也无一匹纯种的汗血马,大宛良驹倒是不少。
李泰傲然道“这说得什么话?送给自己妹妹的东西,为兄几时敷衍过?要么不送,要送就是最好的!这匹马可是被乌孙国王当做宝贝一般,恨不得睡觉都露着,为兄当着他的面儿将这匹马牵走的时候,那老货差点哭出来!”
长乐公主从小就跟着父皇给他那几匹爱马喂料刷毛,所以也甚是爱马,此刻笑逐颜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四哥怎能这般?回头妹妹就去瞧瞧,还没见过纯种的汗血马呢……”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看着,心中甚是欣慰。
若是自己的儿女都能够放下心中执念,如同眼下这般和谐友爱兄友弟恭,他李二夫复何求?
然而现实总是不遂人愿……
长乐公主笑吟吟的给李泰斟茶,李泰谢过,轻轻呷了一口,吁了口气,这才正襟危坐,看向李二陛下。
“父皇,那个什么‘大唐文化振兴会’……是怎么回事?”
李二陛下面色一凝,手里的茶杯轻轻捏了捏。
儿子刚刚为了帝国远征西域,征尘未洗,自己这边却已经在打着劝其安心当一个富贵闲王的主意,愧疚之余,李二陛下也着实无奈。
这件事情刚刚提上日程,却不想刚刚回京的李泰便知道了,李二陛下斟酌着要怎么说出来,才会打消这个儿子心中的怨气……
。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大唐文化振兴会()
李二陛下心里轻叹,面上却是带着笑意,示意李泰吃几块糕点,这才缓缓说道“扶持寒门学子,这是为父一贯以来的执政方针。而这个振兴会,更是一些列‘大文化’计划的一部分,尤为重要。”
“‘大文化’计划?”李泰一脸好奇。
父亲扶持寒门学子打压世家门阀的政策从未变过,这个李泰自然知道,只是这个“大文化”计划又是个什么东西?闻所未闻啊。
一旁的长乐公主素手给二人斟满茶水,然后悄然退走。
李二陛下看了一眼女儿纤细窈窕的背影,说道“这其实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并不是一个完整的计划,旨在以儒学为核心的基础上扶持诸子百家,使得吾大唐之文化百家争鸣,繁花似锦。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振兴会’的职责将会是对抗世家门阀的急先锋,全力扶持寒门学子去打破世家门阀对于官场的垄断。”
世家门阀的存在,对于皇权的制约实在太过巨大,甚至对于皇权的安危都产生了极大的威胁!
前隋如何一统天下,又如何分崩离析,大唐如何乱世之中崛起,而李二陛下又是如何逆尔夺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是世家门阀幕后操纵的身影。
借助关陇集团而上位的李二陛下,自然知道世家门阀的庞大力量,所以自登基以来,便潜移默化的开始对世家门阀的打压和制约。
然而这注定是一个长期而缓慢的过程,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自食恶果……
李泰知道,这是房俊说服了父皇在城外建立学院的初衷,他不是单纯的读书人,更是皇家子弟,比任何人都明白“平衡”的重要性。
世家门阀通过盘根错节的联姻等等关系互通利益,把持官员的选举提拔,打破了平衡,所以父皇要制约世家,扶持寒门;天下学子皆为儒门子弟,百家萎靡,这也是打破了平衡,所以父皇照旧要扶持诸子百家,限制儒学……
只是这两者无一不是艰难险阻重重的事业,不仅困难,而且危险。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心甘情愿的放手已然到手的既得利益,哪怕是皇帝也不行,所以可以预见,随着皇帝的打压限制,必然会引起反击。
李泰忽然明白了父皇为何神情之中带着淡淡的愧疚和无奈……
一张原本已经被晒黑的脸变得煞白,李泰嘴唇颤抖了几下,颤声问道“父皇的意思是……要儿臣担负起打压门阀、限制儒学之重任?”
李二陛下默然无语,良久,才缓缓颔首。
李泰似乎听到了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碎裂的声音,那碎片甚至扎入心脏,痛彻心脾……
“父皇,儿臣……儿臣……”
说了两句,李泰语气更因,却是难以为继。
打压门阀、限制儒学,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艰难和危险,要随时随地面对门阀和儒门的抵抗与反扑,一旦让那些人意识到了不可逆转的危险,铤而走险实在是在正常不过。
然而更深层次的意义,则是意味着父皇亦将他从储君的继任者当中剔除掉,他被放弃了……
打压门阀、限制儒学的目的是平衡朝局,然而这一切都不能让皇帝亲手去做,否则就等于消弭掉了皇权与门阀、儒门之间的最后一道缓冲屏障,万一失败,将会造成皇权与门阀、儒门直接面对的局面,这是任何一位有理智的皇帝都不可能去做的。
现在的李二陛下,手里的刀是房俊;等到未来太子登基,那柄刀就变成了他魏王李泰……
这就等于间接的断绝李泰成为储君的可能。
一向心心念念对储君之位抱以极大可能的李泰,乍闻李二陛下做出这等决定,如何能不心碎神伤?
李二陛下亦是心中恻隐,不是滋味儿。
李泰曾是他诸多儿子当中最得到他看重的一个,亦曾不止一次的升起立其为储君的心思,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
现在太子表现越来越好,身为父亲,又怎能废一个立一个,在儿子们中间培植隔阂与仇恨?
稚奴已经被他忍痛圈禁,他不想有朝一日再将李泰流放琼州……
长痛不如短痛。
李泰浑浑噩噩的走出太极宫,抬了抬头,只觉得阳光耀目生花,晃得人一阵阵眼晕。
心底满是悲怆绝望……
满怀期待的从西域返回,去不曾想第一时间便得到志向破碎、理想湮灭的消息,这种打击太过突如其来,让他连一丁点儿的准备都没有,着实难以接受。
悲伤之余,一股怒气不可遏止的升腾起来。
房俊!
必然是这个棒槌一心护着太子,所以才在父皇面前进了谗言,使得父皇不得不忍痛做出如此决定!
简直可恶至极点!
本王必与你誓不罢休!
禁卫见到李泰神情灰败的出来,未敢多问,只是上前道“殿下,这就返回王府么?”
李泰咬了咬牙“不急,先去兵部衙门!”
不一刀宰了那个混账,如何能消得他心头之恨!
“喏!”
禁卫应了一声,牵过战马,李泰翻身上马,手里拎着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臀上,战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转眼驰过宽阔的天街,一众禁卫在身后紧紧相随,一时间铁蹄踏着路面的青石板,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声响,居然颇有一种千军万马临阵冲锋之时才有的气势!
须臾之间到得兵部衙门,李泰勒马站定,厉声问道“房俊何在?”
兵部衙门的门子吓得一个哆嗦,待见到是魏王李泰,连忙单膝跪地,施礼道“见过魏王殿下……房侍郎早晨前来当值,刚刚下值,听闻好似去了晋王府……”
李泰也不说话,调转马头便欲直奔晋王府。
那门子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殿下出征归来,难道不应先行交纳堪合印信,让兵部报备么?”
武将出征之前、出征之后,必须要到兵部报备,或者得到兵部的堪合文书,否则便被视为擅自出征,或者逾期不归,才是大罪。轻则降职申饬,重责丢官罢职,若是期间闯出大祸,抄家灭门亦不是不可能。
只为限制武将的行动……
李泰心里正窝着一股邪气儿呢,闻言,顿时勃然大怒,在马上挥舞着马鞭,劈头盖脸就将这门子一顿狠抽,大骂道“娘咧!老子交不交堪合印信,也用不着你来管?你们兵部一个两个都是管闲事上瘾是吧?老子今日抽死你个爱管闲事的王八蛋……”
可怜那门子还不知自己犯了何错,便被狠狠的抽了一顿,偏偏面对的乃是魏王殿下,连躲都不敢躲,直被抽得一脸血,连连哀声告饶。
衙门里的兵卒官吏闻听动静,齐齐跑了出来,可见到行凶的乃是魏王,却不敢上前拦阻,只得苦苦劝谏。
面对丘神绩、宇文俭之流,有房俊主持大局的情况下打了也就打了,可眼前这位可是魏王殿下,谁敢造次?
好在李泰今日的执念乃是房俊,抽了一阵解了气,便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没眼色的狗东西”,便带着一众禁卫风驰电掣一般远去,只留下闷雷一般的啼声……
待到李泰走远,兵卒们纷纷上前,将那门子拉起来,检查一下,虽然皮开肉绽头破血流,不过并无大碍,便纷纷埋怨道“你疯啦?那可是魏王,没事儿你招惹他干嘛呀!”
那门子差点哭出来,捂着一脸血,道“我又不是咱们那位房侍郎,吃了豹子胆敢招惹魏王?你这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抽,我也很迷茫呀……”
官吏便纷纷到此一口凉气,这位难不成是来寻房侍郎的晦气,结果这个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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