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斩断,届时洪水会从此处宣泄而出,势不可当……二郎,若是现在不下命令全体撤退放弃大堤,过得片刻怕是想撤都撤不走……”
这不是程咬金怕死,而是明知事不可为,自当避之为上。
一旦此处大堤被冲垮,洪水裹挟而下,整条大堤便会瞬间崩溃,到那时洪水滔天汹涌澎湃,大堤上所有人都得成为鱼鳖虾蟹觅食的目标……
他可不想跟随自己的儿郎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反而葬身鱼腹。
一旁的林若芾闻言大急,通红的眼珠子瞪圆,嘶哑着声音道:“国公爷,万万不可!若是吾等放弃,则大堤必溃,泾阳必然遭受洪水荼毒,家园被毁、生灵涂炭……”
“放屁!”
程咬金眼珠子瞪得比他还大,怒道:“难不成就这么傻乎乎的继续运石填土便能阻止大坝崩溃?右武卫不怕死,但是这般白白的死在这里却毫无意义,你心疼你的泾阳,某也心疼麾下二郎!”
两人当即争执不休,诺大的声音使得大堤之上的人们面面相觑,各个心情沉重,不知如何是好。
林若芾自然是不愿撤退的,但凡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撤退,因为一旦撤退就意味着整个泾阳将会被放弃,数万泾阳百姓将会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民。
而在这个以土地为生的年代,没有了土地、没有了家园,最后的结果不外乎沦为富户的奴仆、亦或是低贱的奴隶……
这是林若芾以及所有泾阳百姓宁愿死也不愿去面对的。
程咬金则要为手底下的兵卒负责,既然事不可为,为何又要这些兵卒们遭受洪水灭顶之厄?
军中二郎不怕死,却不能这般死的毫无意义!
五千右武卫兵卒行动缓慢下来,各个面色沉重,犹豫不决。
他们既希望快快撤离此等险地,却也不忍身边这些并肩作战的泾阳百姓便如此丧失了家园,自此颠沛流离沦为流民,祖辈几代都要成为奴仆贱籍……
关中人自古以来便以团结不畏死而名动天下,此刻又焉能眼见此等惨祸降临在乡亲父老的身上?
一时间,似乎被大雨浇灭了刚刚的热情,大堤之上一片沉寂,只余下疾风骤雨无情的戏虐。
房俊瞅了瞅左右,奇道:“本官只是说这般填补缺口不行,何时说这缺口填不上,又何时说这大堤守不住了?”js3v3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粮库空空()
人多力量大,两个时辰之后,整个泾阳的麻绳和麻袋都被集中到泾河大堤之上。
长江、黄河孕育了华夏文明,可是由古到今,这两条河流带给华夏子孙的却不仅仅是充沛的水源和璀璨的文明,更有无休无止的灾难和罄竹难书的苦痛。
若是论起治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跟华夏民族相媲美。
几千年的华夏文明繁衍过程中,关于治水的技术可谓日新月异,无数种方法被拿出来讨论及至付诸实施。
雨势渐弱,但汹涌的洪水依旧奔腾咆哮,泾河水位一直居高不下。
天色早已全黑,因下着大雨无法点燃火把,房俊便令军卒用木桩搭建了数个丈许高台,台上以木板覆顶遮挡雨水,下置松明点燃,仿若篝火一般照亮数十丈方圆。
房俊穿着蓑衣,指挥着民夫将麻绳编织成网,而后站在堤坝旁边命令兵卒将一根一根长达丈余的木桩钉进堤坝缺口处附近的河堤之中,密密麻麻连成一排。
回头正欲吩咐下一步的进程,却见到林若芾以及两个工部官员正指使几个书吏撑起雨伞,撅着腚跪在地上几个脑袋凑在一起……
“诸位干嘛呢?”
房俊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看。
却发现这几位将一个箱子铺在地上已然漫过河堤的河水里,然后笔墨纸砚备齐,正在嘀嘀咕咕奋笔疾书……
闻听房俊询问,林若芾抬起头,一脸郑重道:“房侍郎此等治水之法着实前所未见,虽然尚未证明是否可用,但吾等认为实乃防水固堤的一等良策,应当详细记述,而后扩散天下,必将造福天下。”
房俊无语……
“这算什么一等良策?真正的一等良策你们却视而不见啊。”
“房侍郎此言差矣……”林若芾直起身来,一脸钦佩:“自古以来治水,如何稳固土石不被激流冲走,皆是难比登天。而房侍郎这个以绳结网的法子一举将此难题攻克,必然被天下效仿,实乃利国利民之创新。”
房俊摇摇头,开始指挥兵卒们将绳网放入水中。
几十名水性好的兵卒褪去衣物,用一根粗粗的麻绳连成一串捆住,然后义无反顾“噗通噗通”的跳入湍急的洪水当中。水流太急,而且靠近缺口的地方形成漩涡,人一跳下去便被水流席卷裹挟不见踪影,好半天才冒出头来,堤坝上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若非有麻绳串联,怕是再好的水性也不抵不住这滔天的洪水……
然后绳网的一头从堤坝上顺下去,一点一点的从一头扯到另外一头,紧紧的固定在钉入堤坝的木桩之上。
命令兵卒们将土石装入麻袋之中,推入缺口沉入河底,湍急的水流将麻袋裹挟着冲入河心却被绳网阻挡,无法将其带走。
房俊指挥着继续往缺口里填充土石,一边对林若芾以及工部的官员的说道:“其实真正治水的良策,非是救险,而是固堤。”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官道:“瞧见没有?以水泥修筑的官道即便是雨雪肆虐照样畅通无阻,若是以水泥将河堤容易溃堤的地段整个浇筑,又岂会怕这洪水?再是滔天的洪水在固若金汤的河堤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工部官员苦笑道:“话是如此,可谈何容易?且不说这水泥之造价几何,单单这烧制水泥的规模得多大才能应付天下河道的修补?此法虽好,却未免脱离实际。”
房俊摇头道:“此言差矣,尔等乃是工部,自应改良技艺、推广技术,水泥乃是本官所研制,刚刚面世不过数年,其中是否尚有可改进之法,尔等可曾探究?说到底,还是世人目光短浅,从未对各种新式技术投入关注罢了。”
这话说得工部诸位官员有些尴尬,却又无可辩驳。
眼前这位房侍郎便曾在工部任职,他深知整个世间对于各种工艺技术是何等的轻视。
然而这便是世人的认知,谁都无法改变……
一个缺口很快都填充,装满土石的麻袋被绳网和木桩阻拦,死死的将缺口堵死,肆虐的洪水只能咆哮着奔腾而下。
大堤之上群情振奋,毋须房俊鞭策,大家便兴奋的奔向下一道缺口。
只要将缺口尽皆堵死,不使得整道大堤崩溃,那么泾阳便有可能挨过这一次的洪水……
家园的厄运似乎已有解救之法,泾阳百姓自然各个争先。
*****
另一边,刘洎带着手底下几个御史以及一队兵卒押解着韦义方回到泾阳城内。
此前熏香敷粉的翩翩公子早已发髻散乱神情焦虑,一身整洁的官袍满是泥水污渍,狼狈不堪不复世家子弟之风采。
风雨如磐,泾阳城空无一人,仿若鬼蜮。
几乎所有泾阳人都已经跑去大堤抗洪,在洪水肆虐之际,没有人想着拖家带口的逃离此地而后成为流民奴仆,而是选择与命运争夺生存的权力,这导致城内空空荡荡,只有凄风苦雨肆虐。
韦义方神情灰败,被押至城内官衙后身的义仓门前,整个人仿佛被抽去骨头一般萎靡……
刘洎嘴角挑起,一脸嘲讽。
他看不起房俊,一直认为似房俊那般依仗家族势力和皇帝宠信便为所欲为的世家子弟实在是无耻之尤,与败类无异。但是现在看看面前的韦义方,却发现同样算是纨绔子弟的房俊着实强出了七八筹……
最起码,房俊是真的有本事,哪怕面对再恶劣的境地亦会挺直胸膛不甘屈服,将“棒槌”进行到底。
而眼前这位呢?
刘洎敢肯定,现在他哪怕质问韦义方是否钻过他父亲小妾的床榻,这小子都会老老实实的交代出来……
毫无气节,骨气全无。
“韦县令,将义仓打开吧,本官要亲自勘察存粮数目。”
“这个……钥匙不在某的身上……”
韦义方虽然已知难逃罪责,却仍旧仅存一丝侥幸。
刘洎历经过多少贪官污吏?当下冷笑道:“这倒无妨,本官派兵卒于你前去县衙取钥匙,顺带将义仓的账目取来,本官要一一验查。”
韦义方面色苍白。
账目?
其实不用看账目的,因为当刘洎打开义仓的大门,便发现整座义仓之内早已无一粒粮食……
连老鼠都不见一只。
“呵呵……”
刘洎气笑了。
各地义仓之中的猫腻,早已是朝中不成文的潜规则,世家子弟或是当地官员从中动用一些手脚赚取一些好处乃是普遍现象,就算是御史台亦对此睁一眼闭一眼,并不去寻找其中的龌蹉。
身在官场,有些事情既然是大家都默认了的,那就只能都去遵守,即便这些事情不合情理甚至不合法度……
但是能够如眼前这般做得这般决绝彻底,却是前所未闻。
这等事多么贪婪、多么愚蠢的人才会将整座义仓搬空?
刘洎的初衷只是逮着一个京兆韦氏的子弟狠狠的弹劾一番,以此来增大自己的影响力和名声,却不料居然挖出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蠢货……
“韦县令切莫告诉本官泾阳义仓今岁未曾有人捐粮。”刘洎一脸讥诮。
韦义方垂头丧气,哀求道:“在下乃是京兆韦氏子弟,若是刘御史能放过在下一马,京兆韦氏必有后报……”
刘洎摇头叹气,这小子看上去人模狗样,实在是愚蠢至极……
上前拍了拍韦义方的肩膀,刘洎叹气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心存侥幸吗?整个朝廷的目光此刻都在泾阳,别说你只是京兆韦氏的子弟,就算是皇族子弟……那又能如何?听本官一句劝,痛痛快快的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也算是免受皮肉之苦,本官是没有审案权力的,但是一旦陛下震怒,此案必然要移交给‘百骑司’……那帮阴狠毒辣的家伙,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的。”
韦义方吓得激灵灵打个寒颤,失声问道:“这关‘百骑司’何事?”
不过是倒卖义仓的粮食而已,又非是谋朝篡位,怎能入得了“百骑司”的手中?
刘洎真是服了这个智障……正欲说话,身后的一位御史小跑着从仓库外跑进来,到刘洎身边低声道:“‘百骑司’来人了,说是奉了陛下之命,严查此案。”
“噗通”
一旁的韦义方跌坐在地,双目无神失魂落魄。
只不过是一时碍不过堂兄的蛊惑盗卖了义仓的粮食,总计所得的粮款不过是几万贯,这也能惊动皇帝?
自己这是何等的苦命呦……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事情大发了!()
几名体魄雄壮、身穿蓑衣的“百骑”走进仓库,向刘洎出示了手令。
刘洎微微有些遗憾,他刚刚不过是吓唬韦义方一番,希望他能够恐惧之下彻底摧毁心理防线,却不料一语成谶,“百骑”居然这般快速便追上门来。
不过倒也没有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泾阳现在是整个关中的焦点,身为陛下身边最忠实爪牙的“百骑司”不可能对监视着这边的风吹草动。显而易见,这位京兆韦氏子弟的所作所为已然使得陛下震怒,悍然指派“百骑司”参与查案就意味着韦义方的命运基本注定。
最轻的处罚也得是个充军流放,若无意外,死刑是注定的,甚至于整个京兆韦氏会否被牵连在内都得看陛下的心情……
韦义方已经彻底崩溃了,沦落到“百骑司”手中,就等于此案上了李二陛下的案头,以那位至尊的霸道脾性,还能有他的好儿?
相对来说,御史台简直一帮活菩萨……
他猛地保住刘洎的大腿,又惊又怕之下早已涕泗横流,哭叫着哀求道:“刘御史,我招供,我什么都招供……这些粮食是堂兄刑部侍郎韦义节撺掇下官将其倒卖的,买家乃是幽州袁氏,中人乃是刑部一个幽州袁氏的子弟……”
刘洎叹气道:“现在跟本官说这些又有何用呢?人家‘百骑司’已经来接手了,就算是想说什么,还是去跟他们说罢。”
若是先前自己或许还有立功的兴奋,可现在“百骑司”派人来了,这份功劳哪里还有自己的份儿?
他也懒得管了。
可韦义方死也不放手,现在的刘洎就是他的救命稻草,由御史台来审理他的案子或许尚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可若是“百骑司”来审……陛下震怒,哪里会留着他这条小命儿?
“刘御史,你得救救我啊……只要您别把我移交出去,我还有重大信息招供!可若是落入百骑司之手,我宁可死了也再不说一句话!”
韦义方吓坏了,死死抱着刘洎的大腿,鼻涕眼泪齐齐蹭在刘洎的官袍上,希望能够使得刘洎为了功劳拒绝“百骑司”。
刘洎眉毛挑了一挑,看了一眼面色沉肃的几位“百骑”,淡淡道:“好歹也是世家子弟,既然敢做又为何不敢当呢?若是你慷慨认罪,本官倒也敬你是条汉子,现在却想要诱使本官为你抗拒百骑司,真真是险恶至极。”
话虽如此说,可心里却难免一动,他本就觉得义仓粮食这件事有蹊跷,现在韦义方这么说,难不成其中当真还有隐情?
韦义方哪里还顾得刘洎的欲擒故纵、冷嘲热讽?
他现在只想审理自己的是御史台,御史台这帮家伙固然可恶,却轻易不会将人往死里整,可“百骑司”那就是一群皇帝陛下的冷血刽子手,落入他们手里,自己死定了……
“刘御史……”韦义方拽住刘洎的官袍,压抑着心中恐惧,直起上身盯着刘洎的脸,压低声音道:“这次倒卖粮食,可不仅仅是泾阳的义仓!关中、河东、山东……数十县尽皆参与,据在下所知,倒卖的粮食总数不下于四十万石!”
刘洎的心脏“砰”的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