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上下、军队内外都已将高句丽视为囊中之物,只待天兵一到,区区辽东弹丸之地必将攻城拔寨摧枯拉朽,一举将从未真正占据的辽东之地纳入大唐之版图,开创一番震古铄今之伟业。
能够参与其中,自然是足以延绵三代的巨大功勋。
杜志静更是被一个天大的功劳砸在脑袋上……一旦东征顺利,负责绘制舆图的杜志静必然要在陛下面前挂上号的,事后论功行赏,也必然会比兵部其余官员高出一筹。
身在官场,权力、利益自然是首要追求的目标,而一位既能为兵部争取权力,又能给属下分润功劳的长官,谁不拥戴?一众官员们看向房俊的眼神便渐渐热切起来。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打断了值房内的和谐气氛……
房俊将正欲出口的勉励之语咽了回去,抬头看向门口,官员们也尽皆诧异,不知发生何事能够让兵部的书吏们这般惊慌失礼。
一个身穿皂色官服的书吏急匆匆跑进门来,张口便道:“房侍郎,大事不好!”
郭福善叱道:“何事这等慌张?这般失礼,成何体统!”
那书吏咽了口吐沫,稳了稳心神,抱拳施礼道:“下官有错……不过那虢州府折冲都尉丘神绩一身酒气闯入大门,打伤了两个门子,正叫嚣着要找房侍郎您算账……”
“丘神绩?”
房俊微微一愣,心说自己跟那位也没什么龌蹉吧?何至于这般打上兵部衙门来找自己的麻烦?
这可是兵部衙门!
多大仇多大恨,能够使得丘神绩冒着冲撞中枢官署的罪责,亦要来寻自己的晦气?
一旁的郭福善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岂有此理!尔等都是面捏的泥塑的不成?堂堂兵部衙门居然被人无端冲击,还打伤了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速速纠集衙门里的兵卒,将这等狂徒给本官拿下!”
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口一阵喧哗,一人嗓门粗大,暴喝道:“好大的口气,某丘神绩就在这里,看看谁敢拦着?”
一条昂藏七尺的大汉大步走入值房内。
丘神绩身材魁梧高大,面向粗豪,此刻一身酒气满脸暴虐,瞪着猩红的眼珠子昂首阔步,的确有几分骇人的气势!
郭福善焉能不知此人鲁莽暴虐之名?
此刻被丘神绩狠狠盯住,只觉得心底一虚菊花一紧,唯恐自己继续硬气的多说一句狠话,这位想来肆无忌惮的凶神便直接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不由得呆了一呆,一时之间间居然没敢说话……
丘神绩环视一周,见到满堂诸官皆为自己气势所摄,自然胆气愈发雄壮,继而双目一瞪,戟指书案之后的房俊,厉声喝道:“房俊!往昔某听闻你的所作所为,还曾敬佩你是条敢作敢当的好汉,却不料居然是这般阴险龌蹉的小人!”
杜志静刚刚被房俊送了一个天大的功劳,这会儿面对丘神绩即便心中发虚,却不能不做出表示,大声斥责道:“放肆!此地乃是兵部衙门,你当是菜市场呢?这般无礼冲撞中枢官衙、当众侮辱朝廷官员,你可知是何等罪名?”
丘神绩打了个哈欠,吐出一口酒气,斜眼睨着杜志静,冷笑道:“再敢多言,信不信老子拧断你的脖子?似你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在虢州的时候老子不知道弄死了多少!兵部又怎样?兵部便能滥用职权,便能一手遮天不成?”
杜志静气得满脸通红,正欲说话,却被房俊挥手阻止。
房俊也不气恼,面容平静的看着一身醉态的丘神绩,心中转着念头,淡淡说道:“且不论丘兄口中之滥用职权、一手遮天是何用意,单说此地乃是兵部衙门,朝廷官署重地,丘兄这般肆无忌惮,可曾将朝廷脸面放在眼中?”
丘神绩蛮横道:“休说这些废话!老子就是来了,就是打了人,你待怎地?今日不给老子一个交待,信不信老子拆了你这破衙门?”
房俊冷笑:“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客气了。来人呐,将这个目无国法藐视朝廷之凶徒给本官拿下!”
门口倒是涌进来不少兵部的兵卒,可大家你眼看我眼,却迟迟不敢动作。丘行恭乃是名将,更是军方的大佬之一,与兵部的关系千丝万缕,更是以食人心肝而凶名在外,谁敢贸贸然上前擒拿丘神绩?更别提那丘行恭性情暴烈极其护短,若是今日将丘神绩拿下,说不得明日那丘行恭便能找到这些兵卒头上施以报复。
可房俊毕竟是兵部主官,上司的命令若是不听,只怕照样没有好果子吃……
兵卒们为难,房俊可不懂得体谅。
“砰!”
他将书案上一方砚台猛地投掷于地上,上等的砚台顿时四分五裂,巨大的声响更是震得人心中一颤,便听到房俊厉声道:“兵部乃是军队所属,本官的命令便是军令!尔等违抗军令,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兵卒们都吓了一跳。
大唐军队,违抗军令只有一个下场斩!
当即也顾不得事后会不会被丘家报复了,这些兵卒挥舞着铁尺棍棒咬着牙齐齐拥了上去,将丘神绩团团围在当中。丘神绩酒气上涌,暴虐的性情彻底发作,大吼一声,如同忽如狼群一般将人就打。
兵卒们固然碍于命令不得不上前,却也不敢当真上了丘神绩,偏偏丘神绩一身蛮力神勇无比,顿时便将兵卒们打得鬼哭狼嚎,整个值房内乱成一团。
幸亏这值房宽敞大气,否则说不得就被当场拆了……
兵部官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心道这丘神绩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敢在兵部衙门里这般猖狂,难不成这厮还真的以为他现在已经是驸马了,可以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当朝驸马,能够做到“肆无忌惮”这四个字的也是屈指可数,以前是长孙冲,现在则是房俊……至于你丘神绩又算得是那颗葱?
冲击兵部衙门的后果可绝非谁都能承担得了……
值房内打成一片,兵卒们不敢伤了丘神绩,却也不敢退后,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希望可以将丘神绩制服。丘神绩此刻正处于酒醉之后醉醺醺的状态,这番打斗却是觉得酣畅淋漓,浑然无惧。
门口越来越多的兵卒团团围住,想要冲进来将丘神绩拿下,却又心有顾忌,便都呆呆的看着……
郭福善气得不轻,指着门口的兵卒叱道:“看热闹呢?还不速速将此獠拿下,难不成想让兵部成为天下笑柄么?”
眼见那些兵卒想要冲进来将丘神绩制服,房俊连忙阻止:“都站在那里,谁也别动!让他打便是了,大家小心一些莫被伤了要害,受些伤无妨,事后本官给诸位兄弟多讨要一些药费便是。”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白打谁不打()
郭福善等官员眼皮一跳,皆是心思灵透之辈,听了这话焉能还不知房俊打着什么主意?
不由得一齐看向那被兵卒团团围住却依旧下山猛虎一般神勇无比的丘神绩,眼神之中满是怜悯……
冲击兵部衙门,侮辱朝廷命官,殴打当值兵卒。
任何一个罪名拿出来,都是充军发配的结局。现在这一顿打,丘神绩固然是出了气,却也坐实了罪名。即便是有他老子丘行恭护着,陛下也必然要给一些面子,但是国法难逃,这次怕是也得脱去一层皮……
话说就这么一个莽夫,谁给他的勇气敢冲到这里来寻房俊的晦气?
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而且大家对房俊的印象也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以往房俊的名号便是“棒槌”的代表,像是拳打亲王脚踢大臣这种事,出了棒槌谁能干得出来?不过是仗着房玄龄的权势和陛下的宠信胡作非为罢了,功劳是有一些,但是脑子不大好使。
然而现在对比一下丘神绩,大家才发现此人当真令人胆寒。
时而横行无忌无所畏惧,时而冷静深沉诡计多端,时而惊才绝艳满腹锦绣……这样的一个人,怕是谁成为他的对头都得难受,因为你既不知他下一步会是何等动作,更不知应该用何等方式去对付他……
在场官员暗暗品评一番,不禁都对房俊多了一层敬畏。
兵卒们却快要哭了……
一方是军方大佬之子,不敢轻易伤了他;一方是顶头上司,军令如山不敢违逆。当真是打又打不得跑又跑不得,偏偏丘神绩这个浑人酒气上头下手贼狠,不管头腚揪住一个便是一顿猛锤,打得兵卒们鬼哭狼嚎连连告饶。幸亏这人没有携带兵器,不然今日怕就是一个血洗兵部的下场……
十几个兵卒围着丘神绩,反而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嚎不已,兵部一众官员脸上神色变幻,尽皆感到丢脸至极。
这里可是兵部衙门!
被人家这般冲上门来任意欺辱,脸被打得啪啪响,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
房俊瞄了一眼这些手下,心底哂笑一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冲着门口正探头探脑向值房里张望着的的卫鹰点了点头。卫鹰顿时精神一振,一招手,七八个房家的部曲家将脚步轻快的挤开门口的兵卒,也不说话,咬着牙四散开将丘神绩围住,而后猛然发动!
丘神绩正打得过瘾,拳打脚踢犹如下山猛虎,快意非常!酒气也随着汗水蒸腾出来,一身大汗淋漓。
冷不丁脑后风声大作,心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当真有人敢对他下死手,再也来不及闪躲,只觉得后脑被硬物狠狠的砸了一下,脑袋里“轰”的一响,继而眼前一黑,直接扑倒在地。
卫鹰一击得手,手里的刀鞘朝着地上扑倒的丘神绩劈头盖脸的抽下去!其余几个房家部曲家将也不说话,就只是一味的拳打脚踢,将一个丘神绩围在当中皮球一般狠狠蹂躏!
陡然之间的变化使得屋内官员兵卒尽皆吃了一惊,郭福善见到这些房俊的部曲家将下手狠辣,连忙说道:“房侍郎,切勿弄出人命,不然只怕难以收场!”
房俊哼了一声,面色阴沉,不置可否。
这郭福善当真是个老好人、软柿子,都被人家欺上门来这般打脸了,还怕闹出人命?
不过他也不想当真弄死了丘神绩,那样后患太大,便淡淡吩咐了一声:“注意别伤到要害,打死了很麻烦的。”
屋内所有人尽皆无语……
那可是丘行恭的儿子啊,而且即将成为驸马,你这般口气好似面对一只小猫小狗,这样嚣张真的好么?
卫鹰等人暗恨丘神绩辱骂房俊,下手自然毫不留情。这些人皆是跟随房俊历经多次生死绝境冲杀出来的猛士,各个勇武不凡,却也甚至人体要害所在,听了房俊的吩咐,便只是往最脆弱最疼痛却不致命的地方招呼。
可怜丘神绩被卫鹰用刀鞘给敲晕了,却又被硬生生殴打得苏醒过来……
面前无数的大脚丫子没头没脸的踹过来,后背、双臂、双腿、肋下各个地方都痛入骨髓,也不知道身上的骨头断了多少根,每一处都一阵阵剧痛。
起初的时候丘神绩还咬着牙一声不吭,以此展示自己的刚硬血性,可是随着眼前一黑,鼻梁被一只大脚狠狠踹中鼻血长流,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之后,终于害怕了……
娘咧,这是要打死我么?
他虽然悍勇暴虐,却到底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所谓的肆无忌惮不怕死也不过是在面对任意欺凌的平民百姓小官小吏之时,此刻他清晰的感受到面前这些人所泄露出来的剽悍气息,他怂了……
“住手!住手!房俊你疯了不成,难道想打死我么?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你给老子等着……”
这人当真看不清形势,即便是求饶也不肯彻底低下头。
房俊心中鄙视。
若是丘神绩能够硬气到底,自己倒也敬服他是条汉子。可是刚刚打了还没一刻钟便忍不住告饶算怎么回事?历史上这位可是响当当遗臭万年的酷吏啊!
看来还没进化完全……
他轻轻端起茶杯,对于丘神绩的话语充耳不闻,慢慢啜着茶水,丘神绩一声惨过一声的怒叫哀嚎听在耳中仿若天籁,几乎每一声都能令他心神舒畅、快意非常。
房俊深恶丘神绩与历史上之所作所为,心中转着念头若是将此人彻底铲除,也算是为历史正本清源、除去一大祸害,不晓得日后将有多少官员百姓因此逃过惨无人道的厄运,不至于在此獠的毒手之下阖家灭门。
收拾这么一个历史上劣迹斑斑毫无人性的人渣,房俊完全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更别说今日必须维护兵部威严,必须给予丘神绩沉重的打击。
再加上因为长乐公主即将下嫁此人而给房俊带来的郁闷……
可以说,丘神绩今日仗着酒劲贸贸然闯进兵部大闹一场,简直便是自己送上门来,于公于私,房俊又岂能错过这等天赐良机?
他不开口,卫鹰等人自然不会停手。
直至房俊慢悠悠将一盏茶水喝完,将茶轻轻放到桌案之上,这才咳嗽一声,摆了摆手:“暂且停手吧。”
身边的官员兵卒都齐齐松了口气。
大家都怕当真将丘神绩给打死了,那样在场诸人怕是都要被丘行恭记恨上,事后报复几乎是必然的。可是现在面对房俊却也没人敢劝,万一被这位顶头上司误认为是丘神绩一伙的,日后还如何在这个衙门里待下去?
卫鹰等人这才停手,闪开一旁,只留下虾米一般蜷缩起来躺在地上的丘神绩……
这厮浑然没了刚才的嚣张狂妄,所有的酒气都随着身上的汗水和刺骨的疼痛消失无踪,肋骨处的刺痛令他一动不敢动,却兀自咬着牙狠狠的瞪着房俊,嘶声厉喝道:“房二,老子奉劝你速速将老子放了,否则老子跟你没完!”
语气虽然霸道,可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色厉内荏。
若是当真霸道,那就应当说一声“有种你就打死我”之类的狠话。因为哪怕丘神绩乃是冲击官衙罪不容恕,房俊也不可能将他当真打死,那样一来房俊的麻烦更大。
丘神绩固然有罪,却绝对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