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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府后宅。
并排两架竹制的摇车内铺着厚厚的被褥,高阳公主坐在炕沿,两只素手分开左右轻轻摇晃着摇车,套着小巧红缎鞋的秀足下意识的一点一点,嘴角含笑的注视着两架摇车内两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儿,清亮的美眸里满满的宠溺之情流泻……
只是这份静谧的美好未能延续多长时间,左边摇车里虎头虎脑的胖小子胳膊腿儿捣腾了一会儿,将小拳头塞进嘴里啃了几下,大抵是嫌弃没滋没味儿,便咧开嘴哇哇的哭嚎起来。
哭声嘹亮。
高阳公主俯下身去,纤纤十指轻轻点了点孩儿的额头,笑靥如花娇嗔道:“你这小子总是不老实,你可是老大啊,怎么就不能稳重一些呢?瞧瞧你弟弟多乖。”
胖小子这才生下来几天?自然听不懂娘亲的话语,见到一根手指伸到自己面前,便扬起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一把薅住,就往嘴里送……
反正在他眼里,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吃。
高阳公主无奈,抬起头看到:“嬷嬷,菽儿大抵是饿了,快来给他喂奶。”
“唉!奴婢就来!”
门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应答,一个奶嬷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奶嬷嬷是府里的家仆,很是干净利索的一个年轻妇人,刚才在外头帮着侍女将洗干净的婴儿被褥叠起来。
先是对高阳公主躬身施礼,继而走到摇车前看看兀自哭嚎震天的胖小子,笑道:“这么快就饿了?”
说着,伸手轻轻的将孩子抱出来,做到一侧的椅子上,解开衣襟,将微微渗出奶水的奶嘴塞进孩子嘴里。胖小子顿时止住哭声,两只小胖手紧紧捧住鼓胀胀的东西,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来,即便如此也不肯闲着,两只小脚还不老实的乱蹬……
奶嬷嬷宠溺的看着怀里虎头虎脑的胖小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大郎这胃口怕是永远喂不饱,这才刚吃了奶多一会儿?不过男娃就得这样,吃得饱长得快,长大了跟他爹一样是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胖小子似乎听懂了奶嬷嬷的话语,吊着奶嘴“唔唔”两声,好像是深有同感的样子……
高阳公主却是未见笑颜,反而峨眉微蹙,伸出玉手轻轻的抚摸着另一个摇车里孩童柔软的头发,轻轻一叹:“二郎的身子骨就差了许多,吃的也少……孩子,你要健健康康快快长大知不知道?为了生下你,你娘差一点连命都丢掉了,你要长得健硕一些,以后好孝顺你娘……”
老二明显要瘦弱一些,孩子瘦了就难免不好看,但是看那眉眼依稀有他母亲的模样,便知道长大之后一定也是个美男子。
他安静得多,双腿弓起,手掌抓着脚丫玩耍,听到头顶温柔的语声,瞪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定定的看着高阳公主,然后张开双手,要抱抱……
高阳公主嘴角衔着笑,伸手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
老二便咯咯的笑出声。
奶嬷嬷笑道:“二郎看似身子单薄了一些,娘胎里带来的也没办法,想必多多调养定然会好转。但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您瞅他那两只眼睛通亮通亮的,你说话的时候他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你,就好像能听懂的似的,等到长大了呀,一定是个聪明绝顶的,说不定就有他爹的文采呢!”
这位可是长了一张巧嘴,什么好听说什么。
不过这话高阳公主确实爱听……
因为怜惜,她对于老二房佑较之自己亲生的老大房菽甚至更为着紧一些,更是真心祈望老二能够健康长大,能够有出息。至于世家门阀深宅大院之中那些嫉妒阴狠的龌蹉心思,却是半点都没有。
她是正妻,更是公主,房菽是嫡长子,地位稳固别人想争都争不去。没有了利益牵扯,加之高阳公主又是个没心机的,所以当真是拿老二房佑当亲儿子一般疼。
听了默默的话,高阳公主问道:“你刚从外边进来,武娘子那边可是睡下了?”
默默收敛了笑容,轻声道:“是呢,刚刚起了,吃了一碗燕窝,说是没甚精神,便有睡下了。唉,这女人是真的难,尤其是生孩子这一道坎,简直就跟闯了一趟鬼门关似的。武娘子身子受了损,这可不是十天半月便能养好的,若是含糊了,那可就得遭一辈子罪。”
高阳公主听得她的话语,顿时心有戚戚焉。
想起生产那日武媚娘性命危急的情况,以及闻听房俊保大人放弃孩子只是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哭嚎……高阳公主情不自禁的打个冷颤。她心里在想,若是当时易地而处,换做她在武媚娘的那个情势之下,是否会如同武媚娘一般坚强?
答案是肯定不会……
以往她认同武媚娘,大多是因为武媚娘足智多谋、遇事有主意,现在则是愈发对武媚娘敬佩服帖。那个看似娇弱的身躯里,藏着一颗不逊于世间雄伟男儿的强大心脏,意志坚定、魄力十足,巾帼不让须眉!
正自沉吟间,侍女秀玉撩开门帘禀报:“殿下,长乐殿下带着晋阳、衡山二位殿下前来,已然到了内院。”
高阳公主面上浮起喜色,忙道:“快快迎接。”
她想要将怀中的房佑放回摇车,门外已经传来轻快细碎的脚步声响,衡山公主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大喊道:“姐姐,快给我看小外甥!”
晋阳公主紧随其后,不过比起衡山公主便文雅得多了,轻敛裙裾,对高阳公主施礼道:“见过漱儿姐姐。”
嘴里说着话,两只秀眸却是闪闪发亮的盯着高阳公主怀中的房佑……
高阳公主招呼两人到身前,将怀里的房佑给她们看。
门口,长乐公主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高阳公主展颜道:“见过姐姐!”便要起身施礼,长乐公主急忙上前两步拦住她,微嗔道:“自家姐妹,那么见外做什么?况且你这还抱着孩子呢。”
继而,俏脸微微泛起苦涩,苦笑道:“妹妹,姐姐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高阳公主微愣,不解其意。
*****
太极殿。
发飙的刘洎一鼓作气将长孙无忌、萧、令狐德等人在内统统弹劾个遍,惹得朝堂喧嚣、群臣瞩目。
李二陛下也不管大殿之上的争论,静静的看完刘洎的奏折,轻抚眉心,微闭双目。
有些糟心……
商贩于东市啸聚生事,这件事情发起突然,不过随后李二陛下便理清了其中的脉络,心中存着保全房俊的心思。说到底,房俊是他的人,世人皆将其视为他这个皇帝的爪牙,若是连自己的爪牙都护不住,帝王威仪何在?
只是随后房俊将长孙无忌家的亲戚殴打至重伤,使得李二陛下改了主意……
他想打压门阀,扶持寒门,为的是平衡朝局。门阀势力愈发扩张得厉害,尤其是以关陇集团为首的当初有着“从龙之功”的这群人,已经渐渐尾大不掉。
何谓政治?
在李二陛下看来,政治既平衡。
对于大唐来说最完美的政治形态,便是门阀与寒门齐头并进,相互牵扯,相互制约,才能缔造稳定的政局。
然而现在他陡然发现,身为京兆尹的房俊,居然变成了导致朝局不稳的因素……
李二陛下打压门阀的决心毋庸置疑,但是他希望这个过程是温和的、是循序渐进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为阻碍东征大业的绊脚石!
谁挡了他成就千秋伟业的道路,就搬开谁!
世家门阀眼下自然是搬不动,那么,就搬开房俊……
可是现在经由刘洎这么不按常理的一闹腾,再想向门阀妥协甚至处置房俊,那可就不妥当了。说白了,这件事情的起因乃是因为门阀鼓噪门下啸聚东市,只不过门阀势大,为了朝局稳定的缘故李二陛下宁愿退让,让房俊被这个锅,也算是好生敲打一番房俊,让其以后行事稳重低调一些,性情沉淀下来,更能托付大事。
然而现在的情形是刘洎发了疯,领着御史台的一干小弟一举将长孙无忌人等尽皆弹劾一遍,而且弹劾的理由务必充分,李二陛下相信只要坚定的去调查,几乎所有的理由都能查有实据。
世家门阀一下子陷入被动,李二陛下有了充足的保全房俊的理由。
那么眼下的难题,就是李二陛下到底愿不愿意保全房俊,让他继续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充当一个搅乱朝局的不稳定分子……
李二陛下陷入纠结。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进击的刘洎()
究竟要不要敲打房俊?
这是个问题。
李二陛下手捋胡须,沉吟未决。
刘洎在下边察颜观色,见到皇帝犹豫,赶紧说道:“陛下明鉴,赵国公、宋国公等人皆有大功于朝廷,这是不争之事实,帝国应当铭记,万民亦当铭记!然而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岂能相抵?眼下这些世家为富不仁、为官不善,只知道损公而肥私,关中百姓皆恐惧于赵国公等人权势,敢怒而不敢言,然则心中憎恶却愈发深厚。这等情绪日积月累,若是长时间未等到消解,一旦某一日爆发出来,就必将是动摇帝国根基、断绝陛下伟业的风暴!陛下,治国之道无非赏罚分明,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赵国公、宋国公等饱受陛下器重、万民奉养,这是赏其功;眼下民怨沸腾,陛下若是不能罚其过,则天下何安?公理何在?法度何存?”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刘洎这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怎地看上去要跟这些显赫门阀不死不休?这等话语出口,那可就是结下死仇了!
世家最注重什么?
名誉!
为了名誉,莫说财富权势可以舍弃,便是丢掉性命都在所不惜!
若是刘洎弹劾的这些罪名坐实了,这些世家门阀简直就成了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祸国殃民、自私自利的典范!
这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指控……
这话出口,便是一向处之淡然的萧瑀都坐不住了,沉声说道:“尔为御史,自可风闻奏事,可是到底也得讲究真凭实据,否则想弹劾谁就弹劾谁,岂非乱了朝纲?”
刘洎哼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这些世家门阀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却是这世间最最腌臜污秽之处。所谓修身齐家治国,下官奉劝一句,您还是会去好好整治一番自己的家人吧,别到了最后,自己的一世英名都被败坏个干净!”
萧瑀气得摇头无语。
他扭头看着长孙无忌,目光探寻,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条疯狗也似,逮谁咬谁!
长孙无忌眉毛一耷拉,神情困惑:你问我,我问谁去?
……
一旁的令狐德棻早已按捺不住,振衣而起,须发戟张,指着刘洎怒叱道:“吾等世家,皆有百年传承、满门荣耀,家中子弟饱读圣贤书、耕读以传家,承担着教谕民众、造福天下之宗旨,焉能受你这般污蔑?”
刘洎嗤之以鼻:“沽名钓誉罢了。”
令狐德棻愈发怒不可遏:“刘思道,尔信口雌黄搬弄是非,这般无理取闹,真当大唐律令形同虚设不成?”
思道,是刘洎的字。
刘洎看着令狐德棻脸上一道儿一道儿的疤痕,嗤笑道:“本官无理取闹?也不知是哪个无理取闹,将人家女眷逼的急了被挠了个满脸桃花开,简直斯文扫地!我若是你,老早就找根柱子撞死,那里还有面皮出来丢人现眼?哦哦,本官倒是忘了,令狐尚书铜头铁骨,将太极殿里的柱子撞坏了,您这脑袋还屁事儿没有,呵呵,无耻之尤!”
房俊算得上是令狐德棻的苦主,先是被房俊逼得在太极殿上撞柱子装晕,继而又被武媚娘挠得满脸鲜血颜面尽失。此刻听闻刘洎的奚落嘲讽,令狐德棻一张老脸红如滴血,气得“哇哇”大叫,就待要跳上去跟刘洎拼命。
身边的同僚相识哪里能让他上去打架?这可是太极殿,没见到御座之上的陛下脸色黑得都快赶上锅底了……赶紧将其死死拽住,令狐德棻挣扎不脱,兀自破口大骂。
双方你来我往口水横飞,朝堂之上混乱不堪,简直犹如菜市场……
“砰!”
李二陛下将御案之上的镇纸狠狠一拍,一声沉闷的声响,震得朝堂之上陡然一静。
“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这里是太极殿,尔等皆是朕之肱骨、国之辅弼,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李二陛下怒喝一声,瞅着刘洎虎目圆瞪:“尔身为治书侍御史,风闻奏事固然可嘉,却要识得大体、顾全大局!堂堂御史台的主官之一,整日里便将精力放在这些个鸡零狗碎的事情上,那些个贪官污吏难不成你想让朕亲自去调查?”
帝王威严不是吹嘘的,那股子盛怒之下散发出来的王霸之气,震得刘洎一缩脖子,心里暗暗叫苦。
完蛋,看错形势了,这一次貌似陛下不打算护着他的狗腿子房二了啊……
可这又是为什么?
这次东市事件虽然影响甚大,但说起来此事乃是门阀一手挑起,明眼人心知肚明,房俊却是个受害者。然而现在陛下打算和稀泥,这就表明一贯比亲儿子还亲的房二这次定然是要受委屈了……
刘洎想不明白,他有些沮丧,判断失误不怕,但是站错队就让人闹心了。尤其是这一次自己表现得太过火,怕是将这些大佬们得罪得狠了,尤其是刚刚那一番话……
悔之晚矣啊!
长孙无忌低眉垂眼,不动声色,心中却是陡然一松。
他所估料的没错,李二陛下因政变逆尔夺位,心里最怕的还是政变,虽然这一次东市啸聚事件远远不到令人担忧的规模,但是这一次无事,谁能保证下一次没事?
陛下心心念念的都是东征高句丽的宏图霸业,千古少有之明主也逃不过“青史彪炳”这个魔障,为了东征大业的稳妥进行,不可能对世家门阀打压太甚,那么就只能委屈房俊……
然而虽则松了口气,却也高兴不起来。
房俊离任京兆尹已成定局,但是长久来说,李二陛下算是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