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将事情控制在东市范围之内,那就是小规模的示威事件,有世家门阀和御史言官作为后盾,此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而身为京兆尹的房俊却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胡崇兴奋得不可遏止,只要这件事情办成了,自己就将一举从一个不入流的奴仆变成大唐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的内府管事,身份何止攀升了两个档次?
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诶?
哪里来的火把照得这么亮?
胡崇正自兴奋,陡然发现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然后,他的眼睛越瞪越大。
前面这是宣阳坊吧,怎么起火了呢?
胡崇一张涨红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他想起了家主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一句话——无论如何,都能将事情扩大化!
胡崇心肝儿都颤了颤,咽了口吐沫,心想:这特么宣阳坊起火,与咱们没什么关系吧?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往大了搞!()
房俊策马立在东市门口,面色阴晴不定。
面前人群鼓噪喧嚣沸腾,身后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程务挺带来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来到房俊身边低声道:“有人要见你,是长孙涣的心腹。”
他甘为房俊门下走狗,自然知道房俊与长孙涣交情匪浅,也见过这个一直跟在长孙涣身边的心腹奴仆。
房俊看了那奴仆一眼,问道:“何事?”
那奴仆看了看四周,见到周围无人能听到他说话,便凑前一步,先弯腰施礼,继而压低声音说道:“吾家少主命小的前来,有十万火急之事通报。”
房俊淡然道:“讲。”
“喏。”
那奴仆这才小声将长孙涣的话语说了出来:“吾家少主提醒您,这一次是由长孙家、萧家等几大家族发动,大抵还联络了御史言官要狠狠的参您一本,形势极其危及”
还真有御史言官沆瀣一气?
房俊回头瞅瞅宣阳坊内腾空而起的浓烟和通红的火光,心道这烧了刘洎的房子,岂不是将朝中的御史言官得罪了大半?只是不知自己嫁祸给这些小商小贩的主意是否能够被刘洎识破
房俊面无表情,语调平静:“回去告诉你家少主,就说有心了,这件事,某一定会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长孙涣打得什么主意,也不愿用最狭隘的心思去揣测长孙涣的动机,但是这个长孙涣的奴仆来得时机实在太好,说是前来通知,其实事情都已经发生,这个通知一点意义都没有
心中有些冰凉,有些失落。
他是真的将长孙涣当做好朋友、好兄弟来看待的,可是到头来什么兄弟情义,都得给利益让路。
那奴仆也是个心思玲珑的,见到房俊面容不豫语气冷淡,还有那个“有心了”,不知怎么的,心里“咯噔”一下,大气儿都不敢喘,赶紧说道:“若是府尹再无吩咐,小的便回去回禀吾家少主。”
房俊端坐马上,默然不语。
那奴仆愈发觉得不妙,赶紧施礼,而后急匆匆离开
程务挺皱眉道:“二郎”
房俊抬起手,打断他的话语:“此事心中有数即可,多说无益。”
程务挺只能闭上嘴。
他不通政务,也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的阴谋算计,但是他不傻,从房俊的神色之间能够看得出对于长孙涣的不满。他心中极为不满,长孙涣你在搞什么?既然派人前来通知,为何不能早一些呢?
眼下乱局已生,你通知不通知又有何用?
身后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响起,伴随着一阵低声惊呼,房俊和程务挺一起讶然看去,正见到数十名革甲披风的精壮武士大步而来,为首者径直来到房俊面前,无人敢拦。
正是李君羡
房俊甩镫离鞍跃下马背,笑道:“区区小事,不过是几个商贩聚众闹事,居然连李大将军都惊动了?”
李君羡抬抬手施礼,苦笑道:“区区小事?你也当真是心宽,陛下已经知道了,很恼火。”
房俊道:“那陛下可是有何旨意?”
李君羡摇摇头:“只是命末将前来候命,一切听从二郎吩咐,陛下只有一个要求,务必不能让混乱的规模扩大”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高高坊墙之后通红的火光、翻滚的浓烟、嘈杂的叫声、清晰的铜锣声,摇头叹息:“可末将还是来晚一步。”
商贩们啸聚东市,已然使得长安震动,可是宣阳坊起火,却将影响力急速扩大,想要压也是压不住的。
房俊也扭头看了一眼鬼哭狼嚎的宣阳坊,不以为然道:“今日有雨,火势看似不小,实则不会有什么蔓延扩散的机会,该烧的烧光了,火势自然便熄灭了。”
李君羡无语。
好似当初东市的那场大火,房俊也是这么说的。
诶?
这么一想,难不成这一次是房俊故伎重施,宣阳坊的这把火也是他自己放的?
不应该啊!
现在东市里头啸聚了如此之多的商贩百姓,已然是一件性质及其恶劣的群体事件,搞不好一个“为政失措,祸乱京畿”的重罪就能落到房俊的脑袋上,这个时候他不想着如何尽量压低事情的影响,反而煽风点火烧了一座坊市
难道是嫌自己倒台得不够快?
李君羡满面狐疑,有些理解不能。
房俊摆了摆手,不理李君羡,对程务挺吩咐道:“立刻进去给本官抓人,所有参与聚众闹事、恶意纵火扰乱京畿稳定、破坏帝国和谐者,一个也不能放过,统统抓起来!”
李君羡心里一颤
聚众闹事、恶意纵火,扰乱京畿稳定、破坏帝国和谐!
这房俊是疯了不成?
这个罪名一扣,那可是要杀头啊!别说是这些个受人指使的小商小贩,就算是那些嚣张得不得了的世家门阀,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将这样的罪名背上?
这小子是要将事情往大发闹了啊,可是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李君羡想不明白
房俊又揽着程务挺的脖子,将他拽到身边附耳说道:“安排人,将东市里的商铺给某打砸几间,再挑几间经营珠宝、瓷器的商铺烧几间,一定要控制住形势,绝对不能使得火势蔓延!”
程务挺吓了一跳,震惊的看向房俊。
老大,你这是要捅破天啊?
房俊神情镇定:“按我说的办!”
“喏!”程务挺也不多想了,你咋说我就咋办。
李君羡冲着身后说道:“你们也都进去,配合京兆府的同僚”
房俊赶紧伸手拦住,笑道:“这点小场面,何须诸位‘百骑司’的兄弟操劳?诸位且在这里为本官观敌瞭阵即可。”
李君羡看看房俊,下意识的就觉得房俊怕是有什么谋划,虽然不知道他跟程务挺吩咐了什么,但是想想这小子胆大包天的性格,绝对没好事。不过陛下并未对李君羡有什么明确的安排,因此他也不愿意多事。
身旁的官差衙役巡捕已然在程务挺的带领之下猛然冲进东市之内!
整个东市之内瞬间乱套!
*****
那些商贩还在振臂呼喊着口号,“抵制拆迁”“驱逐房俊”“还我东市”等等喊得震天响,一个个神情振奋群情激昂,就好像正在干了一件多么震天动地的大事。
这些人都是各大家族的边缘人物,只能从事这等连“低贱”的商贾之事都不能进入核心的杂物,从天下各处收集购买货殖运抵京师,亦或者是与各个世家门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各地商贾。
事先都得到了自家东主的暗中授意,都知道只要这件事情办得好了,不说地位飞升,最起码在家主心目中留下一个“难干”的好印象,往后就算是进入了家主的视线,前途一片光明。
至于危险
会有什么危险?
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站出来搞事情,而是数百上千人啸聚一处,自古以来“法不责众”,眼下大唐四海昇平繁华锦绣,难不成还能在京畿之地搞一出儿血腥镇压?
而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所能够迸发出的力量是骇人的,没见到当初身为关陇集团一份子的元家在民愤之下是如何烟消瓦解、家破人亡的?
所以危险是不存在的
当日房俊鼓动民众倾覆了元家,今日咱们就将房俊赶出京兆府。
胡崇站在人群中,得意洋洋的看着由门口蜂拥而入的衙役巡捕,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怎么着,还真敢抓人吗?呵呵,这里可是有着上千人,咱们不砸不抢,就只是聚在一处喊喊口号,既没有颠覆大唐之心,更无造反皇帝之意,就算是犯了忌讳、犯了一点点的律法,可是一旦因为抓人而造成事态扩大,你房俊吃罪得起么?
然而下一刻,胡崇就傻眼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大事件!()
“聚众闹事!”
“恶意纵火!”
“趁机掳掠!”
“扰乱京畿稳定!”
“意图颠覆帝国!”
京兆府的官差巡捕如狼似虎的冲进东市,见人就抓逢人便打,若是越到反抗之人,直接用刀鞘铁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狠抽,一边打人一边抓人,一边还一声声的控诉着“罪状”!
最最令胡崇目眦欲裂的是整个东市乱成一团,火把熄灭了不少,光线昏暗视线不清,而那些紧闭门窗的商铺一间一间的被打砸破坏,甚至有几间已经燃起了大火。
整个东市再一次红火通亮!
胡崇眼见整个东市陷入彻底的混乱,已经完全傻掉了!
他现在都不知这些打砸店铺和纵火的人,到底是京兆府的官差巡捕,还是自己这边的商贾小贩
他清楚的记得为了这次的事情,家主将自己召入府中,亲自接见,并且仔仔细细的叮嘱了最最需要注意的事项——那就是必须将事情控制在聚众示威的范围之内!
绝对不能打砸商铺,绝对不能趁乱盗窃,绝对不能出现人命,绝对不能使得整个东市陷入不可控制的混乱!
本来在闹市之前,胡崇与数家颇有名望的商贾都达成一致,一旦京兆府开始抓人,就老老实实的等着被抓。反正不过是一个“聚众闹事”之罪,难不成还能砍了脑袋?这里头将近千人,谅他京兆府也不敢太过分!更何况事后自然有世家门阀站出来收尾,万无一失。
可是看着被官差巡捕们追得四处逃窜鬼哭狼嚎的商贾小贩们,似乎都忘了之前“老老实实等着被抓”的嘱咐。
因为大家都害怕了
恶意纵火!趁机劫掠!扰乱京畿稳定!意图颠覆帝国!
这是什么样的罪名?
随随便便扣上一条,那就已经不是杀不杀头的问题了,而是要诛灭三族!
娘咧!
事先不是说好了只是一个“聚众闹事”吗?
现在都要被当做造反的反贼了!
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谁特么见过这个?一听这一桩桩的罪名,顿时吓尿了一大片,只想着不能束手待毙,赶紧的趁黑跳掉吧,若是被抓住,自己死了不算,还得连累家人亲戚
抓人的、逃跑的、打砸的、纵火的、哭嚎的、喝骂的
整个东市彻底乱了套!
李君羡目瞪口呆,看着东市之内熊熊燃起的火焰、沸反盈天的吵杂,咽了咽唾沫,看着房俊问道:“二郎这个有些闹大发了吧?”
房俊一推二五六:“李将军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本官还得眼瞅着这帮刁民啸聚京师、妖言惑众、视大唐律法如无物?”
见到房俊打官腔,李君羡无奈,只得说道:“人是肯定要抓的,可是您麾下这些巡捕又打砸店铺又四处纵火,有些过分了吧?”
房俊瞪着眼睛耍无赖:“李将军您连东市的大门都没有迈进去一步,那只眼睛见到本官麾下的巡捕打砸放火了?熟归熟,当心本官告你诽谤哦!”
李君羡无语。
特么的你一步都不让我进去,我能见到个屁呀?
可是就算看不到,傻子也知道打砸放火的是你手下啊!
诶?
看着房俊装模作样的嘴脸,李君羡忽然一个激灵,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谁说打砸放火的是房俊的人?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抓起来严刑审问?
这不是不行,而且李君羡相信只要抓住几个人稍一拷问,必定招供。
然而问题在于拷问房俊的人可以,那么这些闹事的人是否拷问?
若是房俊的手下不可能坚挺得住,肯定将房俊招供出来,难道那些闹事的就能挺得住,不将他们身后的主家供出来?
不用怀疑,只要将双方的人抓起来让“百骑司”审一审,立马真相大白。
可是事情岂会如此简单?
若是那些闹事的供出来身后指使的乃是那些世家门阀,陛下要如何处理?
唆使门下仆役啸聚闹事、恶意诋毁重臣、意图胁迫皇帝这特么简直就是死罪啊!
可是陛下可能因此而将所有参与的世家门阀都抓起来砍头么?
自然是不能。
即便身为天下至尊,也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
所以,世家门阀就是在挑战皇帝的底线,他们算准了陛下会因此而做出退让,不可能将矛盾爆发出来。
陛下只能捏着鼻子保持沉默,这是一种难看的默契。
而房俊所作的却是恰恰掐在世家门阀的七寸上。
世家门阀想要将事情控制一个皇帝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最后不得不将房俊当做牺牲品来平息事态。而房俊偏偏反其道而行,你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我偏不!我偏要将事情搞大,搞得越大越好,搞得你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我就是打砸了,我就是纵火了,我就是要把事情搞大,你能怎么滴?你敢说我打砸纵火,我就敢将你们背后的东西全都挑出来!我打杂纵火的罪名跑不了,你们也别想摆脱唆使门下仆役啸聚闹事、恶意诋毁重臣、意图胁迫皇帝的罪名!
李君羡想到这里,心里对房俊的佩服简直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你不让我好,我也不让你过上安生日子!
谁怕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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