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程务挺此刻应当被押回监牢之中看管,可是韦义节现在心虚气躁焦头烂额,只顾着如何说动三司使将房俊定罪,哪里顾得上已然没用的程务挺?
其余官员见到房俊一直守在程务挺的身边,自然便无视了程务挺的存在。
毕竟回到监牢之中的待遇,还不一定有在大堂之上更好……
程务挺虚弱的看着房俊,嘴巴蠕动,喃喃道:“府尹……对不住,是属下莽撞了……”
说到底,这件事情皆因他一时鲁莽篡改记录、盗取证物所引起。若非有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即便是房俊的玉佩当真出现在凶案现场,也未必有多大的麻烦。
房俊低声笑道:“不经事,何以看透人心?虽然你的作为使得某陷入被动,甚至有可能被人构陷栽赃,但是某却心存欣慰,你是条铁铮铮的汉子!能够凭借一番皮肉之苦得到某的友谊,亦算是你的造化。要知道,某这个長安第一号棒槌的友谊也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你有福气啊!”
程务挺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您这是有多自恋,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不过……心里暖暖的,真是受用啊。
程务挺没忘记刚刚房俊见到自己遭受大刑之时,想要俯首认罪的那一幕。能够让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底下头颅,自己的确是应当自傲的。
士为知己者死!
能让房俊舍弃一身骨气,即便是当真死掉,又有何足惜?
稍稍活动一下,浑身剧烈的疼痛使得程务挺一阵呲牙咧嘴。
房俊赶紧安抚道:“好生躺着,莫要乱动。”
程务挺喘着粗气,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说道:“这些家伙好生无聊,要么定罪,要么释放,这般争来争去犹豫不定,简直连市井妇人都有所不如……”
房俊低声道:“哪里是这般容易?谁都不愿去承担后果,都想要平平安安的混日子,哪怕身为三司使,亦要谨守官场规则,都特么是一群官僚啊……这样的一群人,就算是律法赋予他们的权力再大,也不过是一群没有脊梁的应声虫而已。”
他心中颇为失望。
起先“三司推事”能够不顾皇帝的面子审讯于他,皇帝陛下也不肯以皇权干涉司法,还曾令他颇为欣慰,以为已经看到了三权分立的影子……
可是现在看来,分明就是都在揣摩圣意,在没有摸到皇帝真正的心意之前谁也不肯贸然表态罢了……
在皇权至上的年代里,由这么一群出身于世家门阀、或是被皇权压弯了脊梁的官僚所把持的朝堂,什么三权分立,什么司法獨立,统统都是不存在的……
真想要让法治完全取代人治,还有太漫长太遥远的路要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程务挺有些不耐:“这般争论不休,要争到什么时候?”
“快了。”
“什么快了?”
“他们在等皇帝而已,只要皇帝来了,无论表露出何种意向,这些人都不会再争论下去。”
程务挺不解:“那些想要构陷你的人,岂会这般轻易便放弃?”
房俊抬头,瞅了瞅外面漆黑的天色,嘴角挑起的笑容有些诡异:“他们倒是不想放弃……但是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程务挺一头雾水……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突兀的惊呼一声:“快看!起火了!”
堂中争论声顿时一滞,所有人都抬起头向外望去。
只见东面的夜空已经隐隐有通红的光芒亮起,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明亮起来,不一会儿,便红彤彤的照亮半边天空。
刘洎倒吸一口凉气:“是东市!”
东西两市,乃是長安最繁华富庶之地,市内商铺如云、店面栉比,汇聚了来自中外各地的奇珍货殖。由于是商贾汇聚人流拥挤之地,发生火灾的概率极高,但凡長安的居民都已见怪不怪,若是一年不烧上几回,那反倒是怪事……
可是这等规模的火灾是极为罕见的,意味着必将有大批的货值被焚烧殆尽,同时会有无数的商贾仆役在火灾当中丧生。
众位官员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京兆尹要倒霉了……
紧接着第二个想法就是:倒霉的不一定是京兆尹,因为京兆尹此刻就在这公堂之上接受审讯呢……
堂上大部分官员都坐不住了。
东市乃是世家门阀和皇室贵族的采买之地,日进斗金,生意兴隆,所以几乎每一个商铺的背后都有世家门阀的影子,参与到分享这块肥美糕点的盛宴之中。
现在正直冬末春初,河道尚未开化,外边的货值无法运输进关中,故此东市之中聚集着大量的货值财物,这一把火极有可能将某一家的产业烧掉大半……
不少在东市商铺之中囤积大量财货的官员心里都长了草,想要狠狠的骂一顿房俊这个京兆尹是怎么当的,居然连寻常的防火措施都做不好,使得火灾的规模如此之大……但是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人家房俊被羁押了好几天了,现在官职都不一定保得住,哪里有心思管你着不着火?
甚至说不定这棒槌此刻心里正解恨着呢,都为难老子是吧?一把火都特么给你们烧得干干净净才好……
令狐德棻如坐针毡。
东市是长安城中手工业生产与商业贸易的中心地之一,店铺毗连商贾云集。市内生产和出售同类货物的店铺,分别集中排列在同一区域,叫做行;堆放商货的客栈,叫做邸。
邸既为商人存放货物,又替他们代办大宗的批发交易。
令狐家在东市经营的便是两家存放、经营丝绸的货邸……
这个年代丝绸是可以代替货币在市场流通的存在,极其昂贵。令狐家的货邸乃是东市之中规模最大的,货邸之内自家以及代替别的商家存放的丝绸不计其数,数量极其庞大,而丝绸又最是易燃之物……
令狐德棻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自家货邸遭遇了这么一把大火,不算自家的损失,光是赔付给其余商家的货款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与前些日子赔付给房家的钱财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半个家当怕是都没了……
老头儿一阵阵眼前发花,心焦如焚,有心想要回去看看情况,但是眼下的情形又不好擅自离席……
正自心神恍惚之间,忽闻一声尖利的声音喊道:“陛下驾到!”
堂内顿时一片混乱,诸位官员纷纷离席,快步走到门口分列左右,恭迎圣驾!
李二陛下便在两侧官员的簇拥当中,昂首挺胸大步入内,径自前往主位坐了,这才沉着脸说道:“众卿平身吧,不必拘礼。”
第一千两百零七章 长乐被掳()
“诺!”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站直身体,却无一人敢于落座。
倒不是李二陛下霸道到不许官员在他面前入座,而是他占据了主位,今日的三位主审便只能站在一旁。这种情况下,别的官员谁好意思坐下?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瞅了瞅房俊,又瞅了瞅躺在门板之上的程务挺,眉头明显的皱了皱,开口说道:“朕见到此间一直未曾结案,故此前来看看,诸位臣工但请依照规矩审案,不必避讳于朕。只是刚刚来时接到奏报,东市突发火灾,规模甚大波及甚广,京兆府已然着手灭火,尚不知具体情形如何。故此,还请诸位臣工速速结案,朕亦好关注一下东市火灾之情形。”
诸位官员在地下相互对视一眼。
说什么依照规矩审案……
您都亲自来了,吾等还能不明白您的心意?况且东市大火这么重大的事情您都放在一旁,要待到这边案件结案之后再行处置,心意简直就是昭然若揭……
令狐德棻心中权衡一下,觉得家产固然重要,但是将房俊治罪显然是迫在眉睫。况且就算东市大火,也不至于倒霉催的恰好就烧到了自家的货邸吧?
他上前一步,施礼说道:“启奏陛下,此案虽然尚不明了,又有长乐公主殿下作证,但是房俊之嫌疑无法洗脱,故此,老臣以为应当将房俊暂且羁押,待到案件审理清楚之后再行定罪。”
韦义节赶紧跟着站出来:“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几位关陇集团的主力尽皆站出来,力挺令狐德棻。
房俊在堂下冷眼旁观,这本就在意料之中,关陇集团怎会轻易放过扳倒自己的机会?
只是……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容易啊。
李二陛下蹙着眉头瞥了令狐德棻一眼,淡然说道:“朕已然说过,你们按照规矩审理就行了,朕前来只是看看,无意插手其中。不过既然诸位请示朕,那么朕就说一点:无论你们如何审理、如何结案,都要尽快完成。现在东市大火蔓延,火势越来越盛,损失必然不小。但是京兆府却群龙无首,无人主持大局,势必会延误救灾进行。尔等判定房俊无罪,那么朕立即命令房俊官复原职前去救灾;尔等若是判定房俊有罪,那么明日早朝之上,朕尚要敦促政事堂推举一人继任京兆尹之职位。京兆府乃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岂可多日无人主持大局?”
这哪里是无意插手其中?
分明是施压啊!
孙伏伽站出来启奏道:“启禀陛下,房俊虽有嫌疑,但是证据不足,依照臣之想法,不若先行释放令其组织京兆府救灾,待吾等将此案详加审理之后,再行处置。”
李二陛下微微点头:“这倒也不错,既然不能定罪,总不能无限期的羁押吧?”
令狐德棻硬着头皮,回道:“陛下明鉴,虽然暂且不能给房俊定罪,但是其嫌疑确实重大。一旦将其释放,若是有何消灭罪证之举,甚或畏罪潜逃,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李二陛下“哦”了一声:“说的也有道理……”
诸位官员都有些懵,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还真就不偏不倚啊……
门外脚步声响,内侍总管王德走进来,高声道:“启奏陛下,东市大火已然愈演愈烈,现在已然波及了三条街道数十家商铺货邸,火势正在蔓延……”
说着,他瞥了令狐德棻一眼,继续说道:“据报,韦家、令狐家、长孙家……等等,名下皆有产业被大火波及,损失尚且不明。”
“嗡”
令狐德棻只觉得脑中一震,一阵头晕目眩。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咱家货邸当中可都是丝绸啊,那玩意值钱是当真值钱,可是一旦沾上一点火星都是滔天大火,扑都扑不灭!
令狐德棻心疼的都在滴血,面孔涨红,愤然道:“杜楚客是干什么吃的?简直混账,陛下命其代理京兆尹之职责,却连一场火灾都扑不灭?”
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颔首道:“杜楚客的确难辞其咎,王德,传朕之谕令,即刻撤销杜楚客代理京兆尹之职务,命其反思其咎,给朕好好的写一份认罪奏疏。简直胡闹!朕将如此重任交托于他,怎能这般轻忽视之,酿成大祸?”
令狐德棻眨巴眨巴眼睛,心中大悔!
陛下您别这么雷凌风行好不好?咱虽然骂杜楚客,可是有他在好歹京兆府还有一个说了算的总掌大局,还能组织救火,救出一点是一点啊……
可您现在将杜楚客一撸到底就地免职,京兆府里谁说了算?
这大火岂不是没救了……
其余诸位官员或多或少都是有产业在东市的,此刻纷纷对令狐德棻怒目而视!老匹夫嫉贤妒能鼠目寸光,只知道一味的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你这么爱弹劾,当什么礼部尚书,干脆去刘洎麾下当一个逮谁弹劾谁的御史岂不是更好?
刘德威赶紧说道:“陛下息怒!火灾之事,事发突然,这也怨不得谁。杜楚客虽然略有失职,倒也不能担负权责。还是请陛下收回成命,令杜楚客暂代京兆尹之职负责救火才是上策。”
他家里在东市可是有这数间店铺,要是当真一把火烧没了,得肉痛多少日子?
众人又赶紧劝阻李二陛下收回成命。
谁料李二陛下这回不听劝了,摇头道:“朕命杜楚客代理京兆尹之职,他却连一场大火都扑不灭,要之何用?”
众人又一次怒视令狐德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杜楚客乃是陛下钦点代替房俊处置京兆府事宜的官员,你个老匹夫上来就是一顿大骂,骂的是杜楚客,可是打得却是陛下的脸面!
现在陛下恼火了,直接将杜楚客给撤了……
那么谁来执掌京兆府?
这么短的时间,京兆府又是一团乱麻,换了谁去也玩不转呐……
令狐德棻老脸血红,无地自容。
诸位官员都心急如焚,想要劝阻李二陛下让杜楚客继续组织救火,门口又一次响起脚步声……
“百骑司”大统领李君羡快步入内,单膝跪地施礼道:“末将参见陛下。”
李二陛下面色难堪,哼了一声,沉声道:“李君羡,那长孙冲现在就身处城内,而你身为‘百骑’统领却懵然不知,你可知罪?”
李君羡楞了一下,赶紧低头道:“末将有罪,请陛下责罚。”
诸位官员和他都是大吃一惊,长孙冲居然回到長安了?
李君羡暗暗叫苦,连陛下都知道了,自己却一无所知,看来自己是当真不适合当这个“百骑司”的统领啊……
李二陛下尚未说话,便被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堂上诸位官员都有些懵,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事儿是一桩跟着一桩,还没完没了了……
只见一个禁卫装束的武官快步入内,到得堂中单膝跪地,大声道:“启奏陛下,长乐公主殿下刚刚城外道馆被贼人劫掠而去,所部禁卫大多阵亡,现在殿下已然不知去向……”
轰!
大堂之上一阵哗然。
堂堂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皇帝最最宠爱的公主居然被人劫掠?
开什么玩笑!
李君羡则是呆若木鸡。
娘咧!
陛下找我的时候,我跟着长乐公主殿下暗中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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