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达理,即便是将尔等逐出府去,亦不曾心怀怨恨……”
对于王敦实的埋怨憎恨,倒是随着老妪的一死而消散无踪,多了几分敬佩和可怜……
当即便指使管事将老妪收敛,为其操办后事,并且好生劝说王敦实媳妇,万万不可再心生死志。房家仁厚,若是下人为此自觉性命,传扬出去谁知会否有人中伤此乃房家逼人自尽?
*****
后宅里,高阳公主微微叹气,一对柳眉紧锁,心神恍惚。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都还未走,晋阳公主的脚上刚刚抹了獾子油,凑到高阳公主身边,小声问道:“十七姐,姐夫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高阳公主无奈说道:“房相倒是稳如泰山、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姐姐这心里却着实不踏实……兕子你说奇不奇怪,你送给你姐夫的那块玉佩,成天被他当做宝贝一样从不离身,怎地就忽然出现在凶案现场,并且被长孙澹那个死鬼攥在手里?”
这是此案当中房俊最不能说明的情况,若是房俊被定罪,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晋阳公主原本并不知道案件的详情,此刻急忙追问,方才知道原来房俊难以洗脱嫌疑,皆是因为这一块玉佩……
小公主顿时红了眼眶,泪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心中愧疚之情愈发不可收拾。
给她治疗脚上被李二陛下责打才与长孙澹结仇,又是她送的玉佩导致房俊难以洗脱嫌疑……
“呜呜呜,都怪我。姐夫因为我才跟长孙澹结仇,还是因为我才被那些坏蛋诬陷,呜呜呜,我对不起姐夫……”
小公主珠泪滂沱,内疚自责,嚎啕大哭。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江湖路远,各安天命()
长孙府。
昔日繁华锦绣的赵国公府现如今一片缟素,低沉肃穆。
嫡长子长孙冲出事之后,长孙无忌的嫡子已然只剩下长孙与长孙澹。现在长孙澹惨遭横死,不啻于给长孙府上下一记沉重的闷棍,让这一门尚沉浸在天下一等豪族荣光之中的族人们深切感到时局维艰,现如今的长孙家已然不是以往那个可以称量天下的皇后之族……
连家族的嫡子都能遭此横祸,自然是人人自危、士气低落。
颇有些人心惶惶的意味……
花厅之内,长孙无忌一身素色棉袍,面色阴翳,默然不语。
谁能想到这般缜密的计划施展出来,居然还是不能将房俊定罪?他也不图能够将房俊判个斩立决,只要将房俊丢官罢职最好再定一个充军流放,那就足矣。
一则能够震慑陛下的那些拥趸,瞧瞧作为陛下的马前卒都是何等下场?即便是身为京兆尹的房俊都一样要身败名裂,尔等难道就不考虑考虑后果?关陇集团全力发动起来,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二则,便是对于房俊的忌惮。
此子固然性格暴躁、行事率性,看似无甚心机,实则胸有锦绣、富有韬略,最是擅长在看似不可能的环境当中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式反败为胜。
自从房俊上任京兆尹以来,虽然多次与关陇集团当面锣对面鼓的争斗,例如那个令东西两市一众商贾店铺苦不堪言的“城管署”,但是从未有过实质性的动作。
长孙无忌了解房俊,无论是玻璃、火药、骊山农庄的“一条鞭法”、华亭镇的“生产队模式”,甚至影响力日益增大的“东大唐商号”,都可以看出房俊的才华。
这样的人物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有房玄龄和陛下在身后支持,怎地也要拿出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才行,起码要给予关陇集团足够的震慑。
是房俊黔驴技穷了么?
长孙无忌绝对不会这般认为。
从那个城门官王玄策私下打探东西两市商铺背后的东主情况,到那个圆滑世故满腹心机的李义府神神秘秘的举措,长孙无忌可以肯定房俊定然实在酝酿一番大动作!
能够绸缪如此之久、隐藏如此之深,长孙无忌相信只要房俊发动起来,必然会给关陇集团带来强大的冲击,造成不可计数的损失……
现在是一个绝好机会,可以一举将房俊搬到,无论他绸缪的动作如何惊世骇俗,都得胎死腹中。
长孙无忌了解李二陛下,他知道那位盘踞在太极宫里冷眼旁观睥睨天下的帝王在等什么。区区刑部自然不会放在李二陛下眼中,他在等关陇集团的全力发动,只要房俊一案提交三法司会审,关陇集团就不得不将所有的力量都发动起来,保证房俊必须定罪。
而一旦这些力量暴露在陛下眼前……关陇集团就算是搬到了房俊,也再无隐秘可言。身为帝王,手执乾坤,自然有的是办法在不动摇朝局的情况下将关陇集团的羽翼一一剪除。
那个时候,才是关陇集团的真正末日……
最可恨就是那张允济,祖上不过是一介山东响马,居然够胆在最关键的时刻反水,致使所有的布置差一点功亏一篑!
着实可恶!
坐在他面前的韦义节仔细留意着长孙无忌的神情,见到他怒气外溢,便说道:“张允济这老匹夫最是油滑,大抵是因为刘德威急匆匆赶赴太极宫,使得他认为刑部当中亦不是铁板一块,觉得这是一个投机的机会。哼,就算他能给我们添乱,可房俊一案证据确凿,便是陛下亦无法为其开脱,刑部尚书这个职位他更是休想!”
人证、物证俱全,除非李二陛下想要以皇权干预司法,否则谁能替房俊洗罪?
长孙无忌略微点头,嘱咐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早取得房俊的认罪口供。别看证据确凿,可正所谓夜长梦多,谁晓得何事便会出现不可预测之变化?”
“诺!”
韦义节赶紧恭声应道:“下官知道了,这就回去敦促衙役务必让房俊认罪。”
随即他有为难道:“可房俊这厮着实硬气……那就是个浑不吝的,可真要对其动用大刑,又绕不过张允济那一关……下官实在是没法。”
长孙无忌揉了揉眉心,神情颇为疲惫,嗓音沙哑道:“张允济……交给老夫来想办法吧,你只需盯着房俊即可,万万不可使之与外人接触,一旦他收到陛下或者房玄龄传过去的风声,那边是大刑加身,也是抵死不会认罪的。”
韦义节肃然道:“下官省得!还请赵国公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六郎虽然暴卒,可整个长孙家族、整个大唐还需要国公您挑起大梁,吾等晚辈下官更需向您多多学习,躬领教谕。”
作为关陇集团的领军人物、皇帝的大舅哥,哪怕长孙家再是风雨飘摇,韦义节亦必须保持对长孙无忌的足够尊重,哪怕因此而显得过于谄媚……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喟然叹息道:“大道理谁都懂,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锥心蚀骨的痛苦磨难,非是亲身经历,谁能体味得到?不过还是要多谢义节宽慰,老夫一生风浪无数,又岂会这般轻易的垮掉?速速回刑部衙门去看住房俊,切莫被其玩弄出什么花样来。”
“诺!下官这便告退,赵国公保重身体……”
韦义节起身鞠躬施礼,退出花厅,返回刑部。
待到韦义节走后,长孙无忌起身来到花厅一侧的灵堂,神情悲戚黯淡。
灵堂中香烛缭绕,两侧各有终南山的道士做法,以及几位长孙家的小辈守灵。
当中放置着宽大的棺椁,他那个风华正茂的儿子已然成为一具冰冷冷的尸体,躺在其中。
一阵心悸陡然传来,长孙无忌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守在一侧的长孙赶紧上前搀扶着长孙无忌的胳膊,惶然问道:“父亲,可是胸痛的毛病又发作了?”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深深的吸口气,看着面前涂漆描绘的棺椁,双目黯然神伤,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悔恨。
他的声音缥缈如在云端:“你去告诉他,这一辈子,某都不会再与他见面。从此江湖路远,各安天命吧……”
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混浊的老泪瞬间纵横……
长孙默然不语。
*****
韦义节匆忙回到刑部衙门,随口问了书吏一句:“张侍郎可在衙门?”
那书吏说道:“张侍郎正在大牢。”
韦义节一愣:“在大牢干什么?”
“在房俊的牢房之中,刚才下官听闻那房俊吵着要吃酒,张侍郎便打发人去松鹤楼整治了一桌酒席送来,此刻想必两人正在牢房之内饮酒。”
韦义节顿时火冒三丈,拍着桌子怒道:“岂有此理!他将这刑部衙门当成什么?青楼楚馆,还是饭馆酒楼?还吵着要吃酒,就不怕谁给他下点毒?”
那书吏嘴角一跳,心说您可别扯了,下毒?
您得防备着别人给房俊下毒才是真……
若是房俊死在刑部大牢之中,您可是第一责任人,难辞其咎!
韦义节愤然道:“张侍郎也是胡闹,还要不要点规矩?”
书吏默不作声。
你们都是大佬,神仙打架咱这小鬼可不敢参合……
韦义节愈发气恼,想了想,说道:“走,去看看这两人在干什么!”
他唯恐张允济充当“传话人”的角色,替房俊传递消息。
那书吏跟着韦义节来到后衙刑部大牢,走进阴森森深入地下的牢房,一股霉味充斥鼻尖。
韦义节厌恶的捂着鼻子,刚刚走过长长的甬道,便听到前方传来一人的语声:“速速拿纸笔来!”
韦义节心中一喜,这是房俊要认罪了么?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御史、尚书、侍郎与狗(上)()
大唐文武百官,与房俊结交者甚众,但是与其结怨者亦不知凡几。诸多恨不得将房俊剥皮拆骨之人当中,治书侍御史刘洎当为第一
刘洎早年曾效力于萧铣,担任黄门侍郎,后率军南攻岭表,夺取五十余座城池。武德四年萧铣败亡,刘洎此时尚在岭南,便献表归唐,被授为南康州都督府长史。
归唐之后,刘洎颇受李二陛下之重视,一路升迁到御史台的二号人物治书侍御史,青云直上,官路亨通。而他为人也颇有才干,屡次谏言都被李二陛下所重视。
房俊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大唐帝国最高监察部门的御史台又怎会收不到风声?
御史台当中的御史言官们深知此事背后水深得很,都缄默闭口,不予置评。御史言官的职责是风闻奏事、监督百官,但是事情涉及皇权与世家门阀的权力斗争,这其中已然无关与是非对错,全都是利益使然。
即便是那些出身世家门阀的御史们也纷纷接到家中的警告授意,不许掺和其中
唯有刘洎对此颇为注意。
没办法,他与房俊有仇啊
现如今每一次提起房俊这个棒槌是个喜欢“打黑拳”的,刘洎便会凄惨成为背景
刘洎这人才干卓越,性情刚烈,平素极其自负,睚眦必报!
遭受房俊这等奇耻大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只是房俊这两年混得风生水起,官职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刘洎对其颇为忌惮,一直不敢对房俊展开报复。
幸而老天有眼,机会从天而降
召集几位文笔极佳的同僚,一同字斟句酌的写好一份奏章,派人送往政事堂。而后想想,觉得单是这般还是不解心头之恨,便领着几个年青的御史前往刑部大牢而来。
在他看来,无论长孙澹是否房俊所杀,最起码刑部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的,否则岂能将一位从二品的高官、堂堂京兆尹押解在监牢之中?只要证据确凿,便是陛下想要维护也绝不可能,除非陛下想要干预司法
房俊的落马倒台已然是铁板钉钉,又有何惧?
自然,刘洎不会愚蠢到亲自跟房俊赤膊对阵,什么“你打我一拳我就一定要打回来”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他就是想去看看房俊此刻的落魄潦倒!
还有什么比仇人倒霉更让人心情舒爽的事情?
若说有,那就一定是仇人倒霉的过程是你亲眼所见
刘洎领着人大摇大摆来到刑部衙门,递上公文,指名道姓要见房俊。刑部衙役尽皆收到上司不许房俊会见外人的命令,可是谁敢拦着刘洎?
刑部亦在御史台的监察范围之内,别管刑部尚书还是刑部侍郎,只要御史台一纸奏书弹劾一下,都会是一大堆的麻烦事,这些小喽喽如何承受得起?
无奈之下,只好亲自陪同刘洎前往房俊的大牢。
反正此刻左侍郎韦义节和右侍郎张允济都在房俊的监牢之中,自己将刘洎带过去,无论让不让他会见房俊,那就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了
*****
牢房之中尚算清洁,黄土地面平整干净,靠墙的地方有一张矮小的床铺,上面有麻布铺盖。墙壁粉刷着石灰,牢房中央有一张桌案,还有牢房的“标配”一排粗壮结实的木栅栏是不可或缺的。
毕竟这里是关押高官的地方,与寻常牢房的规格必然不同。犯罪的高官也是高官,昔日同殿为臣,即便今日沦落为阶下囚亦要保持那一份高贵。
这就是地位的彰显。
当然,既然是牢房,那么潮湿、阴仄等等自不可少,总不能修成渡假的园林别墅
此刻就在牢房当中的桌案之上,满满登登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稀佳肴,酒香四溢。
房俊与张允济推杯换盏,喝得黑脸泛红,正撸着袖子大叫:“某斗酒成诗,下笔如神,放眼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能耐?”
张允济白脸显得愈发红润,兴致勃勃道:“那二郎何尝不即兴赋诗一首,亦让吾等领略一番大唐第一诗词圣手的风采,以为佐酒?”
几个狱卒也都齐齐恭维。
这是一个诗酒风流的年代,只要认的字,谁没有一个“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梦想?
而在诗词方面,房俊之造诣早已得到整个文坛的公认,推为当世第一!
若能有幸亲眼目睹房俊在这牢房之中挥毫成诗,岂不是一段足以流传后世的佳话?
房俊一拍桌子:“那就写一首?”
张允济大喜,喝道:“速速拿纸笔来!”
当即便有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