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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元家一步一步的走进房俊预先埋设的陷阱而不自知,还沾沾自喜以为房俊惧怕了、胆怯了、退缩了,却懵然不知房俊已经用了最恶毒的方法彻底断送掉元家累世堆积起来的清誉,将元家彻彻底底的推入深渊!
在这个无比推崇仁义道德的年代,一个家族的名誉要靠着数代甚至是十数代人孜孜不倦的努力持之以恒的坚持才能堆积起来,可是要毁掉自家的名誉,却只需要一代人就可以了……
没有了名誉的元家,还凭借什么站在高高的云端里睥睨众生,还凭借什么与那些簪缨世族称兄道弟,还凭什么站在帝国的顶端享受着种种殊荣?
没了名誉的元家,就像是没了爪牙皮毛的野狼,只能孤独的在原野里流浪,吃不掉柔弱的绵羊,反而会被饥饿的同类扑上来分而食之,贪婪的吞下血肉……
元仁惠已然彻底傻了眼。
不能阻止房俊,就只能等待着元家彻底的堕落凡尘……
“哦!”
墓地之上响起一片惊呼。
为首的一个挖坟的兵卒连滚带爬的来到房俊面前单膝跪地,因为劳累而显得红润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惶然道:“府尹……侯爷……那个,您去看看吧……”
房俊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那兵卒愤而叫道:“太惨了呀!太惨了呀!府尹您快去看看吧,看看元家这帮丧天害理人性全无的畜生都干了什么残虐的事情,简直惨绝人寰啊!”
房俊赶紧快步走到墓穴跟前,那些苦主原告也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过去。
整个墓室的顶部已然被掘开,露出诺大的墓室。站在一侧翻出的土壤堆积的土堆上,墓室之中的情形一目了然。
墓室正中是一口硕大的棺材,棺材上的油漆明鉴光亮,显然是新近下葬不久,正是元氏子弟元怀明的棺材。墓室甚是宽大,棺材四周摆放着陶瓮、瓷器等等陪葬品,棺材前头的一口白瓷大缸里堆满了金银玉器珍珠玛瑙,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百倍,数十上百件就这么随意的堆在瓷缸里,可见元家的富贵奢华……
四周的墙壁上用油彩绘着各种各样的壁画,人物造型栩栩如生、各式牲畜活灵活现,色彩艳丽构图丰富,尽显贵族之奢华底蕴。
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便是棺材两侧、壁画之前的上百具陶俑……
细细观之,哪里是陶俑?
分明就是被残酷的杀死之后殉葬于此的活人!
只见那上百具“陶俑”俱是衣饰华丽的少女,体态婀娜身姿窈窕,只是本应该姣美靓丽的脸上却只留下两个黑黝黝的窟窿,眼珠子已然被剜去,嘴巴张得大大的,面容狰狞恐怖,呈现出临死之前那种绝望悲惨之状态!
房俊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继而便是滔天的怒火!
九九八十一具“陶俑”!
就代表着九九八十一具尸体!
这可是八十一个青春靓丽活泼可爱的花季少女,就这么被惨无人道的用最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之后,填充在墓穴之中殉葬,死了还要侍奉将她们残忍杀死之人!
这是何等的残酷与暴虐?
简直就是毫无人性!
“囡囡啊!”
不知是哪个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就那么从墓穴边上跳了下去,搂住一具纤瘦僵硬的“陶俑”,嘴巴里呜咽着宛若野兽临死时的哀鸣,悲呼哀哉,撕心裂肺……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民如水,来势汹涌浪滔天地(上)()
彘,豕也,即猪。
人彘,即是指把人变成猪的一种酷刑。
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
这是吕后独家发明用来对付戚夫人的一种酷刑。
《史记·吕太后本纪》中记载: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烷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然而现在,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一具一具“人彘”就这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展现在人们面前!
那一具一具的少女尸体被削去双手,剜去眼珠,以水银从口鼻耳朵之中注入人体,使人窒息而亡。头颅以一种微微向上的姿势抬起,下巴的肌肉已然萎缩僵硬,嘴巴便大大的张开,露出割掉大半截舌头的舌根。双腿被打折之后交叠着盘起,露出衣服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紫色,这是水银中毒的征兆。这样处理过后的尸体,可以保持长久不腐……
这得是多么狠毒残虐的心,才能对这些花朵一般的妙龄少女施展如何恶毒的毒手?
眼前这一幕,将所有人都狠狠的震撼了!
那二十余名苦主原告更是疯了一般跳进墓穴之中,悲叫哭嚎着寻找自己的亲人。尚有众多苦主已经被元家买通,并不曾参与此次状告。
丁氏老妪瞪大了昏花的老眼,在一具具尸体当中寻找着自己的孙女,一遍又一遍的从那一张张扭曲变形的脸上辨认,终于在靠近墓室边缘的地方,找寻到两个长相极其相似的尸体。
扑上去紧紧的搂着两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丁氏老妪放声大哭,声动天地!
一阵大风吹过,将漫天的飞雪席卷着灌入阴森可怖的墓穴之中,似乎就连无情的天老爷都被这一幕人间惨剧所震撼……
房俊紧紧捂住双拳,死死的抿着嘴唇,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因为在元家墓穴之中发现死者的欣喜和庆幸。这一刻,他甚至宁愿是“百骑司”的消息失误,是自己错了!他宁愿自己去承担诬陷元家的后果,去承担天下世家贵族无穷无尽的怒火,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
这可是八十一条人命啊!
八十一个天真烂漫清纯活泼的少女,就这么以一种残忍到极致的暴虐方式被杀害之后充入墓穴作为殉葬品,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哪怕成了一缕冤魂亦要永世沦为奴隶!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么?
墓穴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丁氏老妪悲怮欲绝,猛地放开孙女,使出浑身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之后一头撞在一侧的棺椁之上。厚实的木料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脑浆鲜血溅得棺椁之上到处都是,嘀嘀嗒嗒……
丁氏老妪毙命当场。
儿子、媳妇身死,老伴撞死在京兆府门前,两个心尖尖一样的孙女以这么一种凄惨到极点的方式被人害死,她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妪哪里还有心思活下去?
以这样一种暴烈的方式来表达出自己对于元家的控诉,或许正是一个最最完美的结局……
身边的其他苦主先是一呆,看着丁氏老妪气绝的身体和棺椁之上那嘀嘀嗒嗒的血液脑浆愣愣的出神。继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禽兽不如,丧尽天良,也配躺在这样的棺材里,下辈子还要骑在我们头上祸害我们的闺女作威作福?”
二十几人一跃而起,拿起先前兵卒们丢弃在一边的撬棍铁锹,几下子撬开了棺材盖,将里面一句锦衣装扮的尸体拖拽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因为女儿的惨死已然神智有些不清,忽然呜咽着嚎叫一声,像是一头野兽一般猛地扑了上去,狠狠的咬了一口……
接着,早已被心中的悲怆和愤怒刺激得发狂的人们纷纷抢了上去,就这么一口一口将这具尚未腐烂完好如初的尸体撕咬得七零八碎,惨不忍睹!
房俊眼角抽了一下。
这是怎样的愤怒啊!
元家诸人全都吓傻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元仁惠则嚎叫一声,想要跳下墓穴去阻止元家子弟的尸身被野狗撕咬一般的糟蹋,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打在后脑,一阵剧痛传来,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一个壮实的樵夫手里拎着一根挑柴用的扁担,愤怒的看着元仁惠后脑流出的红白相间的粘稠之物,大吼道:“苍天无眼,岂能让此等狼心狗肺心肠歹毒之辈生存于天地之间?既然老天不开眼看不到这世间的惨剧,那就让吾等替天行道,让元家这帮畜生以命偿命,以血还血!老子打死你们!”
嘴里大吼着,手里的扁担猛地挥舞起来,狠狠的抽在附近一个元家家将的面门,将那家将打得口鼻喷血,“嗷”的一声蹲了下去。
早就被这副人间惨剧刺激的怒气盈胸的围观百姓瞬间被引燃,纷纷冲上来对元家诸人大打出手!
房俊刚想要阻止,便瞥见不远处一身寻常衣服站在百姓当中的李义府,不由得微微一愣,继而用眼神询问:你搞的鬼?
李义府脸上抹了炭灰,又沾了两撇胡子,形象大变。见到房俊探寻的目光,便微微点头: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
房俊这才放心,转而明白了李义府的动机。
既然已经通过《贞观周报》掀起了舆论潮流,何不趁着这股潮流将元家彻底的卷进来,让舆论的力量来彻彻底底的将元家击溃?
房俊心底叹息。
奸臣毕竟是奸臣,哪怕现在恶迹未曾显露,但是天生的敏锐嗅觉已经使得李义府窥得了房俊发动舆论的真实用意,而且出手比房俊更狠!
或许李义府只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趁机将元家的名声彻底毁掉,皆是关中人人皆是骂声,元家还如何存留于世间?
只是阅尽几千年历史的房俊比李义府更清楚这股舆论所引导的力量到底有多么的强大!
民为水,水势至柔,看似绵软无力。
然则当着至柔之水卷起惊涛骇浪,却足以将世间一切淹没!
来势汹涌浪滔天地!
当洪水劈天盖地而来,谁能将其掌控?
这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一旦失去制约,就将是一场谁都无法预料结局的悲剧……
*****
寒冬腊月,即便是屋里的炭盆燃得再旺、地龙烧得再暖,也无法祛除这铺天盖地的寒意。
屋外的大雪飘飘扬扬,滴水成冰。
然而元氏大宅正堂内的元拯却浑身冒汗,不停的走来走去。婢女下人只能瑟缩着躲在一旁,唯恐被这位残暴的家主看不顺眼,进而遭到责罚。
已经有两个婢女被拖出去杖责,打着打着就没了声息……
所有的家仆婢女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口。
元拯很暴躁。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没来由的侵袭他的全身。
年前年后,元家准备的礼物并没有送出去多少,尤其是《贞观周报》发行之后,甚至有之前接受礼物以及利益交换的亲密家族将礼物退回、将交易终止……
往年来往密切的姻亲同盟纷纷表示出对于元家未来的担忧,主动与元家划清了界限。
这在元拯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皇权膨胀想要收拢集权,难道世家门阀之首的关陇集团不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抵制吗?要知道对于皇权的制约首当其冲便是关陇集团,此消彼长之下,关陇集团的利益将会大大的受到损害,这些人怎地就这般鼠目寸光?
第一千零八十章 民如水,来势汹涌浪滔天地(中)()
亦或是说大家不是不想抵制皇权的膨胀,而是不看好元家在这次明刀明枪的战斗当中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不过是一些殉葬的贱民而已,休说只是不足一百个黄花闺女充作殉葬品,便是两百、三百,又能如何?
哪一个贵族世家不是这么干的?
比元家更有甚者亦比比皆是好不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元拯烦躁的踱着步子,浑然未曾察觉前院越来越喧嚣的吵闹……
*****
作为元家这一代的家主,元拯无疑是合格的。
在决定反抗皇权、决定与房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的同时,他便利用元家的根基势力将所有的同盟、姻亲、战友都聚拢在一起,编织成一个硕大无比的网,将房俊牢牢的罩在其中。
数封弹劾房俊的奏疏皆由他亲自过目,逐字逐句的推敲,一条一条的论证,从房俊的出身背景到嚣张跋扈,从房俊的聚敛钱财到遍及大唐的商路,从江南的血淋淋屠刀到陆氏数百冤魂,从林邑国的购粮压制大唐粮商到擅启边衅……
风闻奏事是御史言官的职责,三人成虎则是世间定律。
只要御史言官们群起弹劾,关陇一系的官员将会紧随其上,对房俊恨之入骨的江南系官员又岂会袖手旁观,白白错失将房俊打落尘埃的机会?
元拯认为自己的布置已然接近于完美,莫说是房俊这样一个仇人遍及朝堂的愣头青,即便是房玄龄、李绩那样的帝国柱石亦难以在这种布置之下全身而退。
听到房俊带领苦主原告前往少陵原元氏祖坟之时,元拯差点笑出声来。
打死他都不认为房俊这个棒槌真就敢挖掘元家祖坟,而房俊如此嚣张之举动在元拯看来不过是想要恐吓元家而已。堂堂元家祖坟,谁敢任意挖掘?
即便放在寻常人家,挖坟掘墓这种事情亦是不死不休的死仇,无论任何理由都必将成为天下人唾弃的对象!
今天你挖了元家的祖坟,会不会明天就另寻一个由头挖了别家的祖坟?
这是一个连锁反应,休说房俊,即便是天下至尊的李二陛下亦不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收到消息之后,元仁惠当即率领家中家将奴仆赶去,元拯并未过于担心。
元仁惠自幼岐嶷有声、聪慧绝伦,成年之后为官克己为政、直道与人,乃是元氏下一代中最杰出的佼佼者,有他亲自前往少陵原,元拯自然放心。
可是心中这份惊异不定,却又是从何而来?
未几,前院吵闹之声愈来愈大,渐渐有喧嚣之势。
元拯心中本就烦躁,此刻按耐不住,大声呵斥道:“是何人胆敢如此喧哗,家教门风都不要了吗?”
一众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声响。
元拯心中不耐,吩咐道:“去前院看看,吩咐仆役,将喧哗者给某拿下,勿论任何缘由,先行责打三十杖,使其明白元氏之家教门风!”
吓得鹌鹑一般下人们闻言,尽皆下意识的打个寒颤。
元家之家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