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肃容道:“回禀陛下,目前境况尚可。不过吐谷浑和吐蕃两地今年大旱,谷物不丰水草凋敝,若是遇上一个严冬怕是难以挨过,是以微臣已然协调秦州、岐州、兴州、利州、绵州共五州兵马,各自抽调一部精兵前往边界,谨防蛮夷无衣无食之下破釜沉舟大规模入寇劫掠,以报边境万无一失。”
李二陛下欣然颔首。
自从李靖担任兵部尚书以来,朝中军事皆井井有条,有关边界安危皆能做到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不至于蛮夷入寇方才紧急调兵,从而手忙脚乱。
李二陛下点点头,话题一转,又问道:“华亭镇市舶司可有奏报呈上?”
市舶司的运营是当下第一等的大事,说是举国瞩目亦不为过。
刚刚迁任民部尚书的唐俭恭声答道:“回陛下,昨日有呈文送达。华亭侯在呈文中言及一切顺利,已有两百一十九家商铺申请了海贸资格,其中有两百零八家获得了市舶司核准之后颁发了营业执照。共收取保证金三百七十六万贯,第一个月的税收尚在统计之中,预计有二十万贯左右,待到审核之后,即会押解进京,缴纳进入民部钱库。”
唐俭本来在工部尚书任上退下来之后就打算致仕告老,不过却被李二陛下制定为民部尚书。起初唐俭是不大愿意干的,谁都知道东征在即,朝廷各处皆要节衣缩食,作为掌控帝国财政大权的民部最是责任重大。
他早已功成名就,子孙亦都安稳入仕,政治上再无述求,更没有再进一步执掌政事堂的野心,因此很是抵触。
不过李二陛下执意如此,他亦不敢推迟……
谁料到刚刚上任便有好消息,华亭镇市舶司的运营就好比一个重开了一处铸钱司,开始运营便有每月几十万贯的银钱收入,大大缓解了民部钱库的空虚紧迫。
这民部尚书当起来自然有滋有味,各个衙门谁不得小意恭维?
他报出这个数字,便听闻耳边响起一片吸气声……
这房俊简直就是神人,捞钱的法子层出不穷,难不成当真是“财神”转世?
不约而同的,大家都下意识的看向皇帝左下首的房玄龄。
房玄龄正襟危坐,眼睑低垂,面上纹丝不动。
心却是忍不住吐槽:这混账小子怎地这么能折腾?这也不随我啊……
房俊递交给政事堂的《市舶司策划》当中,是没有“保证金”一说的,这是房俊异想天开临时弄出来的把戏,就算不经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按说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妥的,甭管好事坏事,谁也不能无组织无纪律吧?
可是这一手无疑是投皇帝陛下之所好,皇帝最闹心的就是钱……
房玄龄瞅了瞅李二陛下的颜色,想了想,开口说道:“陛下,这个所谓的‘保证金’既未向民部申报,更未等到政事堂的批准,房俊在华亭镇之行为属于擅自妄为,臣恳请陛下处置。”
一句话,就将几名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的大臣噎得不轻,乖乖的闭上嘴。
“保证金”虽然得到数百万贯,但是究其根本,这毕竟是超出房俊职权范围的决定,相当于视朝廷法度于不顾。试想,若是全天下各州府县的长官都可以擅自巧立名目收刮钱财将会是何等后果?
哪怕这笔钱最终如数流入国家财政,也是万万不开开此先例。这本是一个弹劾房俊的绝佳时机,哪怕皇帝心里爽快,也不得不按照朝廷法度严惩房俊。
但问题是房玄龄站出来亲自指责房俊,请求处置,别人就不好插嘴了。这明显是房玄龄以退为进的招数,既然他都开口说自己的儿子应该处置,那么皇帝顺水推舟的小小惩罚,旁人就绝对不适合再出言加重这个处罚。
除非你想跟房玄龄撕破脸,还要被皇帝陛下嫉恨……
李二陛下刚刚甚是开心,尚未想到这其中的关窍,见到房玄龄如此“大义灭亲”还有些诧异,不过转瞬便明白了房玄龄的用意。
只是皇帝心中却是大不以为然。
想明白了房玄龄如此“自伤八百”的缘由,便引申的想到房俊为何要如此做?
如此绝妙的主意,只要事先给朝廷上一道奏折言明其中的运作和好处,无论民部亦或是政事堂甚至是他李二陛下,都绝对没有阻止的理由。
可房俊为何偏偏就要不声不响的私下搞这么一出,送出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李二陛下沉默不语,心里琢磨起来。
大臣们也都不出声,神龙殿里显得有些安静,只有某一位大臣拿起茶杯饮水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吸溜吸溜”声。
沉默良久,李二陛下面上方才显现一抹苦笑,他想明白了房俊这么做的用意。
小王八蛋这是有情绪了……
“陛下,臣有话说。”长孙无忌开口说道。
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笑道:“辅机,你也要参房俊一本,让朕好生惩罚他一番?”
面上带笑,心里却有些腻歪。
好歹你也是位国公,功勋无数,怎地总是跟一个小辈过不去,但凡逮着个机会都要落井下石一番?当初长孙冲的事件究根到底跟房俊其实没什么关系,都是长孙冲自己心术不正方才导致最后的结果,就因为这事儿便念念不忘时时作对么?
气量太窄了啊!
长孙无忌仿佛看不懂李二陛下笑容之中的含义,轻松说道:“老臣怎会有此想法?此时严格说来,房俊却是有失稳重,乱了朝廷法度,应当惩罚。不过说到底这件事也是一件好事,如此一笔钱财定可充盈国库,亦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老臣的意思,便不奖不罚了吧?不过由此事亦可看出房俊之才华卓越,实在是后生可畏,当得起年青一辈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人才。现如今沧海道正副大总管皆已有人担任,市舶司也已正式运营,前景喜人,江南的局面取得前所未有之稳定,这些亦是房俊不可抹煞之功劳。老臣以为,既然江南局面已然打开,房俊继续留在江南已无太多用处,陛下赏罚分明,何不将房俊召回京城,委以重任加以培养,以酬其功?”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长孙家与房俊的恩怨,整个关中谁不是心知肚明?所说事情的起因其实与房俊并无多大瓜葛,但是长孙家对于房俊的恨意却实实在在从未隐瞒。
怎地现在却有帮房俊说起好话来了?
那房俊现在已然是华亭侯,上一个官职乃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若是将其召回长安“委以重任”,那得是什么样一个官职?
估计最低也得是六部尚书的正职了!
还未到二十岁的六部尚书……
大家都觉得心里怪怪的,虽说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美玉在前,可是甘罗也只是被秦王敕封为“上卿”,地位相当于丞相,实则就是个名誉头衔,并无实权。
现在大唐就要迎来一位未满二十的实权六部尚书了么?
正疑惑之间,忽闻一人朗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第九百三十八章 御前争论()
当然,在座诸公皆是久历世事宦海浮沉的人精,一眼便看出长孙无忌实则并没有按好心。
房俊为何毛遂自荐前往江南担任沧海道大总管?
就是看中的不久的将来开始的东征!沧海道作为东征之时的海路主力这是毫无疑问的,谁能掌控沧海道,谁就能在东征之时立下赫赫功勋!
而将房俊调回长安担任高官看似升职加薪,实则相当于釜底抽薪,断了房俊在沧海道的前途
这一招委实有些缺德。
俗话说阻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那是死仇,可长孙无忌的提议却是让房俊得到重用,未及弱冠的正三品部堂级别高官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光耀无限,这是擢升,谁也说不出毛病来。
可是谁都知道京官难做,就算是部堂级别的高官又怎比得上天空海阔肆意妄为又能立下赫赫战功的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呢?
殿内一时沉默,无人发声。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附和一声,就等用于得罪了房玄龄;反驳一句,又惹毛了长孙无忌
最关键的是尚不知皇帝陛下的心意如何。
大臣们的目光都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拈着茶杯,心里有些纠结。
按其本意来说,是不希望房俊回京的。房俊的功劳别人或许可以无视,作为皇帝的他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且不说别的,就是这几百万几百万的银钱充盈了国库和内帑,为日后东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就是天大的功劳!更何况市舶司的制度一旦证实可以施行,以后再增加明州、廣州两处市舶司,将大唐所有的海贸都管控在朝廷的监管之下,不仅仅是规范了贸易,更能为帝国财政提供源源不断的财源
可以称得上是功在千秋!
而且自己可是亲口让房俊担任沧海道大总管的职位,现在不仅将人家的官职给撤了,将其费劲心血筹建的水师学堂搬迁到关中来,还要让其远离江南致使所有的努力成为泡影为别人做嫁衣
更别说人家出海一趟就为帝国购得了两处海港,使得大唐之天威震荡四方四海敬服!
李二陛下觉得有些愧疚。
不过从房俊不经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保证金”这件事来看,怕是这小子也知道江南现在已然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香饽饽,明白怕是难以继续留在江南,却又怕皇帝为难,故而以这种方式留下把柄自断留任江南的后路。
真是善解人意啊
李二陛下心生感慨,对房俊愈发喜爱。
一个有能力、有志气、又懂得体恤上意甘愿吃亏的臣子,哪个皇帝会不喜欢呢?
当然,李二陛下也能从“保证金”这件事当中看出房俊的委屈,否则只需一封密奏言明自己的态度即可,用不着这般画蛇添足故作姿态。
李二陛下一点气都生不出。
谁受了委屈还不准哭两声?
李二陛下沉默良久,开口说道:“即使如此,就将房俊召回京师吧。房爱卿身为父亲,自应避嫌,岑文本、孙伏伽、李绩你三人商讨对房俊之处罚如何,照章办事、依律施行,定要公平公正。至于房俊后续如何任用,朕自有主张。”
殿内大臣默然不语,心中却纷纷吐槽。
什么叫“后续任用,朕自有主张”?那就是明白的告诉殿内的大臣,今日我顺着你们将房俊调回京师把沧海道让了出来,但是等到房俊回来之后我如何任用,你们也就别哔哔了!
你都说出这话来了,还怎么照章办事、依律施行?
若是岑文本、孙伏伽、李绩三人当真严惩房俊,怕是您分分钟就翻脸
孙伏伽以前是大理寺少卿,年中刚刚履任大理寺卿的职位,在大理寺混了大半辈子,最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等闲绝对不会参与到世家勋贵的争斗之中。岑文本一向欣赏房俊,屡次称其为年青一辈中的麒麟儿。李绩与房玄龄关系极好,两家更是世交,这三人商量如何惩处房俊,能商量出个啥来?
明目张胆的袒护啊!
一众大臣又羡慕又嫉妒,却也不得不赞叹人家房俊的确有让皇帝陛下袒护的理由。
长孙无忌保持沉默。
陛下已然让步,他就不能穷追不舍。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去惹怒陛下?他深知现如今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有所动摇,再不是往日那般毫无保留的信任,不由得暗自叹息,有些悔意
李绩瞄了一眼四周,说道:“皇家水师于林邑国购得两处海港之事,还请陛下给个章程。”
众大臣楞了一下,纷纷暗叹,又是房俊那小子折腾出来的事儿
攻城略地倾覆他国,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多了去了,可是如房俊这般花钱从别国购买土地,却是千古未有之奇观。你说他开疆拓土吧,这不是两军阵上打出来的,而且这两处海港的土地也委实太少,地方又着实偏远不易掌控,有些入不得眼。可到底也是开辟了国土,理当赏赐。
事实上自从这件事传回长安的时候,满朝文武民间上下就已经一片喧嚣,争执不下。
有人认为这是开疆拓土的绝世功勋,给房俊敕封一个国公亦不为过;有人则说不过是海外弹丸之地深处蛮夷之国土,且远隔万里迟早也是蛮夷的囊中之物,取之无用,派兵驻扎更是空耗钱粮,实乃祸国之根源
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刚刚由尚书左丞晋升为黄门侍郎的刘泪开口说道:“陛下,微臣以为些许化外之地毋须多费心神,那林邑国虽然以往屡次与中原征战,实则国中却皆是我汉家遗民,心幕天朝圣威,正该施以恩德怀柔其国,何故却占人领土、掠人港口,致使其国身怀怨恨,有损我大唐天威?故此,微臣弹劾房俊擅自掠人国土,挑衅邻国,请陛下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众位大臣都吸了口气,这刘泪可真够无耻的,分明是一件好事,却被他说得似乎无恶不赦一般
看来当初房俊的那几拳着实让这位心中记恨,怕是至死都忘不掉。
不过鄙夷归鄙夷,该支持的时候还是要支持。大臣中或许没有几个跟一向小气为人鄙薄的刘泪交好,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他牵头弹劾房俊,自然会有人跟上。
“微臣赞同,房俊有辱国体,不仅强占林邑国之土地,更擅自出兵杀伤真腊国之军队,致使我大唐威名在真腊国中深受玷污,南洋百姓莫不深怀戒惧。若是长此以往,我大唐之仁德礼仪如何教化万民,如何睦邻友邦?”
另一位黄门侍郎褚遂良紧紧跟上。
尉迟恭瞪眼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敢问二位,那林邑国何时心幕天朝圣威,那真腊国又何时成为大唐之睦邻友邦?请二位教我!”
一般来说,这等商议国事的时候武将虽然在场,却轻易不会发言。大家各司其职,不过是走个过场,这等事任由文官去决定便好,武将们懒得管。
但是两二人的言辞却显然碰触到了武将的底线。
都特么是睦邻友邦了,我们这些厮杀汉是不是要集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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