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生产,往往为了利润而哄抬物价,这样的一群唯利是图的下贱之人,如何能成为帝国的支柱?若当真依照这份奏折所说的施行,帝国覆亡之日不远矣!”
在他看来,房俊就是小人得志、志得意满之下昏了头,居然挑战古之皆有的社会架构,妄图捧高商贾从而得到大笔商税,简直不知所谓!
诸人皆缄口不言。
士农工商,这是千百年来的社会架构,是社会稳定的基石。若是一旦贸然改变,必然会引起整个社会的混乱,若说导致“帝国覆亡”或许有些夸张,大唐富有四海兵强马壮,稳定局势并不太难,但是引发一场蔓延至整个国家各个阶层的动乱,几乎是肯定的。
“士”是“士农工商”体系的既得利益者,当年提出这个概念的管子也是“士”,自然要为自己的阶层摇旗呐喊,以图得到来自于本阶层的支持。事实上,正是“士”的鼓吹与镇压,“士农工商”这个社会架构才会千百年来毫无动摇的一直延续下来……
“士”,才是这个国家事实上的掌控者。
面对妄图动摇社会构架,损害自己阶层利益的“士族”集团,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所以,长孙无忌说的没错,至少在现在这个国家稳定的时期来说,房俊的这份奏折基本没有可行性。
至于房俊在奏折当中提起的“帝国经济体系”,在长孙无忌看来更是天方夜谭。
房玄龄皱起眉毛,淡淡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尽管他也认为自家儿子的奏折有些不靠谱,几乎没有什么可行性,但是长孙无忌如此贬低,依然让他不爽。
说到底,那可是自家儿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打、可以骂,但是你长孙无忌凭什么如此肆无忌惮的贬低?
房玄龄张口欲言,却被别人抢了先……
魏徵抬了抬眼皮,瞅了长孙无忌一眼,冷哼着说道:“商人下贱?商人唯利是图?商人成为帝国支柱,帝国就得覆亡?赵国公此语,请恕老夫不敢苟同。”
长孙无忌本以为房玄龄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会跳出来,却不想首先指责自己的却是魏徵。
这条老狗发得什么疯,今日不咬陛下了,却来咬我?
长孙无忌冷着脸,盯着魏徵,一字字问道:“侍中大人,此言何意?”
魏徵一张老脸古井不波,语气淡淡的缓缓说道:“若是按照赵国公所言,您现在是大唐的国公,官居太尉,兼着尚书右仆射,当真是帝国之柱石,岂不是帝国覆亡在即?”
第六百六十九章 争执()
长孙无忌怒道:“老夫堂堂长孙家家主,岂是下贱之商贾?”
这老狗,简直就是在骂人啊!
魏徵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精神头儿实在不济,耷拉着眼皮,嗤的一笑:“长孙家铁厂垄断了军中用铁十之七八,所获之利,甚于关中商贾之和!你不是商贾,谁是商贾?你赵国公,就是大唐最大的商贾!反过来却口口声声贬低商贾,将自己划入士族阶层……老夫活了这么久,不要脸的人见过太多,但是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实在是生平仅见!”
房玄龄心中那叫一个畅快啊,果然不愧是魏徵,这骂人的能耐天下难及!皇帝陛下尚且对他焦头烂额,往往不得不退避三舍,你长孙无忌算是哪根葱?
马周差点为魏徵的话鼓掌叫好!
他出身寒门,对士族阶层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无耻最是厌恶!口口声声贬低商贾,可是放眼天下,哪一个士族不是靠着经商积累大量家业,过着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同时,还要用大量金钱去结交同盟、拉拢各方势力?
标榜着纯粹士族血脉并以此为傲的同时,哪里有真正“耕读传家”的士族?
魏徵就是魏徵,这脸打的“啪啪”响!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砰”的一拍桌子,须发冲冠,怒道:“老匹夫,焉敢辱我?”
魏徵面对暴怒的长孙无忌,八风不动,只是冷笑:“赵国公说来听听,老夫是那句话辱了你?说得有理,老夫给你跪地磕头赔罪。”
“你……!”
长孙无忌气得血压飙升,满脸赤红,狠狠瞪着魏徵的一张挂满了讥笑的老脸,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这个老不死的!
一向被人恨意满满的嘲讽为“长孙阴人”,素来以城府甚深令满朝文武忌惮的长孙无忌,也顶不住魏徵这番将人扯破脸皮的羞辱!
李二陛下以手抚额,头痛不已。
果然还是那个魏徵啊,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是要死了所以才改了随口咬人的性子,却才发现原来这老货今日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长孙无忌……
偏偏魏徵之言是顺着长孙无忌而说的,并且说的没错。
那个士族不是商人?
不经商,整个家族就当真只靠着几亩地和为官的俸禄生活?
但是这样的人还真有!
魏徵就是……
不然人家魏徵为什么能这么硬气的嘲讽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为什么气急败坏却不能反驳?因为人家魏徵就是这么一个只依靠几亩田地和俸禄过日子的存在。
所以,长孙无忌家里钟鸣鼎食锦绣绫罗,魏徵则在家里吃糠咽菜……
商业可以带来巨大利润,也正是房俊这份奏折的核心含义之所在。
所有的士族都在经商,都是商人,却还要为了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睁着眼说瞎话,一边垄断了国内的商业,一边还要叫嚣着“商人低贱”,“商人重利”,“士农工商”的社会架构是帝国稳定的基石……
事实上,商业早就成为不必农业差多少的产业规模,只是这其中的庞大利润,却统统进了士族的库房,跟帝国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所以,房俊要撬动这份利益,将其从士族的口中虎口夺食,转手放进帝国的府库之中。
在这一刻,李二陛下的利益与代表了士族阶层利益的长孙无忌,天然就是相悖的。跟长孙无忌深厚的友情、亲密的关系,以及长孙无忌昔日为帝国、为他李二陛下做出的功绩,李二陛下几乎可以容忍长孙无忌的一切。
但前提必须是不损害帝国的利益……
皇帝即帝国,帝国即皇帝。
身为皇帝,自然要维护帝国的利益,这是天然属性。
李二陛下冷眼旁观,并未叱责二人的吵闹,只是缓缓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否集帝国之力鼓励商贾、扶持商业,这需要一个漫长而严谨的考证过程,是诸位宰相的职责。现在,朕只想问一句,关于房俊在奏折最后提到的谏议,是何看法?”
房玄龄身为首相,又是房俊的老爹,自然要第一个表态。
他点点头,沉声道:“微臣认为,可以施行。”
岑文本沉思半晌,缓缓说道:“可以一试。”
魏徵光顾着“怒怼”长孙无忌了,奏折还没看呢,便对长孙无忌伸手道:“劳烦赵国公,奏折给老夫看看。”
长孙无忌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觉察到房俊的意图所以必须加以制止,奏折还没看完呢……
就在魏徵愤怒的眼神中,施施然拿起奏折,翻到最后,仔仔细细的观看起来。
等到看完!
长孙无忌一把将奏折摔在案几上,大声道:“微臣反对!”
这一瞬间,长孙无忌所有的矜持、所有的城府、所有的隐忍,全都不翼而飞。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组止!
请立市舶司?
总管天下海贸?
取消关津之税,只收取海关之税?
完善天下各州府县的市卖之税?
你小子都已经总管沧海道事务了,独镇一方堪称封疆大吏,现在还要总管天下海贸?还要总揽关税?
你这是要上天啊!
魏徵不悦道:“赵国公,劳烦!”
老头子这边都伸手半天了,长孙无忌只好拿起奏折,气呼呼递给魏徵。
魏徵翻看奏折观看,长孙无忌以及面对李二陛下躬身道:“陛下,房俊此举,实是动摇国本之举措!天下关津之税由来已久,各地关津收取往来商税,不仅要供奉朝廷,亦有大批税收人员需要豢养。若是贸然裁撤,必然导致各处关津动荡,于国防不利。况且商业乃是自由行为,海商前来大唐贸易,大唐自当给予便给,又怎能画地为牢,规定其必须于某处口岸登陆交易?恐怕此举会使得各国海商群情纷扰,大大降低商业交易,实在胡乱一气、不知所谓,还请陛下三思!”
李二陛下看着一脸阴沉的长孙无忌,默然不语。
他看得出,长孙无忌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长孙家不仅仅只有冠绝大唐的铁厂,亦有相当庞大的船队经营海外贸易,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可以想见,一旦房俊的这个谏议通过,长孙家必然遭受惨重的损失。
什么关津动荡、国防不稳,什么海商畏惧、交易降低,说到底,都只是为了长孙家的利益而已。
凭借长孙无忌的智慧,会看不出此举将会给国库带来海量的税收么?
当然不可能。
他不是看不出,而是不得不反对。
长孙家的兴盛,凭借的不仅仅是皇帝的宠信,更有无数士族门阀的马首是瞻,甘奉骥尾。正是这些门阀士族,将长孙家太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这些,李二陛下都清楚,却一直不以为意。
没有长孙家,也必然会有独孤家、宇文家,这是士族门阀生存的常态,团结起来,令实力得到成倍的提升,然后占据资源,各自收益。他们会利用联姻、合作等等手段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同气连枝,一荣俱荣。
只要有门阀士族的存在,这种情形就不可消失。
既然必然存在,何不让这些士族门阀团结在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长孙家周围呢?起码这样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长孙无忌面对房俊对世家门阀几乎是釜底抽薪的战略,必然要反对,否则如何领袖那些依附于长孙家的门阀士族呢?
况且从根底上来说,长孙无忌看不起房俊,以及他提出的任何谏议……
这在李二陛下的预想之中。
但同时,李二陛下也深深失望……
他此了口气,如刀的目光在主位宰相面上扫过,沉声道:“诸位,表态吧。”
记住网址:
第六百七十章 决议()
♂!
“诸位,表态吧。”
李二陛下目光如刀,面沉似水,一股森寒的气压瞬间笼罩整个政事堂。
皇帝陛下显然压抑着愤怒,政事堂内个人俱是心中一颤。
刚刚还激烈陈词一副慷慨激昂状的长孙无忌,立即换上一副毫无表情八风不动的面孔,轻抚了一下身上的官袍,施施然跪坐回地席之上。
就仿佛刚刚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长孙无忌,又或者所说的话只是替别人说的,与他自己毫无关联,说完了,那也就没事儿了……
安静坐在一旁,将一切收归眼底的马周,不由得心中暗叹。
都是老狐狸啊……
长孙无忌刚刚那般激烈,看起来无非是做个样子,事后传出去给长孙家的那些盟友看——瞧瞧,咱可是在陛下面前为大家伙的利益力争一番,但是没争到,怨不得咱吧?
所以当皇帝发怒,他立即偃旗息鼓,乖乖的坐好,做回自己“忠心不贰”之臣子……
表态的结果更是令初次近距离接触帝国中枢的马周深感震惊,感叹于自己到底还是欠缺了历炼,容易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
两票赞成,两票弃权,弃权的是长孙无忌和魏徵。
居然无人反对……
李二陛下显然心中早有计较,这边政事堂的意见刚刚拿出来,他立刻御笔钦准,当堂亲手将奏折转交给中书令岑文本。岑文本当即签字批准,发往门下省审核。
说是发往门下省审核,其实只是在政事堂的案桌上转了一圈儿而已,政事堂就在门下省……
门下省的大佬、侍中魏徵就坐在这儿呢,拿起毛笔在奏折上批了“核准”二字,命书佐将之送到值房正堂,制定圣旨,并且加盖皇帝玺印。
若是不同意,则在奏折上批示“封驳”二字,而不是“核准”……
半盏茶时间,整个程序走完。
这就是政事堂的效率和程序,三省之间既有明确分工,又互相制衡。
中书省负责制定诏令诏书,是中枢决策机关;门下省负责审议中书省制订的诏令诏书,是中枢审核机关;尚书省则负责贯彻由门下省审核通过的诏令诏书,是中枢执行机关。
《魏晋政柄·所归条注》记载:“唐初,始合三省,中书主出命,门下主封驳,尚书主奉行。”
《文献通考·卷五十》也记载:“中书取旨,门下覆奏,尚书施行。”
这就是大唐贞观年间最完整的行政结构。
房俊的这份奏折,除去前面惊世骇俗的完全颠倒现有社会架构的“帝国经济体系”被搁置,等待讨论合议之外,关于请立华亭镇市舶司的意向得到落实。
天下海贸,名义上已经尽归房俊总揽……
皇帝站起身,甩了甩袍袖,一言不发的离去。
随之而去的,便是长孙无忌。
走到房玄龄身前的时候,长孙无忌冷着脸哼了一声,阴沉沉说道:“贵父子当真走得一步好棋,想要总揽天下海贸,凭此为令公子铺出一条锦绣道路,直入中枢么?呵呵,老夫倒是真想见识见识,令公子如何成立这市舶司,如何总揽天下海贸,又如何立足江南!”
房玄龄眼皮微抬,反呛回去:“老夫的儿子,不牢赵国公操心。赵国公若是闲不住,还是回去好生管教自己的儿子吧。”
此言一出,就连一旁不断咳嗽的魏徵都惊异的看了房玄龄一眼。一向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房玄龄,也会说出这般刻薄的话儿?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瞬间老脸涨红,两只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瞪着房玄龄,仿佛等待择人而噬的猛兽!
房玄龄的这句话,如同一把刀子一般将长孙无忌心中最惨痛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