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国公,有悖情理。但一个开国县公、甚至于开国郡公,亦不是没有可能。
魏王李泰有些时日没见到房俊了,放弃了争储的心思,与房俊之间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了不少,虽然达不到知交好友的程度,但起码表面上过得去,当即便招了招手:“二郎,到本王这边来坐,咱俩好生聊聊。”
房俊自然不能拒绝,笑呵呵的冲着花园里诸人拱拱手,来到李泰身边。
原本坐在李泰身边的齐王李祐当即离席,殷勤的拉着房俊的手,将其安置在他刚刚的座位,自己则往后挪了一下,坐在房俊的下首。
场上宾客:……
娘咧!
你好歹也是亲王殿下啊,这般狗腿一般溜舔房俊,还要脸不要?
李佑不管那个,对鄙视嫌弃的目光视而不见,殷勤的给房俊端茶倒水,笑道:“二郎回京多时,怎地不寻本王出去玩玩?莫不是二郎如今功勋盖世,这眼睛便瞥到天上去,瞧不起咱这没出息的了?那可不成,本王就认准了房二你这个朋友,想甩掉咱,没门儿!”
场上宾客:……
这已经不是要不要脸的问题了,齐王殿下,您还有节操么?
就连一旁的魏王李泰都单手捂脸,尴尬得不行。
恨不得将李佑爆锤一顿,拎着耳朵告诉他:娘咧,你自己不要脸没关系,拜托能不能别这般弄得皇室都跟着没脸?
然而李佑瞅都不瞅他一眼。
他认准了讨好房二就能够有丰厚的汇报,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名下的“超市”现在早已经风靡关中,“日进斗金”早已无法描述“超市”的暴利,现如今他齐王殿下好奢淫逸一掷千金,整个关中,谁不羡慕嫉妒?自然,这等暴利的行业不是没人眼红,但一则没有贯通全国的进货渠道,再则挡不住李孝恭的强势威压,更扛不住李佑的横行霸道,所以一干眼红者,也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流口水……
李佑性情是乖张了一些,却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个“超市”基本相当于是房俊让给他的,否则房俊自己完全可以经营,照样没人敢找麻烦。尤为重要的是,素有“皇室第一名帅”之称的河间郡王李孝恭,从来都对他不假言辞,能够合伙经营“超市”,完全是看在房俊的面子上。
沉甸甸的利益在手,他不巴结房俊巴结谁?
这厮毫无底线的奉承,不仅仅令在场宾客看着鄙夷不屑,即便是房俊也很尴尬……
端起茶杯,不理会李佑这个没脸皮的,先冲着魏王李泰颔首示意,继而又冲对面的蜀王李愔举起茶杯,致意道:“殿下,请。”
李愔一脸无所谓,举起茶杯,略微示意一下,饮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到桌上,仰起头眼珠子瞅着天空,理也不理房俊。
房俊笑笑,不以为意,饮了一口茶,转头与李泰低声交谈。
对于蜀王李愔,他认为是与李佑不相上下的“奇葩”,也就是生在皇室,有李二陛下这么一个威风霸道的老爹,不然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脑子都不知道让人打出来多少回……
李愔是真的浑,蛮不讲理嚣张跋扈。
李佑是真的赖,寡廉鲜耻没脸没皮。
与他们两个相比,蒋王李恽简直就是小白兔一般纯洁乖巧……
房俊问李泰:“振兴会那边运转如何?”
“将大唐文化向世界输出”是他的宏伟蓝图,构筑“大唐文化圈”,使得大唐的影响力扩散开去,在文化、经济、甚至于军事等等领域引领天下各国,稳固大唐的霸主地位,提升唐人的国际地位。
只不过这等事对于一个外臣来讲实在是有利有弊,极易引起统治者的猜忌,所以房俊从一开始便将这项事务推给了魏王李泰。
放弃争储的李泰急于寻找一个证明自己“人生价值”的舞台,两人一拍即合,筹备了“大唐文化振兴会”,立志于传播大唐文化。
提起这个,李泰自然一脸兴奋:“形势一片大好!按照当初的预想,我们与国子监合作,在帝国各州府尽皆设立管理州学的衙门,辐射到下辖各个县城,设有县学,再细分到各个乡里,有乡学。乡学启蒙、县学固基、州学开始系统分列学科,培养精英学子,参加科举。其中更于州学之内选拔佼佼者,保送入国子监,接受更精益的教育。目前州学、县学都已经架设完毕,未来十年,本王将会致力于将乡学开办于大唐每一个乡里!”
房俊欣然颔首。
这几乎就是明清科举制度成熟以后的全国教育架构……
房俊告诫道:“天下科举,能够为帝国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保证帝国始终快速发展。但是还请殿下谨记,大唐文化源起商纣、上承五帝,绝不止诗书礼乐、经史子集,术数、格物、天文、地理、阴阳、兵法……哪一样不是千年沉淀、民族精萃?应当与各级学堂之内多多设置学科,尽量使得每一位学子都是全方位的人才,大唐绝不需要只会死读书、做文章的书呆子!”
后世每一个国人,都对科举制度深恶痛绝。
咱们老祖宗的知识是何等璀璨耀目?结果到头来“废黜百家,独尊儒术”,除去法家不得不借助“儒皮法骨”苟延残喘,道家因其崇尚长生而保证传承之外,墨家、阴阳家、农家、杂家、兵家、医家……尽皆成为不入流的学说,或遭排挤,或遭打压,连传世的经典学说都渐渐失传,令后人扼腕长叹。
光靠一个儒家就能够保证社会发展进步了?
真以为一部《论语》就能治天下了?
哲学可以修身养性,可以巩固统治,然而到了终究,自然科学才是王道啊!
房俊绝对不能任由儒家将科举窃为打压其他学派、独霸天下的工具,必须从科举创建之始,在这个儒家尚未统治天下的时代,便奠定百家争鸣、齐头并进的基调。
诸如算数一道领先了全世界两千年,到了明朝却不得不依靠翻译外国人的数学著作来传播知识的悲剧,绝对不能任其重演。
李泰自然知晓房俊之用心,这也是当初创立“振兴会”之初,两人沟通之后达成的共识,苦笑了一声,道:“本王定当竭尽全力,只不过二郎也应当明白,阻力很大啊。”
房俊颔首同意。
阻力当然大。
儒家平素自己内斗不休,但是一旦有了外地,自然一力对外,保障儒家的霸主地位……
第十七章 垂直管理()
自汉武帝听从董仲舒的建议,退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国策,法理之上,儒家便已然成为唯一的正统。
诸子百家遭受到来自于朝野两方面的集火攻击,早已破败凋零、苟延残喘。
西汉覆亡之后,尤其是统治末期,“独尊儒术”的国策稍稍得到缓解,毕竟时局维艰,天下不靖,统治者的精力大多在于维护自己的统治,安稳国内的矛盾,对于诸子百家的打击便缓和下来。
到了两晋南北朝,诸子百家渐渐有所缓和,元气略微有所恢复。
刘徽、祖冲之、郦道元、贾思勰、范缜、马钧、葛洪、裴秀、王叔和……许许多多或是自然科学的先驱、或是先进思想的缔造者,在这个时期喷涌而出,璀璨夺目,留下了层出不穷的传世名著。
然而,乱世促进诸子百家的兴盛,这是因为统治者无力打压,当隋朝一统南北、大唐匡扶宇内,盛世太平,皇权集中,儒家便因为其独特的政治属性重新活过来,对诸子百家开始残酷打压。
……
科举之中参杂诸如算数、策论等等学科,这是皇帝的意志,谁也无法抵抗。
然而在上层不得不对皇帝的强硬态度妥协的儒家大佬们,转头便在下层开始给诸子百家设置层层羁绊,不遗余力的进行打压。
李泰口中的“阻力”,便是来自于下层。
“各地学堂,都在官府的监管之下,师资力量、教育经费,要被官府捏在手里,而儒家学者在民间的影响力尤甚,这些人故旧知交无数、门下徒子徒孙无数,随便拎出来一个,便有一张在乡间构筑的大网,谕令自上而下,他们明面上不敢抵制,但是暗地里的手段多得很,防不胜防。”
李泰摇头苦笑,嗟叹连连。
“振兴会”致力于诸子百家齐头并进、百家争鸣,这等于是动了儒家的基本盘,焉能不招致抵制?
别看儒家没事儿的时候自己搞内乱,什么公羊学派、谷梁学派争斗不休,今文、古文互不相让,但是一旦遭遇外敌,立即团结一致,枪口对外,绝对不容许儒家的统治地位遭受威胁。
幸好这是由李泰牵头,忌惮于皇帝对他的宠信,无人敢做得太过分,若是换了一个人,指不定这帮子所谓的“大儒”们会使出何等卑鄙龌蹉的手段,令他万劫不复……
房俊呷着茶水,沉吟半晌,忽然抬头,凑到李泰近前,低声道:“殿下何不觐见陛下,请求单独设立一个衙门,统管天下各州府县的学堂?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一道,任重而道远,由专门的衙门管理学堂,可以极大的规避来自于地方官府的种种钳制与困难。陛下不是曾言要以皇家内帑贴补天下学子么?干脆就谏言陛下,由内帑直接向新成立的教育衙门拨款……”
李泰愣了愣,眨了眨眼,继而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震响,将在场宾客吓了一大跳,齐齐惊诧的望过来。
“妙啊!二郎此计甚妙!”
李泰兴奋得手舞足蹈,浑不在意四周投来惊诧的目光,当即起身,道:“本王要连夜进宫,觐见父皇!”
言罢,转身欲走,一时一刻都不想耽搁了。
房俊赶紧伸手将其拉住,无奈道:“多大的人了,怎地这般毛躁……”
将李泰拉得坐下来,俯身上前,凑在他耳旁低声道:“此事仅只是一个谋划而已,是否能行尚未可知。再者说了,这个衙门如何构建,如何管理,如何与天下各州府县脱离开来,您心中可有腹案?不必急于一时,沉下心来,好生斟酌权衡,争取一举打动陛下,否则一旦拖延下来,恐增变数。”
李泰悚然一惊,连忙道:“是本王心急了,二郎所言甚是!”
这就相当于成立一个教育机构,由皇帝掌管,李泰负责,垂直管理天下各处学堂,将教育从地方政务之中剥离出来,这简直就是从地方官府口中硬生生的抢食吃,一旦消息外泄,不但儒家要反对,地方官府也不肯。
必须拿出一套完善的制度,一举打动李二陛下,然后自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事情办成。
否则一旦拖延下去,即便是李二陛下力挺,也恐怕抵不住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务必绸缪周全,一击即中。
……
程处亮带着程处弼、程处寸等几位兄弟一齐出现,招呼宾客,酒宴开始。
程处亮自然坐在魏王这一桌,客气的先敬了一轮酒,感谢大家前来赴宴,并且邀请明日正宴之时务必赏光前来。
大家自然应允。
房俊见程处亮虽然面上带笑,却总有一些强颜欢笑的意味,不由问道:“兄长可是有何为难?”
程处亮微微一滞,继而放下酒杯,长叹一声,愁容满面。
“殿下身子娇弱,生产之后,更是体虚气短、伤及根元,如今已然出了月子,却依旧卧床不起,虚弱不堪。宫中御医断言,若是长此以往,唯恐大伤根本,损及寿元……”
酒桌之上一阵默然。
这年头医疗水平极其低下,女子生产,几乎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即便是皇室公主,有御医诊治,享受天下最好的医疗条件,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
诸位亲王之间互有龌蹉,谁看谁也不顺眼,但是兄妹、姐弟之间的关系却非常不错,尤其是清河公主平素温柔内敛、与世无争,最是受到兄弟姊妹们的喜爱,此刻闻听程处亮之言,尽皆心中恻然。
李泰面色阴沉,道:“可请了孙道长诊治?”
程处亮苦着脸:“孙道长哪里是那么容易请得到?吾亲自前去几次,却是连面都未曾见到。”
如今孙思邈居住于城南医官,便是当日研制青蒿水的地方,日夜钻研《千金方》,对以往搜集的古方进行删减修改,人力有时而穷,没有更多的精力为病患诊治,除去李二陛下召见,等闲绝对不见外人,即便是长安城内的王侯公卿想要见其一面,亦不可得。
李泰道:“明朝本王入宫,请父皇降旨,命孙道长前来府上,给清河诊治一番。处亮你也别太担心,孙道长医术通神,连兕子那般胎中带来的顽疾都能治好,何况清河只是产后体虚、气血不调?”
程处亮感激道:“如此,多谢殿下了!”
李泰摆了摆手,道:“自家姊妹,何须客套?”
房俊在一旁原本没有插话,此刻听了李泰的话,心中忽然一动,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便说道:“陛下平素政务繁冗,每每夙夜难寐,这些时日更是忙碌不堪,吾等臣子,焉能事事相求?吾与孙道长算是有点交情,不若明日一早,吾前去求见孙道长,请他来府上给清河殿下诊治,若是不成,再请魏王殿下入宫不迟。”
程处亮大为感激,赶紧举杯道谢:“那就有劳二郎了,愚兄不善言辞,这番情义,铭记于心。”
言罢,一饮而尽。
继而,连饮三杯。
对于达官显贵们来说,权势名利都是次要的,有一条命在,才能长久的享受荣华富贵,于是,似孙思邈这等医术通神的神医,地位之崇高,绝对超乎想象。只不过孙思邈虽然悬壶济世、不分贵贱,常常诊治之后不取分文,甚至还会赠送汤药,但是对于权贵,却不假辞色。
在孙思邈眼中,命无贵贱,帝王将相,亦或是贩夫走卒,并无分别。
他现在一心一意编撰《千金方》的下卷,迫不及待的等着刊行天下,能够造福更多的病患,所以对于所有的求医之人,一改拒绝,不肯拖延哪怕一是片刻。
即便是李二陛下,都不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