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一旦久攻不下,被薛延陀自北边来援,攻城大军搞不好便要尽数折在武川镇的城墙之下。
眼下大唐的攻势尽在辽东,自然不能重兵攻略武川镇,况且与薛延陀的关系一直上算和睦,小龌龊虽然有,却并不影响大局,自然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去攻克这么一座坚城。
然而现在,这座“永远不会被攻陷的要塞”居然连房俊一个时辰都抵挡不住?
那就意味着,要么是右屯卫太猛,要么是薛延陀太次。
无论哪一个结果,都说明房俊此次出兵白道直入漠北,大有可为……
薛万彻平素糊涂,但是战阵之事却极为精明,自然知晓草原大碛不仅不适合驻军,连部落都没有几个,更无坚城可守,一旦突破武川镇的防线,便可长驱直入直抵漠北,除去冬日里荒原的寒冷无法补给之外,可称得上一路坦途。
若是运气稍微好那么一点,突入到郁督军山的夷男可汗牙帐,甚至是狼居胥山下的单于庭……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那是何等的功勋,何等的荣耀?
“喏!”
账下兵将轰然应诺。
薛万彻明白的事情,在座又有哪一个是傻子呢?
这等滔天的功勋放在眼前,所有的一切不利因素尽皆可以忽略。
至于会否导致皇帝因为此举有可能破坏东征大计……只要这等功勋在手,谁还害怕皇帝责罚?
谁在乎?
这可是青史留名、彪炳史册的盖世功勋!
再者,这不是有房俊已经顶在前头了么?
反正房俊已经出兵漠北,无论大家如何抉择,事实不容更改。好兄弟两肋插刀,您脑袋大在前边扛,咱们兄弟跟着在后头喝点汤,到时候皇帝追究下来,大不了“汝妻吾养之”……
右武卫上下兴奋莫名,连夜整顿,次日五更生火造饭,大军用饭之后便拔营启程,向着白道口急行军。
等到抵达白道口,看着山麓下随意丢弃尚未来得及掩埋的薛延陀兵卒的尸体,薛万彻上前查看尸体上的伤痕,见到密密麻麻的铅弹洞孔,心中震动。
他自然知道右屯卫在长安之时便素日操练火器,却并不知道作为大唐第一支成建制装备火器的右屯卫居然是这般强大!
恶阳岭下,右武卫历经一场恶战屠杀了数万薛延陀人,虽然本身损失不多,却是占尽了地利的便宜,致使薛延陀的骑兵无法发起集群冲锋的杀手锏,不得不在狭窄的坡地上硬冲右武卫的陌刀阵。
可是这白道口除去地势稍稍高一些之外,却并不妨碍战马冲锋,大度设率领数万精骑面对归家之路被堵死之后必然爆发出必死之决心,薛延陀人绝望之下发起的狂猛冲锋,只要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薛万彻查遍了这堆成山一般的尸体,却没有发现几句唐军的尸体……
这就意味着,右屯卫在全歼了大度设所率领的部队之后,自身并未有多少战损。
太可怕了……
有房俊留下的兵卒上前来参见,汇报了具体情况,并且将大度设的尸体拖过来,请求薛万彻查验。
薛万彻瞅着这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嘴角抽了抽,无语道:“这是大度设?”
那兵卒也有些尴尬,被战马踩成这个样子,的确不好认……
但是再不好认,那也是大度设啊!
夷男可汗的儿子,薛延陀兴兵犯境的罪魁祸首,哪怕只是一坨腐肉,那也是一桩巨大的功勋!
“根据俘虏指认,确实是大度设。”
薛万彻挠了挠头,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大度设吧……稍后吾会让录事参军详细写具战报,与房俊的战报合并一同送回长安。”
大唐军律,战场之上,主帅的权限极大。
似这等根本无法之人的尸体,只要主帅予以确认,旁人便不可质疑。
除非这个被指认的死人又活过来……
只要大度设真的死了,这具尸体是否大度设,根本无关紧要。
“喏!”
兵卒应命,自去寻找右武卫的录事参军,写具战报,好交由斥候快马送抵长安。
薛万彻叮嘱留下一队兵马就地掩埋薛延陀人的尸体,自己则率领大军马不停蹄的直接钻进白道,横穿阴山,抵达武川镇。
等他到了武川镇,心地处尽管对于右屯卫的强横战力已经有了充分准备,依旧被墙倒屋塌废墟一般的武川镇震得心中一颤……
望着那大雪之中的残垣断壁,雪粉之中尚未燃尽的木料散发着袅袅黑烟,薛万彻简直无法想象,这座薛延陀人眼中无比重要,也无比雄壮坚固的要塞,到底经历了什么?
夷为平地了已经……
尸体倒是没有多少,但是惨烈的武川镇依旧可以让人联想到曾历经了一场何等惨烈的战斗。由城南倒塌的城墙豁口处进入城内,一片一片的房舍尽皆崩塌倾倒,时不时有几个薛延陀人的尸体在残垣断壁之中显露出来,无比凄惨。
李思文看着残破的武川镇,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吃吃道:“这城都已经塌了,还怎么守?”
薛万彻叹气道:“还守个屁呀?右屯卫这等强横战力之下,所有闻讯的薛延陀军队都得马不停蹄的赶回郁督军山牙帐阻止他,否则哪一个草原上的战士能忍受牙帐被右屯卫一举击破、化为齑粉的耻辱?留下一队兵卒收敛尸体,暂且屯驻在此,即刻将此间战况写具战报,送回长安,请陛下和政事堂里的诸位宰辅定夺吧,吾等即刻出发,或许还能够追得上房俊!”
他可不愿一路上给房俊擦屁股,总得追上去并肩作战、齐头并进吧?
否则人家狂飙突进直捣龙城,立下赫赫功勋,自己咋整?
难道就任由史书之上将来写着“贞观十七年,大唐兵部左侍郎房俊率右屯卫长驱直入突袭三千里,直捣薛延陀牙帐,打破单于庭,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一路匡扶殿后,收拢伤兵,清理战场……”?
恐怕自己的子孙后辈都能把他这个祖宗给锤死!
娘咧!
你个老糊涂蛋,这等盖世之功勋就在眼前,你却慢悠悠的在后头打酱油?
第六十章 夷男可汗()
祖宗诶!
您好歹追上去也厮杀几场,给咱们挣回来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呀……
“全军听令,用饭之后,即刻出发!”
“喏!”
右武卫稍作休整,简单的用了一顿饭,便沿着右屯卫前进的道路一路向北追逐。
等到抵达诺真水的北岸,看着布满河床的薛延陀人、战马的尸体,看着天空之中盘旋的秃鹫,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渐渐将人畜尸体慢慢掩盖,所有右武卫的兵将尽皆站在堤岸之上,一片沉默。
人间地狱啊……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以纵横草原大碛的薛延陀铁骑,会遭遇此等残酷的屠杀?
在长安一直不显山不漏水,采用与大唐其余部队府兵制尽皆不同之募兵制的右屯卫,究竟强大到何等程度?
风声呼啸,大雪飘飞。
所有右武卫的兵将尽皆内心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接到右屯卫兵出白道的消息,他们便一路马不停蹄的追赶,他们赶到武川镇的时候,武川镇已然被右屯卫攻陷,城内的硝烟尚未散尽,右屯卫便在诺真水之上演绎了这样一场震人心魄的屠杀,一举将武川镇溃逃的军队悉数歼灭。
太强了……
薛万彻深深吸了口气,大手一挥:“即刻出发!”
必须追上房俊的脚步,不然按照目前这个态势,恐怕等到人家直捣龙城犁庭扫穴之后,自己才追得上。
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吃屁呀?
薛万彻可没那个爱好!
此等千载难遇的攻势,自己怎么也得赶上去,就算吃不到肉,也得喝一碗汤啊!
不然自己岂不是能悔死?
右武卫数万大军一个个的也都红了眼睛,听到命令之后,根本无需动员激励,哪怕天气再冷,风雪再大,胸膛之中沸腾的热血也使得他们眼中唯有这横扫漠北的盖世功勋!
数万人站在诺真水的河堤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怀揣着一颗燃烧着的追求功勋的万丈雄心,顶风冒雪追逐着右屯卫袍泽的脚步,向着北方极速前进。
*****
巍峨的郁督军山就像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屋梁,自西北斜插东南,与数百里之外另一座由东北斜插西南的狼居胥山遥遥相对,呈一个“八”字之势,紧锁住余吾水向北至瀚海之间的广袤草场。
这里是漠北的核心,受到天神赐福,有山岭环绕,有河流湖泊,有肥美草场,有健硕牛羊。
这一片土地被所有漠北的部族视为“圣地”,匈奴、突厥、薛延陀……几乎每一个草原之上霸主,都不约而同的将牙帐设立与这一片区域之内。
从匈奴人祭天祈神、大会诸部的龙城,到突厥号令群雄、称霸漠北的单于庭,乃至于薛延陀夷男可汗设立于郁督军山北麓安侯水之畔的牙帐,这一片丰饶的土地,始终是漠北胡族的神圣所在。
这些时日漠北连降大雪,郁督军山下的帐篷连绵数里,被积雪几乎掩盖了一半,风雪之中时有袅袅炊烟,孩童嬉闹,远方山峦白雪皑皑,颇有一副世外桃源之安逸美好。
山脚下,夷男可汗的牙帐。
牙帐之内布置奢华,随处可见的金银器具、珍珠玛瑙,将这一处宽大的牙帐衬托得珠光宝气华美异常,便是大唐的一些王侯府邸,怕是亦多有不如。
来自大唐的香炭在铜炉之中燃得正旺,外头寒风凛冽,账内温暖如春。
夷男可汗穿着一套丝绸长袍,腰间缠着宽宽的腰带,缀满了美玉,头发不似寻常薛延陀人那般肮脏油腻的梳着小辫,而是打理得整整齐齐,带了一顶汉人的进贤冠。
望之有若一个汉人富家翁,浑然没有一丝一毫漠北雄主的迫人气概……
此刻,夷男可汗正端着一个金樽,笑呵呵对着坐在他左手边一侧的契苾何力,说道:“来来来,我的契苾兄弟,美景良辰,自当寻欢作乐,何必如此一副怨天尤人之怨愤?快快满饮此杯!”
契苾何力一脸胡须抖了抖,心中暗忖你特娘的难道不知老子为何这般神情?
你将老子软禁在这牙帐,难道还指望老子对于摇头摆尾,笑靥如花?
呸!
做你特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不过他虽然相貌粗豪,性格也有些刚烈,却绝对不傻,眼下自己成为阶下之囚,固然要坚定立场不肯背叛大唐投降夷男可汗,但也不能一个劲儿的猛怼,否则当真惹恼了夷男可汗,受罪的还是自己。
别看夷男可汗一副温厚长辈的模样,好似性情温润和蔼可亲,但是有谁触犯了他的可汗权威,下手绝对会干脆残酷!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契苾何力端起面前的金樽,强笑道:“在下敬大汗!”
一饮而尽。
美酒入喉,却倍添苦涩。
夷男可汗哈哈大笑,也饮了樽中酒,抹了一下嘴巴,问道:“我的契苾兄弟,你们两家乃是铁勒同宗,当年为了反抗突厥暴政,一东一西各自为政,号称可汗,为了我铁勒部人的福祉用鲜血与突厥人搏杀,这才终于能够推翻突厥人的保证,使得我铁勒部人重新成为草原大碛的主人,能够像天上的雄鹰那般自由的翱翔,主宰漠北众生!如今,我贵为薛延陀的可汗,而你是我的兄弟,又何必为了唐人卖命,却与自己的兄弟为敌呢?只要你今日做出承诺,率领你的部众回归汗国,我便传下谕令,许你成为薛延陀可汗的顺位继承人,我死之后,可汗之位,由你继承,强盛我铁勒诸部!”
此时账内尚有几人,闻听此言,尽皆一脸呆滞。
居然将可汗之位相让?!
这这这……
于是,账内几人尽皆将目光看向夷男可汗右手边一个豹头环眼的青年。
尽皆饶有深意。
那青年一张方脸黑里透红,神情有些愤怒,却隐忍不敢发。
契苾何力听了夷男可汗的话,气得差点跳起来一刀捅死这个老混蛋!
娘咧!
这是拉拢我吗?
你这是要将我往死路上逼啊!
契苾何力瞄了一眼那神情隐隐愤怒的青年,赶紧起身,断然拒绝道:“大汗说笑了,此地乃是大汗之牙帐,漠北之圣地,却非是在下安身之所。在下蒙受大唐皇帝厚恩,自当以死相报,焉敢背弃诺言,投奔大汗?此事大汗还请莫要再说,左右在下身为阶下之囚,感念大汗以礼相待之恩,然则若是要将在下送与天神驾前侍奉神灵,在下亦绝无怨言!”
别特么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能耐不怕所有契苾部造反的话,您干脆就一刀子痛死我!
那青年闻言,看了看契苾何力坚定的神色,脸上的表情这才微微缓和,却依旧不爽。
夷男可汗道:“我的兄弟,你这说得什么话?咱们皆乃铁勒部人,有着一样的尊贵血统,即便你误入歧途投靠大唐,我又怎能忍心对你痛下杀手?若是真有此想,又焉能与你在这牙帐之内把酒言欢,快意畅谈?”
他起身,一脸热切,拉着契苾何力的手,将他拽着坐到自己身边,脸上换了一副慈祥的笑容:“你且放心,便在这牙帐之内住下,契苾部的族人自有我派人去安抚,即便天降大雪白灾肆虐,亦绝对不会亏待了契苾部的任何一个族人!至于你,我的兄弟,你还是应当想一想,何必为了唐人而背叛自己的宗族呢?你乃是我铁勒部人,就算为了唐人鞠躬尽瘁,唐人也将你视为异族,不值当啊!”
然后,他又手指着身边的那青年,道:“拔灼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侄子,更是我特勒部人,今日我就把话跟他说清楚,只要你契苾何力放弃大唐,回归汗国,这薛延陀可汗的位置,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此言一出,那青年的一张脸又阴沉难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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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夷男可汗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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