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大声说道:“太子乃国之储君,此等巡抚天下之事,自应太子出面,若按你说,由魏王带太子,岂非故意引起天下非议?刘泪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才出得如此乱国之策?”
房玄龄倒不是非得要支持李承乾,也不是多么讨厌李泰,他只是天然的站在太子一边,谁是太子,谁就是储君,我就支持谁。
放着太子在一边,你让李泰满天下代天子巡幸,这部明摆着告诉全天下人,陛下要易储吗?
不乱都怪了!
御座之上的李二,看着吵吵闹闹的朝臣,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
谁也不知他到底想什么。
此时,一个蓄着三缕长髯,文静帅气的大臣出班奏道:“微臣有一言,启奏陛下。”
众人安静了一些,一看,是中书侍郎岑文本……
第二十一章 朝会(下)()
皇帝见识岑文本,展颜说道:“卿有何事?”
不愧是朕的近臣啊,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出来和稀泥……
“臣闻创拨乱之业,其功既难;守已成之基,其道不易。故居安思危,所以定其世,有始有终,所以隆其基。今天虽亿兆人民平安无事,四方安宁,既承篷乱之后,又接凋敝之余,户口减损尚多,田畴垦避犹少。覆盖之恩显奇,而疮痍尚未恢复;德教之风普及,而资产屡空……”
岑文本这番文绉绉的话语一说,众臣都有些晕。
咱这边正说魏王代太子巡抚关中这事儿,您这骈四俪六的说啥呢?
唯独皇帝心里偷着乐,岑文本打一会儿茬,这朝会的时间也就该到了吧?
岑文本可不管他们,自顾自的说道:“陛下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上以社稷为重,下以亿兆为念。明选举,慎赏罚,进贤才,退不肖。闻过即改,从谏如流,为善在于不疑,出令期于必信。颐神养性,省打猎游玩之娱;去奢侈节俭,减工役之费……魏王于永兴坊兴修府邸,装饰华丽,所费奢靡,且多有逾制之处,臣恳请陛下下旨降罪……”
朝臣们都乐了,和着以为这位是在帮着陛下和稀泥呢,原来却是釜底抽薪啊!
何为逾制?便是使用超出自己身份地位的依仗、物品,魏王逾制,打死他也不敢用帝王才能使用的东西,那么也就只有使用太子的规制才算逾制。
历朝历代,对于逾制极为重视。哪怕魏王日常有所逾制是皇帝默许的,但那毕竟只是水面下的潜规则,大家你不言我不言,当做不知道。
可要是拿到台面上来说,那就绝对不行!
规矩就是规矩,否则要来何用?
皇帝也不行。
由魏王代天子巡抚关中?
别扯了,魏王就是魏王,再大也大不过太子,使用太子的规制就算是逾制,那么代太子巡抚关中算是什么?
这就是最大的逾制!
岑文本说完,低着脑袋,没事儿人一样退回班列,微闭双眼,一言不发。
但是这句话就足够了!
谁还敢提让魏王代太子巡抚关中?谁敢提,谁就是不把大唐律法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就是目无纲纪,就是大逆不道!
李二陛下气得脸都黑了!
好嘛,以为你是个知心人替朕排忧解难,谁特么知道你这混蛋一眨眼就把朕顶到墙上下不来!
不同意?
在场谁人看不出李二陛下有意让魏王带太子巡抚关中?这要是不同意了,那明摆着就是自打嘴巴,自降威信。
一意孤行,依然同意?
那更不行!你当皇帝的都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还怎么管别人?今儿是魏王逾制,明儿换成齐王,后儿就是晋王,反正你老李家猴子多,那还不乱了套?
李二陛下一张帅脸先是黑得发紫,接着紫里透红,羞愤交加,怒火万丈!
可偏偏还发作不得……
眼见陛下眼里似乎喷出火来,死死盯着岑文本,那架势恨不得一口把岑文本咬死……
赵国公长孙无忌赶紧出班,奏道:“陛下息怒,岑文本所言乃是正理,魏王逾制,必须训斥,否则律法不遵,何以谋国?不过代太子巡抚关中一事,乃是由于太子千乘之尊,不能立于危墙之下,城外灾民遍地,其中必有心怀怨忿者,若是趁太子巡抚之际铤而走险,恐酿成不忍言之祸,是以才有魏王代替,此举并不逾制。”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长孙无忌一番话,不仅把魏王逾制的过错说成“训斥”,刚刚岑文本可是说要“下旨降罪”,偷换了概念,而且给魏王代替太子寻找到了法理的依据。
何为法律?
不外乎人情纲常约定俗成而已。
依着长孙无忌所言,魏王代替太子巡抚关中,非但不逾矩,反而是魏王为了兄弟之情,不忍太子立于险地,是“替兄赴难”的举动,称得上高风亮节、情义无双……
此时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大声说道:“赵国公何必巧言粉饰?太子便是太子,岂有代替一说?今日巡抚关中要魏王代替,必将流言四起,言论汹汹,于国不宁,断然不可!”
他是太子的老师,东宫的梁柱,怎可眼见本应有太子承担的责任转让他人?
这是原则问题,一步都不能退!否则今日退一步,明日退一步,后日就该退位让贤了。
即便他心里认为太子不肖,但再不肖那也是太子,自当好好调教便是,绝不可轻易易储,动摇国本!
于志宁刚说完,又有人站出来反驳他,说他无理取闹,不过是代为巡抚而已,有什么大问题?
朝堂之上吵作一团。
李二陛下只觉得脑仁疼,心头恼火,却从未想过,如今满朝文武如此势成水火争辩不休,正是因他对于魏王李泰态度暧昧所起。
若不是他给了大家一个“莫须有”的信号,谁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辩论储位?
那可是为官者的大忌!
“砰!”
李二陛下怒火勃发,狠狠拍了桌子,瞪着没事人一样的岑文本,喝道:“岑爱卿,还有本奏否?”
特么乱子都是你惹的,惹完了在一边装纯情?
想得美!
怎么滴也得把你拖下水,有良策结束今儿这朝会便罢了,若是只管浇油不管灭火,有你好看!
岑文本面上毫无表情,眼角却是微微一抽,看来今儿是把皇帝惹急了,危险大大滴……
可谁叫咱早已心有所属,无论太子还是魏王,能打压绝不放过?
他走出班列,躬身施礼,手中勿牌再次高高举起:“臣有本奏!”
李二陛下阴着脸:“速速奏来!”
岑文本朗声说道:“若是魏王代太子巡抚,则必将谣言四起,于魏王清誉难免有损,臣下不忍见之。为魏王声誉计,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将关中诸县分隔成几个区域,命所有成年皇子各负其责,分派一处区域,安抚百姓,巡视灾情,以安民心,甚至可以观其绩效,以定优劣。”
此言一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红果果的为吴王李恪谋福利啊!
房玄龄摇头轻叹:“高啊,真的高!”
岑文本并不直接抬出吴王李恪,因为李恪虽有贤名,然则并不为陛下所喜,无论是否易储,都不会有李恪的份儿。
他高就高在先把魏王李泰树成靶子,成为众矢之的,赞同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相持不下,陛下也不好乾坤独断。
这个时候再抬出吴王李恪,无论哪一方,都有些投鼠忌器。
若是同意魏王代太子巡抚,就必须顺带同意蜀王,若是不同意蜀王巡抚关中,那就也别赞同魏王,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将魏王置于风口浪尖。
成了,本来无望聚拢声望的吴王李恪就凭空得到一个原本根本没有的机会。
不成,原本就没有吴王李恪什么事儿,自然一点损失都没有。
朝臣们这才陡然发现,原来岑文本葫芦里卖的是这个药。
真是老奸巨猾啊,这一个大圈子绕的,关键是特么还真的有效!
同意还不同意,已经将吴王和魏王绑到一起。
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回屋生孩子……
阴险!
事已至此,决定权只在皇帝手中。
但见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好半晌,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准奏!”
第二十二章 魏王李泰()
魏王府邸。
书房里一片狼藉,类冰似雪的越窑白瓷茶具碎成晶莹的碎片,古色古香的红木案几倒在一边,名贵的紫端砚摔在青铜香炉上四分五裂,散落的书籍遍地都是。
魏王李泰坐在胡凳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额头的青筋像一条小青蛇似的蜿蜒蠕动,可见内心的怒火何等旺盛。
李泰今年十八岁,却是腰宽肚阔、肥硕不堪,脸上的肥肉将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庞挤得有些走形,五官聚在一处,很是滑稽,之余只余一双眼睛精芒闪烁。
“岑文本,恨不得啖汝之肉!”
李泰狠狠的骂了一声,气愤难当。
多好的机会啊!只要能够代太子巡抚关中诸县,就等于事实上形成了同太子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的势头,然后略加引导民意,辅以朝中重臣策应,加上父皇宠信,大事可成矣!
结果呢?
全都特么叫岑文本那个老货给搅和黄了!
虽说依然有机会巡抚关中诸县,但同样还有吴王李恪、齐王李佑、蜀王李愔几位亲王,大锅饭搅马勺,同自己独得头筹,那性质能一样吗?
李泰越想越生气,一股火气憋在胸腹,发泄不出来,脸色愈发狰狞。
尚书右丞刘泪看到李泰摔东西,知道依着这位的脾气劝也没用,便搬着凳子坐到门口,以免殃及池鱼,若是被什么瓶瓶罐罐的摔到身上就不好了……
刘泪心里很是自傲,面上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不停的叹气,李泰摔一件东西,他就叹一口气。
他的确可以自傲,作为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尚书右丞,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极限,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成功了,只可惜功亏一蒉,被岑文本那个老狐狸给搅和了。
不是我军无能,实是对手太狡猾……
自己的表现足以让魏王殿下记得这份功劳,对于魏王的气愤,刘泪却有些不以为然。
你当易储之事是买大白菜呢?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这件事自然要长远的谋划,要有足够的耐心,岂能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
当然,他也不敢劝。李泰那暴脾气,他敢劝一句,说不定一下秒书架上那个唯一完整的越窑青瓷花瓶就飞到自己脑袋上……
书房里乒乒乓乓一顿乱砸,自然引起府中其他人注意。
不待片刻,一个身着绛紫色宫装、云鬓凤钗的女子走进来。
此女容颜清丽,虽说算不得天姿国色,但是端庄文静中只有一股丽质天成,肌肤腻白,身段窈窕,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
刘泪赶紧站起来,躬身施礼道:“臣见过王妃。”
宫装女子微笑回礼:“王爷心情不好,多有失礼,先生多多海涵。”
刘泪受宠若惊,赶紧说道:“岂敢岂敢,王妃如此,叫刘某如何但带的起?折煞刘某了。”
这倒非是刘泪矫情,要知道这个年代“先生”二字那可不是随便能叫的,除授业恩师不得。“先生”两字出口,那便是推心置腹倚为心腹了。
魏王妃姓阎,名婉,出身关陇士族阎家,工部尚书阎立德之女。
当然,她有个叔叔在后世很有名,《历代帝王图》的作者,著名画家阎立本。
魏王妃人如其名,温婉柔顺。
贞观六年,十一岁时便被选为魏王李泰王妃。毕竟出身名门,家教良好,见识也广,此等小小的笼络人心的手法,当然是手到拈来,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安抚了刘泪两句,魏王妃莲步轻抬,走到李泰身边,示意身后的宫女:“都收拾干净了,吩咐厨房整治一桌席面,晚上留刘御史吃顿便饭。”
刘泪连忙道:“不敢劳烦王妃,微臣……”
李泰抬头,瞪着他吼了一嗓子:“叫你留你就留,王妃说话不好使啊?”
“呃……”
刘泪被李泰这一句给呛得差点噎死,满头大汗:“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魏王妃瞪了魏王李泰一眼,粉面微嗔道:“你这人,真是粗俗哩,亏得外面还传什么魏王殿下乃是文曲星下凡,文韬武略才高八斗,我看呐,都是瞎说……”
所谓一物降一物,在魏王妃面前,嚣张跋扈的魏王殿下居然面色微窘:“便是曹子建复生,也不能张口闭口之乎者也吧?自己家里,随意一些才好。你说对吧,老刘?”
刘泪心说你两口子逗趣,拿我作什么筏子?
口中却是不敢含糊:“王爷说得对,这才叫返璞归真,乃真名士也……”
魏王李泰哈哈大笑:“说得好!老刘这马屁功夫,比你当官的本事可强多了。”
刘泪大汗,简直无言以对……
见到李泰心情转好,魏王妃淡淡一笑,挥了一下小手,身后的几个小宫女赶紧忙碌起来,但一个两个小脸紧绷,小心翼翼的,瞅都不敢瞅魏王殿下。
窸窸窣窣,宫女们手脚轻快,转眼就将书房收拾干净。
魏王妃冲着刘泪微笑一下,说道:“刘御史且陪殿下稍坐。”
说罢,领着一众宫女一起退去。
刘泪赶紧站起来相送,待到魏王妃转过一道月亮门身影不见,这才重新落座。
“老刘啊,你说说,此事可还有转圜余地?”
发完火,李泰开始琢磨起正事儿来。
刘泪叹了口气,说道:“只怕是木已成舟,陛下金口御言,岂能说改就改?”
李泰当然知道此理,可知道归知道,心里就是不甘。
当下咬牙恨声道:“真是见了鬼了,太子那个废物,还是有人保他?最最可恶就是岑文本那个老货,这老王八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死保着老三,也不知道李恪那个一脸道貌岸然的家伙给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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