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河这边喧哗布置时,远处的烟龙也越来越近,后面还跟着众多的步匪,黑压压的不知多少人。
最后,杨河更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就见数十骑分开荒草,带着腾腾的烟尘,出现在杨河的视线中。
杨河眺望过去,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那些匪骑的样貌武备,不过感觉他们跟焦山匪打扮差不多,大多头戴红缨毡帽,冬毡样式,然后穿着红衣,罩着厚实的羊毛斗篷。
看他们策在马上奔驰的样子,骑术颇为精湛,比见过的焦山匪马队更精锐一些。
远远的,就有一种冷酷嗜杀的气息蔓延。
他们奔腾过来,带着一声声凄厉的怪叫,声势夺人。
又似乎看到这边严阵以待的样子,那些铜山匪马队颇为惊讶。
他们放慢步伐,最后在二百步外停了下来,静静眺望这边阵地。
……
这次领铜山匪前来的正是守留副元帅冯三益。
李青山大封元帅,便连铜山寨内都有元帅、副元帅三四个,不过前段时间各元帅被调走了三个,只余下第四副元帅冯三益留守山寨。
哨骑来报,大败焦山庄兄弟的新安庄又跨境来剿,冯三益自然怒不可遏,除留下二百匪贼与数十个老营留守,余者倾巢而出,誓要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安庄小贼一点颜色看看。
他们马队奔得快,远远跑在步队前面,很快离新安庄阵地不远。
不过看对面严阵以待的样子,他颇为惊讶,远远的在二百步外就吩咐停下来。
此时他更策在马上,往对面探头探脑的张望。
冯三益是个粗豪相貌的汉子,外表似乎大大咧咧,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衣,外面罩的却是羊毛与各种毛堆积的袄子斗篷,不伦不类,然后戴着冬毡,手背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棉布防寒。
不过虽然穿着很糟糕,但他魁梧的身形只在马上稳稳策着,手上抓着缰绳,猎猎寒风袭来,竟似乎感觉不到半点寒意,显示出百战老匪的精锐。
在他身旁又有几个头目样子的人,个个包裹得像粽子,很多人还不断吸着鼻涕,大寒的天中,各人上下唇的须上都是白花花,有人甚至眉毛上都挂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不过他们也稳稳策在马上,显然已经习惯了天寒地冻的野外生活。
举止中,就满是凶残与戾气,一样的积年老匪。
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策马冯三益身旁,一张脸满是皱纹,裹着厚厚的红布头巾,外面罩着厚厚的大红斗篷。
他静声肃立,在马上探头眺望,眼中有着一丝丝阴沉与仇恨。
这中年汉子便是原焦山寨的张万掌家,他们张氏四兄弟,被杨河一顿爆打后,只余他一个老大。
随后更连焦山庄老窝都被攻破,败逃时,只余三个马贼部下,然后几百个残匪步卒。
只是到了铜山寨后,几百个残匪部下又全部被拉走作为炮灰,他实打实的部下,只余身后三个马贼。
差点只余光杆司令,这笔帐,自然要算在杨河头上。
希望这次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然后这群精悍的铜山匪马贼中,还有七个粗豪的大汉,与别的铜山匪马贼携带弓箭刀枪不同,他们持的却皆是后膛掣雷铳。
却是暗杀过杨河的“平山七狼”,鲁地平山卫的逃军,内两个裹着灰色的头巾,系着肮脏灰色斗篷的虬髯大汉,便是“平山七狼”为首的周家兄弟。
他们面无表情打量对面。
数十骑马匪静静肃立,都往对面张望,人马喷出的白气浓重一片。
“娘里个腿。”
铜山寨副元帅冯三益张望一阵,他一拍大腿,骂骂咧咧道:“这新安庄果然有两把刷子,这军阵摆下来,比俺见过的官兵还严整,怪不得能大破焦山庄。”
他身旁各大小头目也露出谨慎的神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常年做匪,多少懂得一些望气之术,这新安庄的军阵一摆下,就显得不一般,确实应该慎重以待。
张万掌家脸色更阴沉了,他不动声色道:“那杨小子能摆下这个阵,确实不简单,精锐胜过普通的州县官兵。特别他们一串盾车摆在前方,除他们的长矛手能依车而战,就怕盾车后掩有火器。”
冯三益皱眉道:“火器?这确实要哨探清楚,免得兄弟们不明不白就吃了铳子。”
他外表粗豪,大大咧咧,其实颇有谨慎精细的一面,铜山寨几个副元帅,只他留下来守护山寨,不是没有理由。
而且不单是他,身旁各大小头目皆是出言赞许,认同冯元帅这种谨慎老辣的做法。
作为匪贼流寇,各人最重要一点就是知己知彼,才能做到“欺软怕硬”,就象革左的作战,“官兵多则窜伏,少则迎敌。搜山清野则突出郊关,及列阵平原又负险深箐。”
他们素来不打没好处的仗,对情报非常重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虽进入崇祯十四年,官兵与流寇的力量对比在慢慢变化,但这种思想仍然深深烙印在各流寇匪帮心中。
此次为了铜山寨的声誉威严,他们出兵野战,但不代表他们就不小心。
想到这里,冯三益呼喝命令几声,让哨骑出列,哨探对面的军阵,特别看盾车后是否掩有新安庄的火器手。
火器的威力冯三益等人都了解,作为残匪的张万掌家更是铭心刻骨,对面有火器是肯定的,出发前张万更说了好多次,新安庄至少有五十杆精良的鸟铳,甚至还有几个神射手。
韩澜被神射手刺杀之事他们当然知道,虽邳州方面推到他们头上,但冯三益等人心下雪亮,就是新安庄那小子干的。
所以,他们都谨慎小心,想要肯定盾车后是否掩有新安庄的火器手,才好商议如何应对。
否则几十杆鸟铳打来,寨中的兄弟怕要伤亡不小。
……
杨河一直密切关注对面动静,看对面的铜山匪马队商议一阵,几声呼喝后,就有四五骑出列。
他们激起沉重的蹄音,踏在满是冰霜的草地上,奔近过来,似乎意图逼近西面的盾车前窥探。
除了这四五骑,匪骑中还有三、四骑出列,他们奔转几圈后,却是策马南下,慢慢踏过满是坚冰的河流,绕到河流的南边,往那边窥探新安庄阵地。
在西阵外面奔驰的裴珀川忙迎了上去,只是他一人对四五人,显得势单力薄。
四五骑马匪怪叫着,带着腾腾烟尘,就朝他恶狠狠扑来。
听他们蹄声杂沓,肆无忌惮的奔驰怪叫,杨河脸色不太好,心想:“还是要有马队。”
杨大臣、韩大侠结完阵后,让各自副把总待在阵地坐镇,也是来到杨河身边听令待命,看匪骑嚣张的样子,杨大臣恨恨,韩大侠则露出惭愧的神情。
胡就业与曾有遇站在杨河旁边,亦是摸脸摸鼻。
曾有遇不再笑嘻嘻,神情僵硬,胡就业嘟噜一句:“日嫩管管。”
有些尴尬的避开众人目光。
他们哨探队,现连韩大侠、胡就业、曾有遇、裴珀川,共有十个斥候,然唯有裴珀川一人可作为马哨。
余下夜不收,就连胡就业与曾有遇都是骑术稀疏,此时待在山包上,都眼睁睁看着外间匪骑嚣张,看裴珀川一人奋力与匪贼追逐,确实有些寒碜。
“可恨俺老窦箭术不及。”
军阵的南面,河流的北岸,沿山包边密密麻麻聚了很多人,随军的三百好汉,至少有二百布置在这边。
他们按辎重队的吩咐,刀盾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弓箭手在最后。
但因为这边地势比对面高,弓箭手也多站在山坡上,并不影响视线,对岸的情形,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窦文韬队伍二十几人被安排在这边,他们弓手站在山坡上,看三、四骑铜山匪出现在河流对岸,不断的拨马怪叫着,时不时冲入百步之内窥探。
区区几骑,视己方几百人如无物,众好汉皆是大骂不止,众多弓手还冲他们不断射箭。
只可惜太远了,要射中策马奔腾的移动目标也太难。
七十多个弓手射了多箭,无一不是射空,窦文韬也射了两箭,他的七力弓可及远,然也射不中奔腾的马匪目标。
看匪贼怪叫奔驰,己方却无可奈何,不由心中愤恨。
他盯着那几骑奔腾的马匪,眼中似欲喷出火来。
他倒不担心那些马匪会冲过河来,一是距离就会拉近,二是冰面太滑,马匹冲过来,极有可能摔倒在滑溜的坚冰上,然后成为己方弓手良好的靶子。
只是眼睁睁看着匪贼嚣张,心中的愤恨直冲云端。
他对身旁默声不响的孙立道:“立哥,有没有把握射那些匪贼一箭?”
孙立手中持着八力弓,上面松松撘根重箭,他凝神看了一阵,摇头:“七十步外,把握不大!”
一些神箭手可百步穿杨,但这“杨”是静止不动,真要射活动的目标,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不一定射得中七八十步狂奔不止的马匹目标,活动与不活动,区别太大。
窦文韬咬了咬牙,正要说话,猛然军阵西面爆出一阵欢呼,有士卒纷纷叫道:“裴爷威武。”
他急忙看去,却见西面空地上,新安庄裴爷裴珀川以一敌五,毫不示弱,猛然他一个蹬里藏身,避开身后射来的一根箭矢,然后身形又灵活的出现在马背上。
随后他弯弓搭箭,就在急促奔腾的马匹上,在战马四足腾空的那一刹那,猛的回头一箭。
十几步外一个马贼一声惨叫,竟是面门中箭,就那样大叫着滚落鞍马。
“嗖!”
蹄声急促中,裴珀川又回头凌厉一箭。
二十步外又是一个马贼心口中箭,惨叫着翻滚马下。
“唏律律……”
余下的三个马贼惊竦,都是用力拉住马匹,不敢再策马追逐。
裴珀川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将失去主人的两匹战马拉拢缴获,又下马割下一个马匪的人头,就那样血淋淋挑在长枪上,展现在敌我双方的视线中。
“威武……”
新安庄阵地欢声雷动,窦文韬也是握紧拳头大声嚎叫:“裴爷威武……裴爷威武……”
窦青伴在沸腾的占城集各人中,亦是感受到那种战场的豪情与荣耀,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握紧了拳头。
一片声的大叫中,河流南岸的四骑铜山匪马贼有些惊愕,不知不觉停下来。
猛然孙立双目一凝,一下将手中的八力弓拉满。
“嗖!”
孙立松开了弓弦,一支重箭闪电般射去。
“噗”的一声,七十步外一个策立马上的匪贼被这一箭强劲的从口中射入,然后箭头透脑而出,他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那样直愣愣摔落马下。
“好!”
窦文韬一愣,随后又握紧拳头嚎叫:“立爷威武!立爷威武……”
阵地南面先是一静,随后同样欢腾,各好汉与有荣焉,都是激动的握拳欢叫,高呼孙立的名字。
窦文韬笑容满面,朝四周不断拱手:“我们占城集的……占城集的……”
……
山包上同样欢笑,杨大臣大叫大囔,杨河一样满面笑容。
阵前哨探,虽然不能改变大势,却非常能提升士气,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多发展马队。
南面那边他也有注意到,随军村寨中果然有好汉存在,看来他们隔一条冰河防守没问题。
他看向正对的西面匪贼,贼骑已经损失了三骑,不知会不会派出更多的哨骑。
果然如此,裴珀川就独力难支,杨河吩咐山包上的神射手注意,匪贼若有奔来,再射杀数骑,杀鸡儆猴。
管枫与呼延晟大声应令,他们各蹲在山顶的一块石头后,“卡卡卡”,就将手中燧发新安铳的击锤,扳到了最大的待击发位置。
……
冯三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周边的铜山匪马队也是阵阵骚动。
对面有一个哨骑很犀利,马上能左右开弓,己方马哨损失两个,余下不敢逼近。
很快消息又传来,越过河流哨探的马哨也损失一人,合起来己方马队就损失了三人。
这是一个惨重的损失,马队是他们山寨的核心,留守的这数十骑,更是他冯三益的骨干心腹。
损失一个,都会让他痛彻心肺。
看着百多步外那个耀武扬威的新安庄马哨,冯三益犹豫是否派更多的人上去,好在往河流南边哨探的几骑带回重要情报。
“娘里个腿,俺看到了,他们有两排人蹲在盾车后面。”
“俺也看到了,有人在盾车后蹲着,都持着鸟铳……”
这就清楚了,新安庄那小贼果然在盾车后掩有火器手。
但匆匆一瞥间,又隔得远,南下几骑却没有数清楚新安庄火器手有多少,只在马背上看到盾车后有人。
“最少五十杆鸟铳。”
张万掌家阴沉着脸道。
冯三益皱眉深思,最后冷冷道:“如果两排人,每人都有铳,那就是一百杆。”
身边各马队头目都露出不安的神情,新安庄的鸟铳太多了,兄弟们若冲上去……
焦山庄与新安庄的战事,事后他们都有了解,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秀才颇懂兵法,甚至懂得打排铳。
焦山庄的兄弟就是在他们排铳下死伤惨重。
只是就此退走?
果然如此,大部已经随军去了,又如焦山庄一样龟缩,被远远不及他们人数的敌人打到门下,恐怕铜山寨颜面尽失,不能再号令这一片的村落好汉。
冯三益深思着,最后咬牙切齿道:“娘里个腿,不就死点人?”
……
杨河看对面的铜山匪步卒已经汇齐,喧哗的一大片聚着,似乎还有几杆大旗,上面飘扬着“李”字,“冯”字等旗。
他眺望估算,铜山匪马步人数应该在一千三四左右,果然是倾巢而出,只要在野地击败他们,夺下山寨,只是顺理成章的事。
看他们喧哗着排兵布阵,杨河的心情反而轻松,己方兵力处于劣势,连各庄好汉只有八百人。
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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