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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为下着雨,路上行人还是少,黄承袭车马直入“望淮门”,进入了城东南隅的河务同知署内。
本署设立,是为了防止地方各自为政,抢险防汛诸事都非常紧迫,但各地方总有自己的小算盘,如邳州一州二县,每每洪水来临,三地方主官的想法总会不一样。
为了避免可能的踌躇观望、推诿扯皮等弊病,使平时护漕,灾时抗洪可以集中足够的人力物力,从府中调员协调就有必要。
河务同知乃正五品,高于邳州知州的从五品,睢宁、宿迁知县的正七品,一有险情,就可以兼顾三地,从容调度,迅速动员,严阵以待,不至于殆误了战机。
河务同知署附近还有工部都水分司署,主事同样是正五品,一样是驻札邳州的高级河官,二者职权有些交织,不过都水分司主事多管工程设施,如闸、洪、坝等方面。
又因为是中央派遣,虽同为正五品,但在话语权上,会高于河务同知一些。
河务同知署建筑比知州衙门还要浩大,让人见之敬畏,王家卿惊畏的同时,也多了许多信心,感觉报仇的希望大增。
或许有感不能见人,黄承袭并不从大门入,而是让马车转入一条街巷,从一道侧门直接进入署廨的后堂,这边有官邸、上房、幕厅等,他们悄悄进入上房院落。
黄承袭这才安心,回家的温暖笼罩全身,随后就觉悲从中来,只想向父亲大人哭诉。
只是派书童前往官邸,他父亲黄思恩却不在,却是桃汛快要来临,他前往城外巡视河道,征集工料人夫去了,连署内的人都空了,除了门子,父亲身旁几个得力幕僚都不在。
他们就坐在客厅上说话,商议如何对付杨河匹夫,说得切齿。
不过一直到申时左右,黄承袭他父亲黄思恩大人才回来。
……
父子二人有些相似,都是长身玉立,长相英俊,不过比起黄承袭的嫩稚与玩世不恭,黄思恩大人则成熟多了。
年在四十多,英俊儒雅,眼中藏着睿智而温和的光,有种淡泊的儒者气质,绣着白鹇补子的五品官服又给他增加几分威严的气度。
“父亲……”
看到父亲黄思恩进来,黄承袭就若没娘的孩子见到爹,飞扑过去,抱住他爹的大腿,一腔的委曲倾泻出来,就是号啕大哭:“你可要为孩儿作主啊。”
黄思恩摸着儿子的头,看着鼻青脸肿,不成形状的儿子,他眼中有着怜惜,但似乎又不觉意外。
王家卿也连忙上来拜见,一个头磕的咚咚响,生员见了知县不用磕头,但见了知州就要磕头,品级更高的淮安府河务同知更不用说。
何况进入同知署后,便是这客厅都华美又雅致,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王家卿高不可攀的存在,坐在当中,他又是惶恐,又是羡慕,正主来临,这头就磕的分外的响。
黄思恩看着王家卿,他笑道:“王贤侄起来吧,你是吾儿好友,不用行此大礼。”
他的笑容温暖,不觉让人亲近,语音更和蔼又亲切,让王家卿心中大定,同时暗暗窃喜,自己这算拉上这正五品高官的线了?这样想想,似乎被杨河匹夫麾下殴打也有所值当。
黄承袭迫不及待哭诉,让父亲为自己作主,王家卿在旁加油添酱,火上浇油。
黄思恩静静听着,不置可否,良久,他说道:“吾儿,随为父到后园走走。”
王家卿连忙告辞,看同知大人如此,心下不禁惴惴,黄大人不表态,结果未知会是如何?
不过想想黄承袭毕竟是正五品高官的儿子,儿子被打,作父亲的岂能咽下这口气?
告辞时黄大人神情也很和蔼,让他有空多到府中坐坐,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定。
……
过了垂花门就是花园,细雨沥沥,更增后园的幽静。
黄思恩已换了便服,背着手,在鹅卵石小道上走着,黄承袭挘叛劾岣谏肀撸皇背槌橐底攀裁础
黄思恩看着风雨,双目幽幽,却是吟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他低低又吟:“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终是叹息:“乱世将临,龙蛇并起,豪杰辈出,这杨慎言好气魄。”
他看向自己儿子,眼中有着爱惜,缓缓道:“吾儿可是觉得委屈?”
黄承袭哭道:“父亲,孩儿一点委屈不算什么,然这杨河贼子明知我是你儿子,还在宴会中公然打我。他不是打我的脸,他是向您示威,不将您这堂堂正五品高官,淮安府同知放在眼里啊!”
黄思恩哑然失笑,他说道:“那依我儿的意思,你要让为父如何做?”
黄承袭张了张嘴,如何做?
他怎么知道,这应该是父亲大人的事吧。
黄思恩看着面前假山,幽幽道:“为父可做的事很多,公文喝斥,书信责问,舆论汹汹,甚至上疏弹劾,只是吾儿以为,这就可以伤那杨河杨慎言的根骨吗?”
黄承袭恨恨道:“父亲大人可以运作,让那个杨河丢官,或者让他当不成那什么的练总!”
黄思恩看向自己儿子,眼中有着失望,终是叹道:“你娘死得早,为父终是对你宠溺太过,便若那杨慎言所说,温室里的花朵啊。”
看儿子眼中有着不服,他叹道:“你以为那杨河根骨是那区区九品官,或者是那什么练总?都不是,他的根骨凭借,是他会练兵,会打仗,以逃难之身汇集流民,然后练成强军!”
他说道:“正因为如此,他可以剿灭焦山匪,剿灭铜山匪,然后进入睢宁,进入邳州各人眼帘,顺理成章获得官位职位,也顺理成章让各人忍受他的桀骜,甚至一齐帮他袒护韩澜之事。”
黄承袭大惊:“韩澜?邳州卫指挥使韩澜?他不是铜山匪杀的吗,难道?”
黄思恩冷笑道:“铜山匪……州城方面需要这个借口罢了。”
黄承袭呆呆站着,想到可怕之处,他不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颤声道:“那,没人去告发么?”
黄思恩淡淡道:“告发?证据何在,且想与署指挥使孔传游,知州苏成性,甚至整个邳州官场作对么?韩澜的死,各方都有好处,他们说韩大人遇害是铜山匪所为,那就是铜山匪了。”
黄承袭心惊肉跳,第一次觉得这杨河贼子森寒莫测,也理解了他为何如此嚣张跋扈。
也是,对他来说,连三品大员的卫指挥使都敢刺杀,殴打一个正五品官员的儿子,确实不算什么了。
黄思恩叹道:“所以,你要认知那杨河的根骨是什么,吾儿,世间已有衰亡之兆,乱世来了,谁手上有刀,谁就能大声说话。果真有不忍之事,为父区区五品又算什么?”
说到这里,黄思恩神情萧瑟,语中颇有悲凉之意。
黄承袭惊道:“父亲,这大明天下,难道真的……真的……”
黄思恩幽幽道:“为父会公文下发睢宁,书信递交杨河,给你讨回这明面的公道,只是这内中的委屈,就要你自己忍下去了。吃一堑,长一智,望你日后长进,爹也不能护你一辈子,毕竟世道不同了。”
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他爱怜的叹道:“忍吧,爹到现在的位子,亦是忍受了多少委屈?韩信亦有胯下之辱,一时屈辱又算什么?你若日后风光,就可以光明正大讨回公道,而不只是靠父荫,让人言说纨绔子弟。”
他交待儿子:“邳州不要待了,仗剑游学吧,那杨河自有长处,你可多想想学学,到处看看。为父任官多年,也看了一些人,邳州的戴秉钺,徐州的颜斌、韩尚亮,江阴的阎应元,皆是豪杰,你可观之,能结交的就结交,不能结交的就看看他们如何处世,学之一二。”
黄承袭呆住了:“父亲,你是要赶孩儿走?孩儿不想离开父亲。”
黄思恩幽幽道:“天下将衰亡,儒生不能只会之乎者也,留连风月,去吧,游历学习去吧!”
他语气温和,但又不容置喙,黄承袭泪流满面的应是。
他本来少挫折,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但此时应下后,似乎成长了一些。
黄思恩爱怜的摸着儿子脸蛋,眼中有着痛惜与不舍。
随后眼中又带上寒光:“那王家卿,区区一生员耳,胆敢挑唆你与杨河相斗,我与学政大宗师乃是同年,我会书信运作,让大宗师革了他的功名。哼,我黄思恩的儿子,不是谁都可以算计的!”
说到这里,他没有了那种淡泊与温和,而是眼中射出了凛冽与威严的光。
第二天,黄承袭离开了邳州城,腰佩利剑,骑着战马,一书童,二长随随行。
他们仍从后堂侧门离开,黄思恩送出门外。
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他喃喃道:“吾儿,为父已到尽头,以后要靠你了。”
第166章 新安集()
这时雨停了。
杨河下了巡检司三百料的官船,踏上了北岸码头的栈桥。
这边停了一些船,除了巡检司的船只,还有一些是商船,随着新安庄名声的传出,眼下已陆续有商人前来贸易,不单是邳州的商人,还有徐州等地的商人。
杨河从栈桥登上大堤石阶,雨水冲袭,青石台阶洁净又沧桑,弥漫着丝丝寒意。
他回望河面,仍有些濛濛,行驶的船只就若隐若现。
一些船只靠岸,船上饥民由持旗庄民领着,井然有序的下船。
各人登上栈桥,眼中都带着好奇而期盼的光,饱含希望。
此时杨河从县城回来,身上穿了正九品的官服,练鹊补子,铜木腰牌,系着黑色貂裘斗篷,英武中就有官威,身旁陈仇敖还为他捧了信鉴铜印,皆以红布包裹。
杨河于二十三日离开睢宁城,路过辛安铺时他看了看,那边的收容营地大体还是满意的,沿着官道蔓延好大一片。
为便于管理,按他要求分甲乙丙丁四个区,每区饥民臂上都系上不同颜色的布带,然后由持相同旗色的庄民领着过河。
此时杨河看着,看饥民们上岸后,由持旗庄民带着走,小旗高高扬着,还不时回头叫嚷,然后饥民一色跟在后面,个个神色好奇而拘谨,让他想起后世的旅游团,不由哑然失笑。
众人上了大堤,下面是往两边延伸,非常辽阔的格堤,遥堤,整套河防堤岸有二三里之宽。
然后一条小道直通遥堤后的巡检司那边,因雨水缘故,往日干枯的“格”间满是积水,有若一个个水塘。
各人顺小道下了格堤,遥堤,柳间小道颇为泥泞,烂泥没到人的脚跟,看着这种道路,杨河深深皱眉,以后新安集要发展,通往码头的道路一定要修一修。
不过看看后方的饥民,不论大人小孩皆不以为意,显然这种道路他们走惯了。
很快众人过了遥堤柳林,前面是广阔的平原,巡检司就在小道的西侧,此时被包裹在新安集内。
新安集市开设后,建有很长的围墙栅栏,任何人都需到墙内贩卖,然后设有东门,北门,西门。
但没有南门,因为新安集的南面,就是颇为高大的遥堤,遥堤上下,满是密密匝匝的柳树,巡检司就在遥堤下靠东南位置。
杨河看着面前集市,他脸上露出笑容,比起去年时,新安集繁华了许多,每到集日,四面八方的乡民,就携带各地的土特产,定期到这里赶集、做生意。
看到商机,一些有远见、有实力的商人也纷纷来此开店坐铺。
现集内已有米铺,肉铺,盐油店,杂货铺,布庄,茶铺等等商铺,特别有几家客栈正在兴建。
邓巡检告知杨河,集内更在兴建塌房,供邳州的米货商,徐州的煤商停塌货物之用,新安集的行商已经越来越多。
杨河与邓巡检并辔而行,他策着马笑道:“这世上商人最精,北岸发展有目共睹,看到有钱赚,自然是趋之若鹜了。”
邓巡检道:“大人,这商贾越来越多,我们集市商税不过三十税一,还不收过税。这税是不是低了一些,可否稍稍提高,增加到二十取一,或者是十五取一?”
杨河笑道:“眼下是培育市场,招商引资的关键时刻,还不到提税的时候,勿要杀鸡取卵了。”
眼下新安集税钱,基本按三个档次,乡民小贩,一般只集日前来,缴纳一定的场地费可入集贩卖。
他们货物不多,挑个担子,卖完就完。
然后是高级些的商贩,货物量大些,在集内租个摊位,缴纳一定的摊位费后,可以在地点较好的地方摆卖一天。
最后是坐商,在集内都拥有商铺,很多还是由摊贩转化而来,如孙屠夫,往日只在集日卖肉,但因为新安庄对肉类的需求太大,他已经正式购买地皮开铺。
听说邳州军器局的南大使,都在他的肉铺中参了股。
对这些坐商,杨河实行的就是商人市籍制度,开店前,需到巡检司登记,获得许可,或租或买地段,然后缴纳商税。
大明有住税,也就是类似营业税,此时往往三十取一,杨河一样商税三十税一。
然后有过税,类似关税了,大明在各地设钞关,征收的就是关税,各地关卡收税率高低不一致,一般来说,各地驴骡车装载物品出入京城九门者,每辆要缴纳车马税二百贯。
各地客商装载货物的船只,从北至南,或从南至北,每百料要纳钞五百贯。
现在当然是征银,大体里河并北河来的五尺船,一只纳银三两八钱一分二厘。
还有各种货税,分衣物类、食物类、用物类、杂物类几大类,依通关货物之精粗、时价之高低来确定税额,分别征收白银一分、二分、一钱、二钱,至一两、二两不等。
大体关税也是三十税一或十取一。
暂时杨河没有收这个关税,商人入集,只缴纳三十税一的商税。
然后此时商人颇重要的一点,就是需要为官府承担铺行差役,包括承办购物、办理祭品、供应粮草等等,算是店铺商贾为官府所服的一种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