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朝中大臣们之所以看起来如此没有精神,是因为过去的两天夜里,他们几乎都没怎么好好睡觉,而是彻夜跟各自的同盟、幕僚分析首辅辞官之后的影响,以及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第九十八章 秉烛与献策()
就在昨天晚上,萧木和林檎、张皇后她们愉快地打麻将、玩纸牌的期间,甚至一直到牌局结束,萧木他们全都回去睡觉之后,大明几乎所有高官大臣的家中,却几乎都是灯火通明。大臣们这么晚还不睡觉当然不是因为有什么节日将要到来,而是为了研究眼下大明的政治形势,尤其是在皇上已经通知了明天要上朝,明天肯定将会有大事发生的情况下,时间已经是刻不容缓,每个大臣都需要抓紧时间,跟幕友们秉烛夜谈,连夜讨论对策。
他们研究的东西也都差不多,那就是现任的内阁首辅来宗道的辞官到底会不会成功,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究竟应该持一个什么样的立场。毕竟自己要是支持来宗道辞官,直接或委婉地表达了你来宗道还是回家好好供孩子去这样的想法,结果万一他这个官没有辞成,还是继续担任他的内阁首辅的话,那自己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那么自己要是全力挽留来宗道,不赞成他辞官归田呢?这样做同样也有很大的风险,毕竟内阁的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来宗道不走,就没有多余的阁老的位置空闲出来,其他那么多虎视眈眈地盯着首辅、阁老位置的官员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来宗道不想走,他们也要找点什么把柄逼迫他走人,自己坚持挽留来宗道的话,自然会成为这些官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搞不好自己现在的官也做不下去,只能跟着来宗道一起走人了。要是来宗道本人本就是十分想要辞官的话,那自己的处境就更加尴尬了——受到其他官员的排挤不说,来宗道本人也不会承自己的情,那可就真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既然赞成和反对来宗道辞官都有那么大的风险,那么自己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当一个观众,看着朝堂上面的风起云涌如何?这样虽然看似十分洒脱,但却很少有官员能如此豁达,毕竟机遇和风险都是并存的,这样做虽说没有什么风险,但规避了风险的同时就意味着自己也放弃了更进一步的机遇,过了这个村,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这个店了。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已经足够令人头疼,毕竟政治不同于儿戏,一个选择有错,都可能带来万劫不复的结果。所以支持和反对这样一个二分之一的问题,就足够让高官和盟友、幕僚们头疼上好久,因为这个事情里面也处处透着诡异:
按照正常的官场经验和规律来讲,来宗道应该早就辞官归田,回家哄孩子去了,他这个首辅能当满一个月都是长的,至于其他的阁老,尤其是那个杨景辰,也是早晚都要灰溜溜回家的货色,能不被安上一个阉党的罪名就够他烧高香的了,对于当时的杨景辰来说,与其考虑怎么保住自己内阁大学士的位置,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怎样避免被阉党逆案波及来得实在,在这种情况下,早早识相地主动辞官归田应该才是正常的节奏。
但就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皇上却突然地“出巡”了,而且皇上出巡之后在政治上的举措和之前相比也是大相径庭,实在是有太多让人看不懂的地方。就好比说对这个早就应该辞官回家的临时首辅来宗道,又突然信任了起来,甚至把整个大明的大事小情全都交给了来宗道为首的内阁来处理。至于阉党逆案的处理,也是只惩戒了其头目,对于其他的党羽都是能饶就饶,尽可能地避免牵连过多的人,为此甚至还专门颁布了大赦天下的命令,还是在皇子尚未出世的情况下。皇上这一系列举措的直接受益人简直非杨景辰莫属了,不但让他彻底摆脱了阉党的名号,就连他那原本风雨飘摇的阁老位置似乎也坐得越来越稳了。
本来形势似乎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在皇上的影响之下,大明的内阁成员基本已经十分稳定,大明的官场也恢复了平静——这也正是萧木所追求的,其他的官员也只好收起了不该有的小心思。但就在前天,内阁首辅当得好好的来宗道却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疯,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向皇上提出要此去首辅之位,这一举动不但震惊了在场的所有官员,更是直接让皇上当场晕厥,原本的观摩内书堂开课的活动也是不了了之。
大明原本已经趋于稳定,或者说像是死气沉沉的湖面一样的官场被来宗道直接扔进了一块巨石,引起了无数的涟漪,官员们原本已经收起的,该有的和不该有的心思又全都冒了出来。
所以,在这么一个微妙的时间,所有人都说不准,明天之后,大明的内阁首辅到底还姓不姓来。“支持”还是“反对”的决定也自然十分艰难。
经过了长时间的反复讨论和权衡,大多数的高官们都倾向于来宗道最终会辞官成功,大明的首辅将要换人这样一个可能的结果——当然做出这个判断是十分艰难的。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最初步的问题,虽然来宗道辞官成功可能性比较大,但接下来还有很多更复杂的问题在等着他们:
谁会继任成为首辅?会是自己吗?自己该不该争取一把?成为的首辅当然是最好的,毕竟这是每个大明读书人的科举做官的终极梦想,但成为首辅并没有那么简单,需要有一定的资历,很高的威望,要承受很大的风险,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至于一些资历威望不足的官员们,倒是觉得成为首辅机会不大,便打算放弃这个机会,而是全力支持自己的政治盟友,如果盟友成为了首辅的话,对自己以后的仕途自然也是大有裨益,而且还能做一个大大的人情,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还要考虑自己和盟友的能量又多大,采取什么策略才可能成功,。
最后还要分析除了来宗道之外,其他的阁老们会不会也跟着辞官,他们要是也辞官了,自己要不要争取一下可能空闲出来的其他阁老之位?或者自己要不要支持其他的盟友获得空出来的阁老位置?
总而言之,来宗道要是真的辞官成功了,有无数个问题需要决定,至少有三种选择可以做——比如说钱谦益的府上,他本人正在和幕友们探讨着这个问题。
“恩师,学生有上中下三策,请恩师择其善者而行。”开口说话的是钱谦益的学生瞿式耜。
说起这个瞿式耜,倒也有一番来历,此人乃是常熟人,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现为户科给事中。刚刚虽然口称钱谦益为恩师,但实际上却也并不比钱谦益小多少,作为钱谦益的同乡,也很受钱谦益的看重,两个人之间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更像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所以,对于瞿式耜的建议,钱谦益一直都是十分的重视,而瞿式耜也确实没有辜负钱谦益的信任,对于问题的见解自有独到之处,往往能给钱谦益很大的帮助。
“哦?起田有何良策,速速为老夫道来!”原来瞿式耜字起田,钱谦益听了他刚刚上中下三策的说法,知道自己这个学生肯定有了什么好的想法,于是顿时兴致高涨,竖起了耳朵,准备听瞿式耜接下来的见解。
“恩师,学生这便说了。”瞿式耜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水,便开始替钱谦益分析道,“明日上朝,率先向皇上陈奏来宗道确实不适继续担任首辅之职,其他几位阁老也都是尸位素餐,毫无建树,大明形势在他们手中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愈加恶化了,请皇上下召廷推新的内阁大臣。恩师乃是东林领袖,由恩师提出推举内阁大臣的建议,其他清流官员肯定会纷纷响应,而且,恩师也极有可能被推举为信任的内阁首辅,此为上策。”
“起田继续说下去。”钱谦益听了瞿式耜说的话,虽然只是纸上谈兵一般地推演,但听到了自己有机会成为内阁首辅之后还是激动得坐直了身子,浑身上下的每个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这个首辅的职位就是这样的有魔力。
钱谦益催促着瞿式耜继续说下去,瞿式耜便接着说道:“明日早朝,恩师不必抢先出头,也不必弹劾其他阁老尸位素餐,而是随势而动,待来宗道辞官之事确定之后,再进言推举内阁大学士,之后再由学生等人四处周旋,令主推者摒弃周延儒、温体仁等人,选择恩师,再加上恩师在文苑清流的影响力,这样的话,虽说首辅之位不敢保证,但恩师至少也能获得一个阁老的位置。这便是中策”
“那下策呢?”钱谦益接着问道。
“明日早朝,恩师不必抢先出头,来宗道辞官支持尘埃落定后,也不必进言推举内阁大学士,只是在旁冷艳旁观即可,毕竟不论何种方式,以恩师东林领袖的地位,都很有可能获得一个阁老之位。此为下策。”
如果萧木此时出现在钱谦益的家中,听到了瞿式耜的“上中下三策”的话,一定会感到非常熟悉,想起好多《三国演义》中的经典桥段,并且发出这样的感慨:“难道古人都喜欢玩这种‘货比三家,任君挑选’的游戏吗?”
第九十九章 计议与帝心()
听瞿式耜说完了下策,原本气血上涌的钱谦益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不像刚开始听到上策的时候那么激动,一方面是因为下策听起来并不像上策那样令人热血沸腾,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做出最后的决定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在仔细地权衡利弊、分析得失,考虑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之后,钱谦益终于做出了决定:“上策太急,下策太缓,依老夫之见,中策不急不缓,正可行之。”——同样跟《三国演义》当中刘备入蜀时候的经典桥段一样。
“恩师英明,学生也以为中策最好。”瞿式耜也附和着说道,“学生在此便预祝恩师明日之后成为大明的信任首辅了。”
“哈哈,起田真乃吾之子房也。”钱谦益抚掌而笑,赞许地说道,“为师若是侥幸成为首辅,一定不会忘记起田的功劳。”。
“恩师过奖了,学生还要靠恩师栽培……”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对明天的早朝也充满了信心。
……
类似的场景在其他官员的府上也同样在上演,就比如说周延儒的家中,今晚也有贵客到来。
“长卿兄,明日早朝,关于来阁老辞官之事,我等该如何应对?”周延儒询问的对象,正是温体仁。
“玉绳,来宗道辞官事发突然,皇上的态度也不明朗,此事非比寻常,而且处处透着诡异,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不可不谨慎行事啊。”温体仁对周延儒说了一番他的看法,这话说得倒也是四平八稳,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谬误,但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不知长卿兄有何良策?”周延儒当然无法对温体仁刚刚不痛不痒的话感到满意,继续问道。
“现在我等尚不知晓皇上对此事的态度,明日早朝,我等切不可贸然进言,以免祸从口出。”温体仁继续说道,“依我之见,不妨先按兵不动,观察朝中的形势。若是来宗道的首辅之位尚且稳固,那便一切照旧;倘若来宗道辞官之事已定,内阁出现空缺之后,我等不妨再奏请皇上指定新的入阁人选。”
“奏请皇上指定?”周延儒问道,“通常新任阁老的人选,不都是通过大臣廷推的吗?”
“这正是关键之处,虽说玉绳大才,年纪轻轻便连中两元,但论起资历威望,跟朝中其他年长者相比,恐怕没有什么优势可言。所以,新任阁老的人选若是用廷推的方式产生,玉绳恐怕占不到便宜。”温体仁说道,实际上他方才说得已经十分委婉,“没有优势可言”、“占不到便宜”之类的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根本就是相当的劣势”、“肯定要被别人占便宜”的意思。
周延儒虽然少年成名,年轻有为,甚是让人羡慕,也是跟其他官员相比的巨大优势。但在评选阁老之位的时候,这一点优势对周延儒来说却成了一个天大的劣势,毕竟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让周延儒这么年纪轻轻的人入阁总归是一件风险比较大,容易引起争议的事情。况且,内阁大学士之所以还叫做阁老,这里面的“老”字就足以说明问题,周延儒一点都不够老,从字面上就无法满足当阁老的资格,甚至跟前言的称兄道弟、一同商议的温体仁相比,也是足足小了二十岁——尽管两人现在同样都是翰林院侍读学士。
总而言之,若是新的阁老是通过廷推产生的话,那么基本上就没有周延儒什么事了,参与廷推的大臣们肯定不会选择周延儒的,毕竟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当阁老了,那我们这些岁数大的,脸该往哪里搁?
周延儒当然也深知这一点,经过了温体仁的提醒,也很快就六明白了通过廷推的方法自己肯定是入阁无望。但温体仁方才还说,要奏请皇上,由皇上直接指定新任的阁老,难道换成这种方法,自己就有入阁的可能了吗?对于这一点,周延儒却还是没有想通,于是便开口问道:“只是又皇上指定,我又有何优势?还望长卿兄不吝赐教。”
“哈哈,玉绳这便是当局者迷,我却是旁观者清啊。”温体仁笑了一下,然后提醒着周延儒说道,“玉绳近来不是每日前往宫中为皇上讲书?相比皇上对于玉绳也是信任有加的吧?”
作为一个年纪轻轻就能连中两元的天之骄子,在官场上这么多年混得也还算不错,周延儒自然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在温体仁的提醒之下也是一点就透,马上就理解了温体仁方才所提出的策略的精妙之处。
事实上,在封建王朝,天子才是具有绝对权威的存在,皇上手握一切生杀大权的同时,对于下面的臣子的任命,同样也能起到一锤定音的决定性作用。可以说,即便你在士林之中又多么高的威望,在士人眼中有多么好的才学,都比不上获得皇上的信任,在皇上的心里留下名字来得重要。
按照温体仁的分析,周延儒在竞争那个非常可能出现的空缺的阁老的位置的时候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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