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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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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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多年沉疴下来,明军早已是积重难返。现在天下还未到烽火处处的时候,但这一天已经为时不远。李永仲虽对历史上的细节不甚清楚,但大体上,结合现在的邸报传闻一类,也能晓得个差不离。按照他的计划,只要在张献忠之前掌握四川一地,他绝不相信以农民军的水准素质,能抗得过他以近代军事理念并明代改良军法苦心经营训练出的精兵强将。

    不过这些现在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衙门的摊派完事,他好带着人回转。此番出门虽然一路辛苦,但收获不少,权当练兵,又将一路上山水形胜地貌细细记录下来以为资料。李永仲觉得,还能见岳父一眼,此行当真不虚。

    陈显达显然也不打算叫自己的女婿陷到这等事情来。他听李永仲如此说,心头顿时大石落地——他就怕年轻人一时热血上头,应下这个差事,倒是后患无穷,放松之余,连面上都带出了些高兴的神色来,看看天色,便索性吩咐下去道:“时候也不早了,仲官儿此番行盐,相比还押有粮草,儿郎们这两天也是累得很了,诸百户!今晚多加人手值夜,小心防备,其余人等,好好将息一番,明日再作打算!”

第七十七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3)() 
刘小七抗住睡魔新一轮侵袭,努力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手掩住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干涩的眼角沁出点湿意来,倒是缓解了眼睛的疲劳。他捏了捏鼻梁,知道这是快到了守夜时最难熬的下半夜,从腰间牛皮带子上绑着的小布口袋里摸出几片银丹草放到嘴里嚼,喉舌处顿生清凉,精神为之一振。

    从富顺到贵州,刘小七和同伴们走了几百里路。这是自他逃难来到富顺之后第一次离开。作为平时表现突出的护卫——不,现在已经是富顺县正经的民兵——之一,这次李永仲抽调人手前往贵州时,刘小七就在第一批抽调的名单上头——连同他所带的整个伍。

    这回李永仲应衙门的摊派前往贵州,身边只得一个曹金亮。何泰要负责兵士的训练,还要负责巡防富顺;王焕之则要看家,还得应付井场的事,李家那一大摊子事离不开李三忠。能够调用的人手捉襟见肘,李永仲已经不得不开始考虑去哪里搜罗一些人才——哪怕他从几年之前就开始有意识地着手在护卫中间进行读书写字的教育工作,但现在还远远不到收获成效的时候,成绩最好的护卫,如今不过是能进行日常的读写和计算,论道独当一面,还远远不够。

    同刘小七一同值夜的是他同伍的赵丙。此时已经有点扛不住瞌睡,拄着枪哈欠连天睡意朦胧。刘小七看他一眼,突然就伸手推他一把,险些将他一下摔到地上去。赵丙一惊之下,险险站住,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有半分睡意!他回身朝刘小七埋怨道:“刘伍长,人吓人吓死人啊!”

    刘小七往身前的篝火里扔了几根干柴,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我看你必不是吓死的,倒是困死的。”又教训他:“若是值夜睡着,一会被巡夜的曹头发现,你便等着好果子吃吧!”

    听到曹金亮的名字,赵丙这才不敢再抱怨——现下曹金亮已经不再亲自训练新进的兵丁,但每逢考核,他必是考官之一,便没有人不怕他的——咽了口唾沫,朝四周小心看了看,又将长枪往怀里搂了搂,赵丙拿肩膀撞撞刘小七,小声地道:“伍长,这附近,真的有蛮子?”

    用枪尖拨了拨火堆,刘小七漫不经心地回他:“这里便是蛮子们的地盘了,哪里会没有?”又朝不远处官军的营地努了努嘴,悄声道:“若不是因为蛮子闹将起来,贵州到处打仗,官府又怎么摊派下来,仲官儿又如何会带着我们来贵州?”

    赵丙叹了口气,同刘小七悄声道:“这回出来,我娘老子在家里担心得不成,俱是说蛮子凶残,万一遇上了如何是好。我娘原还想着叫我不去,可我签了李家的契,拿了那许多的银钱,平日里仲官儿待人又厚道,人要知恩,再说,若我有个万一,还有抚恤,能得田来种,家里的日子还能松快些。”

    两个底层兵士的议论自然进不了大人物的耳朵,而此时此刻,虽然夜已深沉,但包括李永仲同曹金亮在内都没睡下,而是聚在了陈显达的帐篷里,三个人脸色都不甚轻松。

    陈显达将茶碗重重地顿在了桌上,瞪着女婿,怒道:“我同你说的话便全作耳旁风罢?仲官儿,你明日大早,带人马上给我回去!这行军打仗上头的事情,自有我等武人操持,你担心作甚么?”

    李永仲颇感头疼地看了曹金亮一眼,本想让他也说几句,没成想此人自进了帐篷便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不是有滋有味地喝茶,就是不知道发呆到了哪里,方才再看,竟闭了眼睛打瞌睡!直把李永仲恨得牙痒!

    “岳父息怒。”李永仲不得不努力解释:“小婿定然是不敢插手官军的事情,但按照衙门的安排,小婿此番要到大方,非要取得大营粮草督运的签字,否则拿不到盐引,就是白跑一趟。”

    “便叫你身边这个人去,老夫看,倒要比你还顶用。”陈显达看了一眼仿佛已经睡着的曹金亮,脸上半丝笑意也没有,“我听读书人说,怀璧其罪。你现下带着这么一队人招摇一路,你以为看见的人少了?幸亏是走到我这里来了!你信不信,若是走到其他营头上,就有人要强拉入营了!”

    李永仲也敛下脸上的神情,眼睛当中厉芒一闪而过,平静地开口道:“这些事并不曾少见,女婿我也时有耳闻。不过若当真有人敢行此道,我也不是案板上的砧肉,由着他好拿捏的!”

    陈显达此刻看起来和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却有性情鲁直的人看起来大相径庭,他面上现出一股似笑非笑来,意味深长地道:“这两年我在宜宾,也多有听见你的名声。仲官儿,不是岳父小看你,而是这个世道,无权无钱,便行不得路,有钱无权,更是凄惨。那有钱的商户,没有不去谋个出身功名的,你却不同,只一门心思地赚钱,又买地,又要养兵。仲官儿,你老实同我讲,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烛光摇曳,将千户拉出一道幽暗的,长长的身影,投映在帐篷之上。李永仲心中一跳,手心里已是出了汗,他面上却依旧笑得坦然,平静地道:“岳父此话,女婿当真不懂。我家世代盐商,生来只会熬盐卖盐,至于科考制艺一事,那是休想半分的。如今世道不好,说不得哪天便有贼人临门,女婿也只好养一股强兵——不瞒岳父,我的确是按着戚少保的法门练兵养兵。”

    “你父亲曾同我提过你。”静默片刻,陈显达却突然提起毫不相关的往事,他眯着眼睛回想片刻,幽幽道:“那是最后一次我同你父亲见面,之后奢安乱起,我同你父亲便再不曾见面了。那时你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我还记得你父亲说,‘仲官儿这孩子,实在不像是我这盐户家里养出来的。’当时我且不信,但这一二年看你,却发现还是你父亲看你看得准。”

    他伸手提起茶壶,将已经毫无热度的茶水倒在杯中,注视着茶水渐渐装满,陈显达叹了口气,脸色复杂地望着李永仲,难得的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仲官儿,我这里有个想头,想让你听一听。”

    天色依旧浓黑一片,寅时刚过不久,兵丁们便在军官的呵斥下爬起来,简单地用过些面饼填饱肚子,互相帮忙披挂好甲胄,便打着松枝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树林。昏昏沉沉地走了足有快两个时辰,天光大亮之时,陈显达才吩咐下来,全军休息。

    官军速度不可谓不快,当几乎所有的兵士都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喘气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护卫们却显得极为从容,他们安静地席地而坐,两两帮忙互相放松,又解下腰上的竹筒喝水,比起几百号乱糟糟的官军,倒是这几十个人的小团体更有军队的气质。

    郑国才眼神复杂地盯着不远处席地而坐的那群护卫,再转回来看看自己手里的几十号人,真是颇有拿不出手的难堪。他索性背过身不看,却架不住站在旁边的两个总旗看得津津有味,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地热闹。

    “啧啧,”平日里诨名叫张一贯的总旗啧啧有声地道:“这是民兵?真是好大阵仗!看人家手里那兵器!好家伙!枪头硬是要比咱们手里的长半尺!”

    旁边和他同在郑国才队里的总旗笑他道:“这才到哪里?我方才悄悄过去看了眼,那几十个人里,足有一半人背上背了火铳!”他感叹道:“真真是盐商家里的,人家财大气粗,咱们这些穷当兵的,当真是比不了!”

    听见火铳,张一贯倒撇撇嘴,嗤了一声嘀咕道:“果真是商户出身的土包子暴发户,平白没有半分见识!若有钱,便要好刀枪,要火铳有啥用?打不了三枪,有那运气差的,炸膛炸得一张脸成了麻子!”

    另一个总旗倒是比张一贯多出几分见识,皱眉道:“方才我瞧见那火铳,琢磨着和咱们常用的样式可大不一样,和鸟铳有几分相似,但看着更利落些。不过说起来,”说着他摸着下巴,有些奇怪地道:“我仿佛没瞧见火铳的火绳。”

    郑国才听至此处,眼睛已眯了起来。

    休息了半个时辰,陈显达又传令下来,上午务必赶到苗人寨子,午饭过后,便要攻打上去。百户官们不敢怠慢,催促着兵士起身,几百号人陡然加快速度,人人闷头走路,即便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便渐渐有人掉队,所幸路途不远,再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昔日的木稀卫,现在的苗寨之下了。

    陈显达接过亲兵递来的牛皮水袋,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气,将水袋扔给亲兵,自己叉腰站在一块石头上将山上的寨子一打量,眉头便狠狠皱了起来——这地势实在是不好,那寨子居高临下先且不提,此地山势陡峭,寨子便在一个山头仿佛被巨斧削平的平坝上,要想上去,除了那条现下已然是走不得的山路,便只有从正面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这他。娘。的,仗要怎么打!?”一时间,身经百战的千户心里头,就只剩下这么个念头。

第七十八章 临阵(1)() 
贵州五月的天气,尽管一早一晚仍有凉意,但白日里到底燥热起来。而木稀山此处,因多石少树而命名木稀,远道跋涉而来的明军顶着白晃晃的日头,没过多久人人俱是一头油汗,几乎个个都喝空了毛竹水筒,但仍旧不济事。

    陈显达脸色颇为难堪,将手搭了个凉棚,朝山上望过去。山顶上的寨子里安静得可怕,差点让他以为叛苗已经连夜逃走,适才让人试着往上冲冲看,爬到一半,那寨子的墙头上忽地就冒出几十个绑着蓝色缠头的脑袋来,一股脑地往下丢滚石檑木,还有人拿着竹弓拼命往下射,兵士们原本就是轻装,那个遮挡的盾牌都没有,连半柱香的时辰都没坚持下来,就屁滚尿流地滚了回来。

    所幸因是试探,动用的不过半个总旗,人也未死一个,只有几个被石头砸断手脚的倒霉鬼,被同伴死活拽了回来,躺在地上唉唉呼痛,陈显达拧着眉头吩咐随军的医官去看看。又背着手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伺候在旁边的陈明江低声问他:“千户,不然先叫兄弟们撤下来?”

    陈明江指的是刚才冲寨的那队兵,因收兵的铜锣并未敲响,他们在阵前或坐或站,不少人连兵器,还有头上的八瓣铁帽都丢了,空着手光着头,满脸的惊魂未定。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惧怕,慌张和迷茫的神色,而伤者每一声痛苦的哀嚎都让这些几乎吓破胆的兵士脸上恐惧的神色更浓厚。

    陈明江抿着嘴看了不远处的败兵一阵,不甘不愿地下令道:“叫冯宝群自己去把这帮窝囊废收拾了!没得叫人看了晦气!”

    冯宝群便是这群败兵的百户官,方才带人冲寨的是他手下极得用的一个总旗,说起来平日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不过此番他们都觉着这山寨不足为虑,定能一鼓而下,一个个想着的都是冲进寨子里多抢些金银女子,全没想过若是败退将如何。轻敌之下,被躲在寨子里的苗人用滚石檑木压了个半死,又叫人家一通箭射回来,将脸丢了个干净。

    旁边站着的其他几个百户看冯宝群脸都气得紫涨,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顿时吓了一跳。与他交好的几个人赶紧七嘴八舌地劝说道:“你便是气性太大。”“胜败乃兵家常事,儿郎们败过这一仗,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一会儿去千户面前请战,多杀几个蛮子也就是了。不值当为了些许小事气坏了自家。”又叫冯宝群的亲兵捧水袋给他喝。

    勉强喝了几口水,冯宝群索性扯开系在下颌处的带子,将盔帽一把摔在地下,拿了水袋冲脑袋上一股脑地倒下来,整个脑袋上**的一片,这才喘着粗气弯腰将盔帽捡起来,冲着几个同袍一抱拳,道:“好意俺老冯心领了,不过今日这遭实在是太丢脸!今日俺老冯不将山上那帮蛮子杀得精光,便是小娘养的!”咬着牙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径直往陈显达的所在大步走过去。

    留在原地的几个百户官脸色也颇沉重。他们之前还眼红冯宝群抢到了先发的好处,结果现在一看,当真是出了一身冷汗。个个都收起了那点儿轻敌之心,慎重起来。

    郑国才仔仔细细地将那山头一打量,撮着牙花子,跟牙疼一样吸着冷气道:“这伙子叛苗着实找了个好地方!只要守军不至于窝囊得连胆气也丧了,就咱手头这点子人,又没甚厚盾一类,更别说投石车和火炮,想要将这寨子打下来,当真要靠人命去填!”

    周谦抱着胳膊亦是脸色凝重地点头,他倒是又想起自己之前被陈显达否了的那个建议,不由开口嘟囔道:“若听俺老周的,就让小少爷手下人跑一趟,俺们现下兴许都将蛮子杀了个精光!”

    “好了!就你话多嘴长!”郑国才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事已至此,说这个还有个甚用!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平了这寨子!”

    “还能有甚好法子?不过是叫弓兵掩护,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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