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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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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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士功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外脚步声渐渐传来,不久有听差来请:“提举老爷请两位厅前说话。”

    这位叙州盐司提举姓杨名得兴,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在川东的井场就是了断盐商灶户富贵生死,决不可得罪的人物。只是和正四品知府比起来就大大不如,不过他毕竟是一路科考上来,正牌子的三甲进士,又兼写得一笔好字,因此同知府也有几分往来交情。

    两人跟着带路的听差一路往鸳鸯厅去,绕过堂前天井,就见之前见过的那位吴文案等在门外,见两人到来眉开眼笑道:“杨老爷正在里头,两位请。”他侧身做了个邀约的姿势,赵士功整整衣袍,这才端着温润如玉的一张脸往里走。李永仲在后头尽管心中腹诽无数,看上去面上倒也是个翩翩君子,俊秀后生。

    杨得兴是天启四年走吏部某位郎中的路子补上的这份肥差,他四十岁上才考得一个三甲进士,自知资质有限,倒也觉得这个从七品的小官没甚不好,虽然也笑纳各路孝敬,不过家业颇丰,性子也不算如何悭吝刻薄,总之官声不错,不然赵隆美也不许儿子同他走近。

    见赵士功当先进来深揖一礼,他便自然伸手将他扶起,面上含笑道:“有几天功夫没见谦之,这是在哪里顽?前日府尊设宴,倒是吃得一尾好鱼,可惜你没此口服。”

    赵士功笑嘻嘻地道:“杨世叔,我便从来听话,怎么又顽了呢?家父这些日子正在考我的课业,也只好遗憾了。”说完闲话,他在身后一扯,将李永仲让出来,道:“今日我便要向世叔介绍个朋友——此人姓李讳永仲,富顺县人,正在世叔治下。”

    李永仲前出一步向杨得兴下拜顿首道:“草民见过提举。”他相貌清秀,行动有止,身姿端正,如果不是赵士功已经先说此人是个盐商,他又自告白身,杨得兴很难相信这么一个斯文懂礼的年轻人居然和日日在盐司衙门外徘徊的粗鄙商人是一行的。

    更不用说这个年轻人还是府尊公子亲自引见的。

    但即使如此他也对李永仲生出好感来,哈哈一笑,亲手将他扶起来,道:“不必行如此大礼,这又不是在大堂之上,你我官民相对。你既是谦之的友人,便随他叫我一声世叔罢。”

    李永仲起身先道不敢,抬头看了杨得兴一眼,低头恭敬笑道:“提举许是不知道,先父李讳齐,往来宜宾数次,都是提举亲自见他,十月不幸,提举还遣人致哀,我正是先父二子,提举叫我一声仲官儿便是了。”

    这话倒是让杨得兴吃上一惊。他当然知道李齐这个人,而且同他还有段交情,不久前听说他病重去世,还大大嗟叹一番,派了管家去送了礼,也算全了这番交情。他是听说李齐有两个儿子,不过以前就听他提起过自己的长子,很少提起次子,杨得兴也就没有留意,现在看这样子,竟然不是长子来见他想到此处,再隐约想起当年李齐提起长子偶尔的叹息,杨得兴已是有些明了。

第二十八章 盐课司(3)() 
从盐司出来已经是午后辰光。

    上午略谈几句,杨得兴就要留两人用饭。赵士功让人给他老子带了口信之后就不管了,李永仲也请盐司的听差去衙门外告诉何泰让他自己先回宅子去——赵士功显然不会早早放他回去,与其让何泰干等,不如让他回李宅吃饭休息。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尽管因为李永仲未出热孝的缘故没有喝酒,但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就已是待客上品,更别说两位客人一个机敏诙谐,一个聪慧灵巧,杨得兴竟然觉得很久没有如此畅快。

    “真不亏是李兄的儿子啊!”这位盐司提举看李永仲的眼色越发祥和,此时他们用饭已毕,转到小花厅喝茶闲谈,杨得兴主动提起了昔日与李齐的友情——他们是杨得兴巡视井场时认识的,在客气的闲谈中发现两个人都很喜欢茶——“那盒你父亲赠我的普茶现在还留着呢,”杨得兴叹气,“你父亲却去了。”

    “生老病死。”李永仲腰杆笔挺地坐在圆凳上,他实在不像是盐商家能养出来的儿子,“莫不如是。”声音里带着清淡的怀念和克制,“父亲深受病痛,能早一日走,早一日得大解脱,对他来说是一件幸事。”

    赵士功更喜欢清淡的白茶,因此听差送上的茶水只略略沾唇就放下了。他是书香门第,天然的世家子,正是不知世事的年纪,又被老父慈母养得天真烂漫。见杨得兴和李永仲说话,他就低声问起作陪的吴文案盐司里的趣事来——他很有分寸,晓得哪些是绝不该问的。吴文案说了一些盐商的逸闻给他听,叫赵士功听得很开心,还转头让李永仲也说几件来听。

    杨得兴微笑着端了茶杯,只听着,却并不插话进两个少年的谈话当中。他的年纪做这两个少年的父亲都绰绰有余,因此很有几分包容,并没有端出士人的架子。这位盐司提举的性情实在疏朗开阔,不然也不会和小镇上的盐商因为好茶而当朋友,现在当然也能笑眯眯地听年轻人说些不着边际的闲人意趣。

    不知何时起,氤氲的雨气又飘荡开来,细密的雨丝落在两面坡的冷摊瓦屋顶上,汇集成股股水流沿着屋脊挂在屋檐上线似的滴落在天井里,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仿佛在纸上用墨笔晕染开,深浅浓淡各不相同的云层在隐约的风声中翻涌,市井的声音又远又近,有侍女点起了驱寒的松烟炭盆送过来,温暖的茶水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告辞的时候杨得兴和蔼地同李永仲说:“你是我故友之子,以后不要拘束,在宜宾的时候,经常过来,你虽然不好茶,但你说起话来,比你父亲倒是有趣多了。”

    李永仲没说好或者不好,清秀斯文的脸上送出一个腼腆无害的笑来,让人真觉得这是个文弱的贵公子了。他向杨得兴躬身一揖,待赵士功辞别,两人一前一后地随吴文案向外走,按照礼仪,杨得兴并没有将他们送出去,只是站在台阶上目送而已。

    他们上了李家的马车,何泰悄悄给吴文案送了细布小袋,后者轻轻地掂了掂份量,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来,同何泰更亲热了几分,道:“日后李老爷有事,叫何兄弟来寻我便是。些许小事,不好请托提举的,在下虽不敢说有个十成把握,但七八成总是能成事的。”

    李永仲撩开车帘,盐司衙门逐渐远去,那位吴文案已经不见踪影。他收回手,脸上平静地过分,眼光沉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次盐司之行比他们想象得更顺利。他只知道杨提举或许和他父亲李齐有份交情,毕竟对方专门遣人致哀,不过他没料到这两人交情如此之好,好到他都承了这份余荫——杨得兴二话没说就为李永仲验看了身份,勘验了李家所属的十来个井场,中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原先他们设想的种种阻碍居然都落了空。

    “如何?我说这位杨提举是个妙人吧?”赵士功眉开眼笑得意地说,“你信不过,也要信得过家父看人的眼光啊!阖州上下,父亲最不禁我同这位杨提举往来了。”

    “你能给人家当儿子的年纪,居然好意思说人家是妙人。”李永仲毫不留情地嘲笑道:“这话传出去,我看你不敬长辈的一顿板子是逃不掉了。”

    赵士功干笑一声,将话题转了开去。

    “不过。”他把玩着腰带上的玉佩,颇不解地道:“往日你不是说你家老爷子看重你大哥么?你也一直说想着自己出来大展手脚。”

    他们相交经年,赵士功可说相当了解李齐是如何对次子不冷不热,又对长子看重非常的。因此刚接到李永仲送来的那封与之前种种设想完全不同的信时,他险些以为这是什么恶作剧,直到和送信的李家人反复确认才敢相信。

    “我父亲纵横商场几十年,不会总是糊涂的。”李永仲淡淡道:“李家这些年的基业,可说都是我父亲胼手砥足打拼积累,我那个好大哥,”他轻笑两声,不予评价,“在我父亲这等人看来,儿子算什么,家族基业才是要紧。”

    听他这么说,赵士功也只能叹口气,同情地拍拍李永仲的肩膀。

    赵三公子最后还是没能去成李宅。从盐司出来拐了个弯就朝府衙去了,停在门口时他还兀自懵懂说:“怎地这么快就到了?”下车就看见他爹的幕友白智文先生——同时也是他的蒙师——笑眯眯地站在府衙前,顿时怪叫一声,就要重新朝车上蹿回去。

    李永仲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的后领,硬是把已经蹿上去小半个身体的赵士功重新拉了下来,他面上连眉毛都没动一根,平平稳稳地同白智文问好:“白先生,少见了。”

    “仲官儿也是长远未见了。”白智文笑呵呵地捋了捋颔下被精心护理的三寸美须,瞥了一眼终于规规矩矩站好的赵士功,笑容未变,只是内容让赵士功吓得色变:“今日东家下衙之后就不见谦之的影子,刚才发了一顿脾气,说等谦之回来要好好拘拘他的性子。”

    “今日不太恭敬,就不去见府尊了。改日我送上拜贴再来拜会。”给白智文拱手一揖,笑道:“白先生,晚辈尚有事,先自别过,恕罪则个。”

    “不妨,不妨。”白智文笑着说完,转头看着学生脸色就没这么好看了。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对垂头丧气的赵士功道:“谦之,走吧?府尊还在后堂等着呢!”

    终于将赵士功这个闹神送回去,李永仲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倒不是说他不喜欢对方,而是此来宜宾,事繁时少,实在没工夫陪这位少爷胡闹。他想想往日这位三公子的光辉业绩,忍不住替这位以清正端方闻名阖府的府尊叹息,据说赵士功的两个哥哥都是青年才俊,长兄士春更是少年举人,这么一对比,赵士功在其中真是显得特别的“鹤立鸡群”。

    一路无事地回到李府时已经是将暮的天色了。李永仲从马车上踩着脚踏下来,就见李诚站在门口,像是已经等了许久的样子。

    “家中有事?”李永仲一边当头进府,一边问跟在身后的管事李诚。

    “是。”李诚低声答道,“叙南卫的千户陈老爷下午派人给仲官儿下帖子,请仲官儿后天往陈府一行。”因李永仲实在是太年轻,他也跟着何泰改了称呼,不再叫主人翁,该称仲官儿,平白生出了亲近。

    这话让已经行至后堂书房,正在换下搭护并直身的李永仲手一顿,不过也并没说什么。等他换上了一身舒适的松江细布家居便服,又在下人打来的热水盆里洗了把脸,擦干手,方道:“把帖子拿来我看。”

    将帖子看了两眼,李永仲招呼何泰同李诚:“不要站着立规矩了,都坐。”又特意同李诚说:“诚叔你是父亲手中得用的人,我年轻,于大事上尚不足,还望诚叔教我。”他虽然年轻,但毕竟手握李家大权,正经的家主,说出这话,在时人看来,也是相当的难得了。。

    李诚脸上闪过几丝错愕,然后强自按下去,他微微动容,声音里多了几分诚恳,道:“仲官儿虽然年轻,但做事老道沉稳,小人没什么可教的。”话虽如此说,但还是在何泰之后沾了半张椅子坐下了。

    李永仲将帖子传下去,让何泰和李诚都好好看看。他将手笼在袖子里,脸色难得的郑重,想了想,朝李诚望过去,问道:“诚叔常年在宜宾,却不知你晓不晓得这位陈千户?”

    “若是说别个,我不敢说知道多少,不过若说这位陈千户,我倒是晓得不少。”李诚眯了眯眼睛,脸上现出些许回忆之色,叹道:“当年宜宾这别宅建好,老太爷派我来此看管,为的就是这位陈千户。”

    这事在李家知道的人恐怕就只有如今已经入土为安的李齐,就是大管事李三忠也不清楚其中内情。

第二十九章 叙南卫(1)() 
自洪武六年时任四川总兵的曹国公在宜宾城设叙南卫千户所,洪武十年升为叙南卫以来,城东的卫所不断扩建,到天启七年时,建有演武厅,校兵场,军器局等,连同官兵营舍在内,占了城东最大的一块地皮。在创立之初,叙南卫军容威震半个西南,夷人土司望风下拜,不敢有所妄动。

    不过就和天下其他地方的卫所一样,在万历末年时,叙南卫的卫所军就已经烂得不成样子,青壮逃亡成风,老弱无用不能上阵。天启元年爆发奢安之乱后,叙南卫加快了建立以诸将家丁标兵为骨干,以卫所军抽选为辅的营兵,并在战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如今奢安之乱虽然渐次平定,但仍时有听闻夷人土司复叛之事,因此,叙南卫并不像一般西南卫所那样弛乱无章,相反,军事人物都还算看得,营兵操练也紧。

    陈显达是叙南卫的千户官,不过他虽是卫所军出身,但在辽东早已转入营兵,官至守备,后来从辽东调回四川之后又转回卫所军,挂了个千户衔,但实际上手底下全是营兵,在叙南卫里,也算一等一的强兵。

    像他这等军官,在卫所里虽然有住处,但平日里还是回家得多。这也是卫所军官的常态,从小旗开始,他们世代从军繁衍下来,早就占据了军营附近的土地。在叙南卫周遭,几乎每家有人从军,或是卫所军,或是营兵,或是军兵,总之这一片武风甚浓,当李永仲的马车驶入此地,立时就感受到这里的不同寻常之处——好几个正在街头捉对厮打的汉子停下手,冷冷地冲马车上下打量,还有人在同伴耳边低语,后者一点头,转身就朝街巷里头跑。

    李永仲同何泰显然是没经过此等场面。他们这些年也算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自然卫所也没少见。但很少有地方的卫所会像叙南卫这般习武之风浓厚的,更别说警惕心如此之高。

    “都说叙南卫为西南诸卫中第一,此话确实不假。”李永仲注意到车外有佩刀的青年人站出来,并且年幼者护在身后,脸上戒备之色甚浓。随着马车向卫所驻地靠近,佩刀的人越来越多,而这些人的兵器,也从一开始儿臂长的短刀到雁翎刀,李永仲甚至还看到戚家刀一闪而过。

    “这味道不太对啊。”何泰将手扶上背后腰刀的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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