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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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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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泰也不多话,自从马鞍边解下充作水壶的竹筒递给他,道:“你先喝口水缓一缓。”又传下话去:“传话给前后,停下队伍!”见人车都住了脚,这才仔细问道:“你好好说,前头怎么回事?你们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的,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

    那报信的护卫叫张宗,他三年前入选李府护卫,到现在也算护卫中的老人,跟着李家的马队走贵州云南运盐,当初面对几十号夷人拦路呼喝也面不改色,最是沉稳可靠的一个人,他的话,何泰和李永仲是相当信任的。

    张宗喘顺了气,还算有条有理地回话道:“李权还留在原地,我回来报信。管事,前面不对,那路大家是熟透了的,哪晓得我们过去,看见几块大石头堵了路,我和李权看了看,该是山上落石,要想走原路是不成的,必得往山上走。”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真是说到口干舌燥,又抄起竹筒灌了两口水,横着袖子抹了水渍,这才继续往下说道:“我们不敢擅作主张,李权便让我回来同管事和仲官儿回话。”

    何泰沉吟片刻,道:“你传我的话,叫人骑了马给李权送信,他留在原处,我们一会儿就到。”

    张宗垂手应了个是,也不多话,何泰看他走到前边和同伴小声说了几句,那人点点头,牵了坐骑翻身上马,打了个唿哨打马便走,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正巧碰上李永仲一脸满意,他笑着打趣:“仲哥儿这是笑什么呢?”难得用了幼年极亲密的称呼。

    李永仲看着自己的奶兄弟,倒也爽快大方地说:“我这是高兴总算手里有了可用的人。”

    何泰笑笑,他看看左右,人人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一个闲着到处乱走说话的,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李永仲道:“别说烂泥一样的卫所军,这些年我行走云贵,连两广都在内,便是号称精锐的营兵,又哪里能比得上咱们精心练出的?”

    李永仲仿佛赞许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面上带笑,从嘴里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慎言。”

    拍在肩上的手臂仿佛千斤重,何泰眼皮一跳,深悔自己竟然得意忘形,险些失言。当下收敛了神情低头道:“主人翁,我失态了。”

    “不打紧,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心里高兴。”宽慰了奶兄弟一句,李永仲翻身下马,跟在身边的梧桐立刻机灵地接过马缰,将马匹牵至一边。

    在山路附近有好大一片空地,这是往来的马队一点一点挖出填平,用作歇脚休息,某些时候万一错过宿头也可在此地露宿。车夫将马车赶至一处,虽然不敢松开缰绳,让马好好放松,但还是在马脖子套上料袋,西南马匹金贵,半点不敢疏忽。

    训练有素的护卫抓紧时间喝水休息,也有人拿出干粮默默吃了起来——他们已经知道了前方的诡异之处,若是真有埋伏,他们再如何善战也只得二十个人,那就是一场恶仗。

    “我们步步为营过这么多年,辛苦劳累,不就是为了现在的局面?”李永仲悠然说道:“但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阿泰,你知道我的志向,但是我却不知道,这天下,还能不能容下我们。”

第二十章 匪患(1)() 
刘大麻子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棵樟树边,他摸着怀里的牌九,骨制温润的手感让他心情颇好——这是前夜才从某个肥羊手里抢来的,他是识货的人,一眼瞧中了这个,连肥羊身上的玉扳指都没要。拿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耍一耍,刘大麻子寻思着等做完这单,一定要找个好地方,同兄弟们耍两把,图个乐子。

    交好的刘二坐在他旁边,这个季节山里头最是湿冷,他随身带了上号的一张牛皮,铺在地上,勉强能隔绝地气。现在他怀里揣了把剔骨刀,把自己蜷成一团,闭着眼睛假寐。在义翻天这几十号人里,刘二和刘大麻子认了同宗,平时上阵也多是俩人一起搭伙,他们一个是猎户出身,一个是积年的屠户,见过血,杀过人,身手灵便,义翻天便放他们做个哨探。

    这伙三十来号的山匪里有山里的猎户,不得意的读书人,营生惨淡的屠户,抗了租子的佃户,也有在官府挂号的老匪,杀人如麻的兵痞,还有两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首领是横行数省的匪徒义翻天,知道他名字的人多半都下黄泉作伴去了,他自以为义薄云天,久而久之,就传出了义翻天的名号。

    赵华镇上被杀了满门的地主老财打死了还不了高利贷的佃户,结果佃户的弟弟一横心,带了侄儿到义翻天处落草,卖货郎在赵华镇几进几出,把地主家的底细摸了个通透。趁着某个阴雨不绝的晚上,一伙人带了梯子翻院墙,毒死了看门守户的细犬,把家丁堵在了被窝里,好不容易给儿子捐了功名有个出身的地主连同全家,被佃户的弟弟一刀一个,全都了结。最后一伙人趁着雨夜搬了地主家财,泼了油,点上一把火,把地主家几进大宅院烧了个干净,做下泼天的案子。

    “你可听见什么动静吗?”刘大麻子忽地低声问刘二,他那双号称比狗还要灵的耳朵正不住地抽动,刘二没睁眼睛,他在牛皮垫子上就势翻了个身,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示意刘大麻子也伏下来,笑意就从他们的嘴角蔓延到眼睛里,声音有些纷杂的是人的脚步,连续不断的是滚动的车轮,还有更沉重一些,更清楚的,那是马蹄。

    刘二朝刘大麻子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把双手拢在嘴边,按照约定的次数,模仿鸟雀叫了数声。然后刘大麻子从弓囊里摸出几支箭,用力扎在一团臭乎乎的黑泥里,使劲蹭了蹭。刘二摸出怀中的剔骨刀,他的脸上手上抹着泥巴,后方有几声鸟叫传来,他嘿然一笑,同刘大麻子轻声讲:“大爷他们上来了。”

    “我去探探根底。”刘大麻子把牌九揣好,将蹭上泥的箭收回箭囊,抓起弓弯腰便蹿了出去,仿佛灵猫一般落地无声,只几口气的功夫,就看不见人影了。

    何泰打量这座看似平常的山头,黑沉沉的林子,便是青天白日也看不分明,更何况现在的鬼天气。山路果然被几块巨大的落石堵了,不过那被人撬动的痕迹实在太明显,连遮一遮做个掩饰都嫌麻烦。

    车夫把车停在山下,连同马匹一起。护卫们弃了在林子里累赘的长枪,有人用马车里摸出了只有前臂长的硬弩——这是实打实违禁的东西,夹钢的弓臂,三股牛筋拉的弓弦,三棱无羽箭,二十步之内,非死即伤。

    李永仲换了身装束,他换下鼠灰的大氅同内里的靛青暗云纹的直裰,同护卫一样穿了深靛的裋褐带了腰刀,要说不同,大约就是他腰间别了把手铳。现在他看起来绝不像富顺李家那个看上去斯文得如同读书人,精明强干的年轻家主,倒是杀气腾腾,很似吃断头饭的军汉。

    探路的护卫脚步匆匆地回来了,对着何泰和李永仲一抱拳,道:“仲官儿,管事,这山上果然有古怪,道路新鲜,连脚印都没看着几个,像是刚挖出来的,潦草得很,绝不像正经的马队。”

    “连做匪都不用心,”何泰听了转脸同李永仲一笑,“难怪没怎么听见名声。”

    “要能叫你听见名声,”李永仲不理他的玩笑话,一边检查着身上武器,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怕是孟婆汤都喝了两轮。”

    附近的护卫听了哄地一笑,有胆大的便刻意放低了嗓门笑说:“管事,孟婆她老人家长啥个样子?”

    何泰笑着啐了一口,道:“你们这些兔崽子,连大爷我都敢顽笑了,今个儿晚上教你们吃豆饭,连盐都不给!”

    如此笑了一笑,队伍忽然就静下来,蒸腾的杀意混入了雾气,天地肃杀,连鸟雀都噤了声息。二十个人悄无声息地散入了树林,三人一组,兔起鹊落,身形在林间一晃,便失去了踪影。

    年轻的护卫首领紧了紧腕上的精钢护腕,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对李永仲道:“依我看,仲官儿你还是别进去了,不过几个毛贼,万一你有个好歹,到时候才是后悔莫及。”

    李永仲轻笑一声,自顾自地把脚上厚重的黑布面棉靴换成亚麻薄底牛皮快靴,他拍拍何泰的肩膀,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别废话。”

    刘大麻子躲在一棵两人环抱的猪屎楠背后,他动作极轻,连树皮上的青苔都没蹭落,屏气凝神地等待将要出现的马队。但之前的脚步声,车轮声,马蹄声忽然就消失了,只剩下枝叶摇曳发出沙沙的,仿佛浪涛般的摩擦声。

    他一点一点地皱起眉头,慢慢地拉紧弓弦,几次生死关头给刘大麻子留下的宝贵财富在此时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想也不想,刘大麻子猛地松手,离弦之箭飞快地往前方不远处的树丛射过去!他死死咬住嘴唇,留了几分侥幸,希望只是些野兔雉鸡,怕放声一喊,惊动了这只难得的肥羊。

    但刘大麻子的希望落空了,树丛飞快地摇晃了一下,黑色的人影猛地蹿了出来!刘大麻子悚然一惊,脚下使力,往地上猛地一蹬人便如旱地拔葱朝后栽去,在地上滚了一轮,他将弓箭一掷,从腰背后拽出一把幼儿手臂长的短刀,刀光一闪,便朝前劈去!同时胸腹收紧,要把示警的声音从嗓子里吼出来!

    但他已经来不及了。

    一支被漆成黑色的弩箭不知从何而来,迅驰无比牢牢地钉在刘大麻子的咽喉正中,将他那些愤怒和恐惧掺杂的嘶吼全部憋回胸膛,他不由松开手捂住伤口,却没摸到粘腻的鲜血。他有些迷惑,却又迷迷糊糊地想到:“这是箭堵住了伤口,血出不来”

    这是刘大麻子在世间最后一个念头了。

    短刀落在松软的泥土上,没有半点声音。跟在短刀之后倒下的,是刘大麻子高大干瘦身体,将要落地,却被人扶了一下,轻轻放到地上,响动绝不比一只兔子发出的大。凶手回头做了个手势,会同赶上来的同伴又一起消失在树林中。

    二十个人,三人一组的护卫多用匕首弩箭,很快就将土匪们放出的眼线一一剿灭,这对他们实在算不上难事,更加险恶的场面他们都经历过,对付如今这一伙不入流,半民半匪的山匪,即使不是手到擒来,也算杀鸡用牛刀。

    义翻天心惊肉跳已经有一会儿。两个眼线是联宗的弟兄,一向机警可靠,但是这次在传声给兄弟们让他们赶紧出来埋伏之外,便再也没有动静了。三十多号人散在林子里,就跟撒胡椒面儿一样,东一点西一点,藏在树丛里,连人都看不见。义翻天身边只有一直跟着他的几个老兄弟,现在脸上也沉重得很。

    “义爷,这味道不对啊。”叫赖虎头的土匪脸上有道从左眼角到右脸颊横贯的巨大伤疤,看着委实丑陋凶恶,但是性子却极谨慎。他看看周遭阴沉沉的树林,心里发毛,小心地凑到义翻天耳边嘀咕:“这往日里,现在大家都杀作一团了,但是今天怎地这么静!”

    皱皱眉头,义翻天低声回他道:“那肥羊拉着车呢,这路又窄又烂,这些天还下雨!怎么能走得快!”说到这里他肚里就是一团火,又骂道:“叫你们上上心,好好开路,没一个听我的!”

    赖虎头涎着脸小意讨好,又叫苦,又不忘给自己洗白:“义爷的话谁敢不听!但路实在是太难开了!这可不是庄稼地,一铁锹下去只能铲个土皮,那铲子又只得几把,兄弟们拢共才几个呢?能开出这条路,实在不易了!”

    听赖虎头说完,义翻天没好气地啐他:“当我不知道呢!你们几个连锹把都没摸几回!全靠新入伙的兄弟支撑,我常跟你们说,要做大事,便得吃苦!可见没人听我的!噤声!”这个山匪大头领脸色难看,他像是自言自语道:“一点声气都没有!说不得,今天我们兄弟一个不好就得交代在这儿!”

第二十一章 匪患(2)() 
孙田放缓自己的呼吸。

    精钢打造,份量沉重的弩弓被他平稳地握在手里丝毫不动,特意漆黑的弩箭连同三棱箭头都是黑色的,尤其适合夜晚和阴暗处的偷袭。弓弦已经挂上了悬刀,他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就能让六寸长的弩箭在二十步内准确地射入目标的任何位置。

    同伍的周三向他丢了个眼色,朝不远处的围成一团的人影指了指,意思是现在就动手。他趴在孙田左边三尺远的地方,也端着一模一样的弩弓。唯一的不同也许只有弩身上的编号,孙田是甲字十六,而周三则是甲字十八。甲字十七的弩弓在同伍的陈定手里,孙田猜他就在附近。

    孙田缓缓地摇摇头,示意同伴不要轻举妄动。刚才那处只得三个山匪,但这里足足有五个人,弩箭只能用一次,之后就得靠真刀真枪的拼杀。之前捉了一个活口,审了几句知道山匪大约有三十来个人,孙田相信这伙人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穷鼠噬猫,何况这些人中很有几个亡命之徒,若是给他们偷了空子逃走,必成祸患。

    林子潮湿阴冷,孙田看见那几个人终于耐不得快要冻僵骨头的湿冷,借着树木的遮掩站起来小心踱步,他们低声调笑的声音像水波一般传过来,孙田只听到几个模模糊糊的字眼:“肥羊酒银子窑子”

    稍远的树丛里突然横生出一支突兀的树枝,毫不起眼地,就像被鼠雀摇动那样轻轻挥了三下。孙田舒了口气,他转头对上周三的眼睛,同伴翘起嘴角,把弩弓瞄准最靠右的人影,他把头扭回来,为自己选择了最左边的目标——孙田甚至能看见对方的直裰不甚合身,因为太过宽大,这个貌似忠厚农人的山匪将摆缘掖在了腰带里,露出了一条艳红肥大的裤子。

    树枝指向了中间的男人。孙田按照队正教导那样,竖起弩弓的望山,屏息凝神,右手食指慢慢搭上了扳机,他轻轻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手指却比这坚决百倍地下扣,悬牙立刻下收,三股牛筋绞成的弓弦瞬间将箭矢射向他的目标。比他稍微快些的是周三,孙田的箭刚刚射出,最右边的男人已经捂着闷不吭声地面朝下栽倒在地,紧随其后的是孙田的目标,他们中间仅仅只差了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

    那树枝晃动之处,猛然跳出一个人来!陈定咬着牙,面颊上横肉抽动,他没用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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