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人马都收拢在了手上,若要我说,比之军功更让人欣喜。”
“现下说这个还早了些。”李永仲不如曹金亮乐观,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样短短时间的相处就能让显字营的兵将们对自己贴心巴肠,他只希望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显字营能一如既往地服从安排,听从指挥就是很好。
两个人又商议一阵,帐篷外天色黑透。曹金亮伸了个懒腰,冲李永仲摆摆手道:“今日先说到这里,我实在是乏得厉害,这几日骨头都累得酥烂,仲官儿你也好生将息将息,这一仗,过不久就要打起来。”
李永仲从马扎上站起来送他,闻言轻声回答道:“你莫管我,自己先休息,队里明日给兵士们放假,从白撒所一路走来,俱是山路,也辛苦兄弟们。”顿了顿,他又道:“打仗的事情,自然有上官做主,我们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你操心也恁多了。”
听他如此说,曹金亮不由哈哈一笑,边笑边点头:“是极是极。”掀开帘布走出去,李永仲目送他走远,不过片刻,身影便融化在夜色当中。
将近八月十五,空气中的溽热一日比一日来得稀薄,一早一晚凉意悠悠,若不多穿一件外袍,决计不成。和逐渐凉爽下来的天气相比,明军营地中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更紧张。一直养精蓄锐的探马斥候开始时时外出,偶尔还有带着被反绑双手,满身血迹拖在马后带回俘虏。
显字营和翔字营在白撒所立下的功劳的确足够出色,但放在整个大军面前就很不够看了。如今再是迟钝的兵士也已知晓,与奢安二人决战在即,那场面绝不是一两千号人小打小闹如过家家酒一般能比的。走在营里,到处都有兵士们操练,离着那辟作练兵场老远,就能听见传来的呼喝之声。
中军幕僚刘周抱着一大卷文书,脚步匆匆地往中军营帐走,那摞文书堆得老高,一个不好散下来,就能将刘周埋到里头。他身后跟的贴身小厮,比他抱得还要多!两个人一路走走停停,招来不少好奇的视线,也只当未知。
他到中军帐之时,巨大的沙盘已经摆放起来,刘周指挥着几个兵士将文书小心地展开——却原来是几幅地图——和寻常所见的地图不太相同,而是仿佛用的是更坚韧的羊皮。刘周心细,又把关于蛮子的资料找寻出来,以防要用。
于是待侯良柱同其他军官步入中军帐之时,里头样样都已安排妥当。军门见状满意地一笑,当先在上首的主座上坐了一下,又朝仍旧站着不动的军官们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地开口道:“都拄着干什么2?不晓得自家拿马扎坐下么?”
他容貌苍老清癯,略板一板,就比常人严肃十倍。看侯良柱神色,军官们不敢造次,一个个的拣了马扎赶紧坐下来。侯良柱环视一周,心内稍稍满意,面上却丝毫不显,望着手下这群军官们,他按膝沉声道:“今日接朱制台的军令,道是奢安二贼已从水西出发,直扑赤水而来!”
“前几日传消息过来,制台令总兵官林兆鼎拿下三岔,副将王国祯进军陆广,刘养鲲则盯着遵义,若是本官所料不差,现在应已得手!”他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连带着呼吸都急促几分,目光炯炯地望着军官们,一字一句地砸下来,震动人心:“刚才收到消息,奢安二贼已出了水西地界,现在直奔赤水而来!”
“赤水是四川门户所在,轻忽不得,现在本官传令下去!众将!”
军官们立刻站起,甲叶一阵哗啦作响,躬身抱拳,一声暴喝道:“末将在!”
“从今日起,全军枕戈以待,伙夫备好十日干粮,弓箭,药子等物一一分发下去,刀枪甲胄在身不得稍离,医官将伤药备足,每日唱名点到,严查逃兵事体!”侯良柱中气十足地开口道:“现在,大战仅仅一步之遥!小子们,都给本官把皮绷紧了!”
从中军营回来,陈显达立刻将营里的军官召集起来,等人到齐,他也不多说,几乎是立刻就宣布了第一个决定:“本官病痛难耐,现下却大战将近,因此前些天去同指挥使禀告,将差事交卸给丁队队官李永仲。”陈显达示意李永仲上前,几乎是以严厉的表情看着他喝道:“李队官!先前白撒所时你做得不错,现在本官要你接下显字营的担子,有无勇气?!”
李永仲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沉声答道:“不敢有负所托!”
“好!”陈显达喝了一声好,随即就将女婿拉到自己身前:“军情紧急,繁文缛节日后再行补上,现下你便是显字营这一千多号人的上官!连我在内,俱要听你调派!只望你能以兄弟们福祉为念,再建功勋!”
这场交接可说仓促,但没有一个人对此有所异议。在白撒所的两场战斗当中,李永仲已经展现了一个指挥官基本的素质——也许还不太足够,但起码对现在的显字营来说,不会对这场突如其来却又在情理之内的职务交接发出质疑。
将此事了结,陈显达吁出一口气,心头大石放下一半,就连一直酸胀不堪的膝盖一时之间似乎都好过不少,他面上微微露出几丝笑容,很快就又被严厉肃穆的神色取代。陈显达环视军官了一眼,将先前开会时侯良柱所说几点都一一吩咐下去,最后他面色越加严厉,大声道:“咱们自四川一路来此,辛苦了多久?多少兄弟险些就送掉性命!?现在就差最后一口气就能赚个圆满,若有人在此时还不明白,哼哼”他哼笑两声,没有再往后说下去。
这次会议很快结束了。明面上,除了李永仲和陈显达之间仓促简单的职务交接之外就只是几道简单的命令。但谁都清楚,对于显字营来说,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不少军官看向丁队兵将的目光尤其复杂,带着羡慕以及隐隐的讨好。丁队的兵将则难得高调一回,人人脸上俱是喜笑颜开,在其他兵将面前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一个个的不成样子”李永仲低声念叨了一句。他刚从陈显达处回来,还没回到丁队,路上碰到的兵士就纷纷避让,有那胆小的干脆膝盖一软跪在两旁——这的确是时下官军的常态——对于一般的军官来说,大概是难得的荣耀,但是对于李永仲来说,则算是讨厌的负担。
“这都是腿上没生骨头么?”这话他没说出来,并且生生将满脸的不耐烦勉强压回胸腔。陈显达在散会之后专门留住他,同他反复叮嘱,让李永仲一定收敛起自己平日里的臭脾气,哪怕再不愿看到甚么,也别急着发火。
“老夫晓得你带兵的手段是尽有的。”陈显达语重心长地同他道:“但这丁队你自己调理了多少时间?眼下去却没有这等闲功夫让你慢慢来!兄弟们或许有甚么毛病,此刻也只能你自己多担待,待日后徐徐图之了。”
李永仲担心的却不是这个。陈显达今日突然来这一手,他虽然先前就知道陈显达已经和指挥使刘心武打过招呼,但私心里却仍旧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一两百号人,而是整整一个独立的营头,一千多号人!他入营才多久,然后突然就跳到这位置上头,心里不免惴惴。
心里这样想着,行动间不免就带了出来。李永仲迟疑了片刻,原本要离开营中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朝陈显达问道:“岳父,这毕竟是经制官军,依着规矩,还得到兵备道面前报备,咱们这么自说自话”
“你心思也太重了些。”陈显达不以为然道:“你去打听打听,眼下谁还肯守着规矩章程?”他紧盯着李永仲,一字一句道:“别以为显字营挂在叙南卫就是卫所军,这里头从兵到官,都是老夫我一手一脚拉扯起来!更不用说军中自来便是父死子替!你甚么也不用说,现下只管好生想着如何打仗便是!”
在侯良柱的命令下,明军很快行动起来,虽然并不十分情愿,但侯良柱和许成名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大军分兵两路,一路由他亲领,沿着营盘山、麻线堡、摩尼所、安旗屯、猴洞、普市一线布防;一路则由监军副使刘可训和副将邓玘率领,随同黔军行动。他私底下同两位同僚道:“许成名打仗上头还有几手,可惜黔兵却一个个都是软脓包,不中用!不晓得何时就要软了腰子!你二位到时候切切要撑住,本官领兵就在附近,到时立刻来援!”
邓玘平日虽与刘可训不睦,但现下还晓得轻重。他冲侯良柱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军门多虑了!咱们川兵,向来敢战!黔兵软了骨头,咱们可不曾!奢安二人不来则罢,来了,俺就要教他来得去不得!”
“好!就要你这股志气!”侯良柱对着邓玘赞了一声好,又将一双眼睛牢牢地看在刘可训身上,后者脸色不甚太好,倒也没说甚么,干脆地给他拱拱手道:“军门放心,这是大事,卑职便是舍了自家性命,也不敢在这件事上生出意气!”
后二人相处果然少了几分呛死人的火药味。一番布置之后,侯良柱再同许成名就用兵之事商议数回,两人各有看法分歧,正在争执之间,远在大方的朱燮元派人送来消息:“奢安二人之中,奢崇明年老,无能为尔,安邦彦正值青壮,勃勃野心,目下无尘,并不肯将官军放在眼里,今三岔、陆广、遵义力抗官军,一日急似一日,安邦彦必然心急,此人生性狡诈,却又傲气十足,视官军为土鸡瓦狗,多半不肯回师救援,一定要拿下赤水至永宁一线!令许成名与黔兵与之交战,诈败诱他深入,侯良柱率川兵断他生机!”
这道命令可说及时!将短短的几行字反复看了数遍,侯良柱一巴掌将信笺拍在桌上,看着许成名郑重地开口道:“既然制台有令,那本官及川兵将士遵令便是!许军门,这诱敌之事,便全部拜托于你,到时本官必亲率人马策应支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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