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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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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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过是因着吃食上头有所欠缺。”李永仲边走边扭头对这个面色有几分惘然的军官说,“等以后找医官看看就成了。丁队先前兄弟们刚来时也是好些个雀蒙眼,那大夫说这是日常吃得不好,便开了食疗的方子,左右是些猪肝,枸杞同鲫鱼等物。平日里头也可以拿松针泡水喝,那玩意儿明目。”

    郑国才苦笑了一下,横着袖子抹了一把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汗水,没有吭声——官军里头,正兵每月给你一石,但里头不知掺了多少沙石米糠!平日里顶天让你饿不死罢了,出征时能吃得好些,不过有几个干饼,伴食只有豉酱和菜头,十天半月见不到半片肉的影子!便是这样的饭食,也不见得****俱有!

    丁队自入营以来,最遭兵士们嫉恨的不是装备,也不是训练,而是他们三天就有一餐肉吃!不拘是猪肉羊肉,三天一到,便有人专门杀了猪送来,其他队里的人问起才晓得这是李永仲自掏的腰包!而放眼整个大军,也只有丁队每月按时发放口粮俸禄,不用说,这也是李永仲自己出的钱!不说一般的小兵,就是普通军官说起来,话里话外也是止不住的羡慕!

    如今丑时已过,原本因万籁俱寂的山路上,沙沙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一千多条汉子闭紧嘴巴,只顾埋头赶路。若有人站在路边,还能听到粗重喘息不绝于耳,甲胄和武器在行走间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还有低低的,模糊的说话声。

    李永仲半天没听见郑国才说话,他轻笑一声,虽然脚下不停,但行走之间却不见多少辛苦的神色。将八瓣帽儿盔的帽檐朝上抬了抬,年轻的暂任营官不无感慨地道:“都说文官矜贵,武人命贱,可是不是咱们这些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武人,哪个文官能安稳度日?太宗爷爷当年曾经训斥过贪墨兵丁钱粮的贪官污吏,说小兵****辛苦,全家老小就指着这点微薄俸禄度日,你们竟然还要昧了良心贪墨钱粮,当真可诛!”

    郑国才年少时虽读过几日私塾,但哪里能看过这些,一时之间竟然听得入了迷!只听李永仲又道:“国朝开初不久,文官在武官面前恰如今日咱们在文官面前一般!后头怎地就变成现下这样子?不过是因着武人不争气,战场之上,丧师辱国!我虽不是卫所出身,但也听说过如今军户子弟一日不如一日,哪里还有当年人人争先奋发的模样?人不自轻岂有人辱?咱们自己不争气,不怨人家将武人看到泥地里去。”

    “算啦,现下说这个干嘛?”李永仲自嘲地一笑,脚下又加快几分,走得快了,人影就要隐入黑暗当中,只有悠悠的话声传来:“现在咱们早赶到一分,就多一分胜算。拿了军功赏赐,不说升迁,至少,兄弟们更能吃饱几分!”

    小坪山坐落白撒所正北方向,是周围方圆二十里地里最高的一个山头。山林幽深,道路多为兽径,别说两千人,就是再多几千往那山里一藏,想要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头找到踪迹也是妄想。它内有山谷,谷中平坦,这也是小坪山名字的来历,以前有几十户彝人在此地居住,后来因战乱逃亡,现在占据小坪山的,则是一伙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悍匪徒。

    因此地以前是个寨子,虽然现在寨民已经逃散,房屋也破败不堪,但到底比在野地里扎营露宿来得强。其中最好的一栋木屋当然由首领镇川东占据下来。此时夜深,贵州不比四川,八月的夜晚异常寒凉,他盘腿坐在火塘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半开半闭,里头不时闪过一道阴翳的光来。

    镇川东本姓孙,排行老三,他父母早亡,也没个正经名字,就以孙老三为号。此人生来精明,从一介货郎做起,几年光景竟然让他挣下一份家业。若他就此安心度日,民间不过多了一介商户,但孙老三二十五岁结识了一个自称是白莲教护法叫唐爽的男人,从此成为了他命运的分界线。

    孙老三很快醉心于唐爽关于白莲教的各种说法,并且对唐爽关于他是白莲教大弟子下凡历劫的说法深信不疑。经过商议,他们决心蓄养力量,等待起事的时机。按照当时两个人商量好的办法,唐爽负责招收弟子训练班底,孙老三负责筹措钱粮,一开始颇为顺利,但不久唐爽就因得罪官府中人而被屈打至死,孙老三一面替他收敛后事,一面带着十来个人做起了无本的买卖。

    他似乎天生便适合做这行,纵横川东数十年,连孙老三的旧名也弃了不用,自号镇川东。旁人只以为他不过是寻常的山匪强人,却不晓得他早就以白莲教大弟子的身份勾连来往数省!天启二年时奢安乱起,镇川东本要趁机起事,却不料官军反应极快,虽连折大将,最后连封疆大吏都难保性命,却四方调集大军,最后到底将夷人嚣张的势头压了下来。

    镇川东因此见识了官军的力量,虽然仍有一些不甘心,但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了蛰伏下来,默默培育力量。直到这次奢安二人野心膨胀,纠集起四五万人马,号称十万大军,再度向着赤水攻来——镇川东以为若错过此次,便不会再有机会,遂决定亲自出马,带着辛苦攒下的两千精锐山匪,意图浑水摸鱼。

    不知怎地,晚上一向睡得很好的镇川东今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胡乱披上一件褂子,光着两条膀子盘坐在火塘前边,往里丢了两块木柴之后,镇川东不知怎地就回忆起数十年前,那时唐爽还在,某天他们赶路之时错过宿头,不得不露宿野外,两个人也是就这么守着一堆篝火,将干饼烤热了之后,一边吃着硬实的面饼,一边聊天谈笑,这一幕似乎还在昨天,而现在他已经白发苍苍,再也不复年轻的面庞。

    之后不久,镇川东再想起此事时认为这是他将要失败的预兆。但现在他却觉得颇为高兴——因为他认为这是死去的友人惦念他,故而才让他想起过去的事——镇川东轻咳一声,觉得眼皮发沉,打了个呵欠,睡意终于姗姗来迟。

    当小坪山中山匪们鼾声大作此起彼伏之时,显字营终于赶到了附近。估摸了一下距离,李永仲扭头低声同身后的秦勇吩咐道:“传话下去,原地休息一炷香的时辰,然后叫队官们过来!”

    秦勇领命传话,不大会儿功夫队官们便渐次赶来。来得最早的是曹金亮和郑国才,然后是赵万才和周谦,最后才是其他几个人,至于冯宝群,这回又被留下来,一方面要看守俘虏,另一方面要同翔子营打交道,敷衍对方,拖延时间——显字营上下很明显不打算同翔子营分享这回最大的军功。

    “再往前走,就是小坪山。”李永仲招呼队官们就地坐下,面色严肃地开门见山道:“这里头原是有个彝人的寨子,我猜想镇川东多半就躲在那寨子里头!一会儿咱们悄悄摸上去,等近了,就把火把全都丢出去,乱起之后,先等丁队的排枪杀一阵,各队再上!我便不信了,不过是些山匪贼人,还真能训出甚么名堂?”

    凛冽的杀气不断从李永仲的身上滚滚不断地冒出来。他依次分配任务:“周谦,郑国才,赵万才,你三人一会儿从山谷两边包抄上去先埋伏起来,看前头火起,只管做足了动静往上冲!”

    周谦等人立刻抱拳应诺。

    “曹金亮,你指挥丁队占领入口,一会儿火起,见贼人出来,给我乱枪打死!不要吝惜药子,今日我要一个山贼都无法走脱!”

    曹金亮应了个是。

    最后李永仲站了起来,月光之下,依稀能看见他面上神情,只听他道:“其余人等,拿好桐油火把,咱们放火烧贼!”

    彝人的房屋多为木制,特别怕火,尤其是小坪山里的这个寨子,位在山凹之处,本就破败不堪,现在又是夏日,晚间山风呼啸,别说放火,便是个火星子也能烧出一片白地。显字营的兵士们带了饱蘸了桐油的松木火把,自山寨两边悄悄潜伏进去,军官们一声令下,无数根正在燃烧的火把就从天而降,许多睡得迷迷糊糊的山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时,就恐惧地发现自家身在火海!

    说来也是镇川东今日该有此劫,他虽然布置许多岗哨,但一则山匪不比官军,哪怕战力低微,但官军好歹受过完整训练,各项军中规矩也都比较完备,山匪便从无这些;而则,山匪前些日子还谨慎些,但所谓的官军一直没有出现,时日一长自然懈怠下来。显字营这些些火把全都是用油脂丰富的松枝,上以碎布缠牢,再蘸上特意准备的桐油,保证能让这小坪山之内成为一片火海!

    但山匪们也不是甚么好相与的对象。许多人都是刀头舔血的人物,见此情景反而被激出凶性,不少人干脆连鞋也未穿,就这么光着脚,****身体,披头散发,挥舞着武器冲了出来。可惜还未走到面前,就已经被丁队的一阵凶狠排枪打倒在地!

    “等贼人近了射!”“稳住!稳住!不得号令,不许开枪!”“你。他。娘的耳朵聋了是怎地?!没听见我说话!放近了打!”

    “碰!碰!碰!”三段射击尽可能地保证了设计的连续性,按照事前的商定,当丁队火铳响起来的时候,那些跑得最快的匪徒立时像被大锤一下砸翻在地,口鼻流血,伤口之处也汩汩冒血,手足抽搐片刻,便再也不动了!

    到处都是军官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他们不时抬头,情绪紧张——匪徒们尽管有一部分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倒,也有些人就此葬身火海,但大部分人仍旧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并且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大叫了一句:“这是官军!”

    “官军来了!官军来了!!”

    “先杀过去!”

    乱七八糟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幕战争当中最为生动的画面。不论明军还是山贼,都为这张浓墨重彩的图画做出了属于自己的,无人能够模仿的贡献。以熊熊烈火为背景,人类的杀戮沾染上一丝丝诡异的色彩。

    丁队两轮排枪过后,面前就为之一空。其他几队这才越过丁队,挺着刀枪,向着对方冲了上去。而对面侥幸躲过枪击的山贼,要么被吓破胆子瘫倒在地,要么反倒被激发出凶性,不管不顾地朝着兵士们扑将过来,变得更加凶悍无畏!

    正在此时,先前埋伏在左右两翼的三个队突然呐喊着冲了出来!此时火光已经映红了半个天空,亮得双方人马似乎连对面人的眉毛都能一根根数清!明军誓要拿下此处作为自己的军功,山贼则晓得这是紧要关头,一旦输了便是性命不保!因此刚一交手,就拼尽了全力!(。)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袭(完)() 
“首级收拾利索了没有?”

    “底下的兄弟们搜出些生石灰,咱们自己也带了些,总算全都弄好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千总说那些被火烧了或者砍坏的人头咱就不要了,太难看,血滋糊拉的,没得让人恶心。啧,真是可惜了,我看了,好些呢。”

    “不嫌恶心你自己收拾去。”先前说话那个人声音停在耳朵里也熟,但他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只听那人停了一阵又感慨道:“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迷糊着——咱们一千出头,就活生生地挑反了三千条人命?这仗也忒好打了些。”

    “说什么蠢话呢?白撒所里头还关着几百号人呢就是这里,咱们手里头还有好些俘虏。人家且还没死呢,这就叫你一句话活生生说死了,是你给挖坑还是你给埋?”

    “我这不是就那么一说么。”那人讪笑一声,换了话题:“你说,这有一阵了吧?哨官怎么还不醒?咱们是不是进去看看,叫医官过来?”

    “医官不是说这会醒不过来正常么,先前怎么说的?让他好生歇一歇,最好睡足了觉,这样之后才不会难受。你没见啊?那拳头一样粗的棍子呼地敲到他头上,盔帽都瘪进去一块!?好家伙!哨官这是命大啊!就差一点,偏到后脑上,神仙都救不回来!”

    神仙?刘小七艰难地睁开眼睛,略动一动,脑袋痛得就跟针刺一般,又像是炸开了似,连叫嚷都不能。他闭上眼睛,急促地喘了几下,勉强将那股烦闷欲吐的感觉压下去,又躺了一会儿,虽然疼痛依旧,但昏昏沉沉的脑袋到底开始渐渐清明。

    帐篷外的谈话已经转到了另外的方向,刘小七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帐篷里依旧是沉沉黑暗,只有从外头透入的微光勾勒出物体模糊的线条。他盯着那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帐篷顶,耳边沙沙话语声渐渐被狂热的呼喊与痛苦的嚎叫取代,触目之处遍地黑烟滚滚,火焰腾腾,那些或者穿着青衣青裤,头上包着蓝色包帕缠头,或者只穿犊鼻短裤,**精壮上身,面相狰狞可怕的贼匪嘶吼呐喊,手中挥舞着各色兵器,不遮不挡地从大火中冲出,一心一意地向着显字营的兵士们扑了过来!

    当突进的明军点燃了这个废弃山寨之后,夜晚的宁静就被彻底打破了。从梦中惊醒的贼匪们先是慌乱一阵,但刻入骨子里头的凶残却支撑着他们,没有如同一般人那般崩溃!纵然许多人在睡梦当中被官军一刀杀死,但更多的人醒转过来,赤身**地抄起刀枪就要和兵士们拼命!悍不畏死,当真不是好相与!

    “这批贼子到底是甚么人!恁般凶残!”赵万才抹了一把**的脸,放手下来才发现上头溅得全是血。他喘了口气,抱怨一句:“娘的!骨头恁硬!老子刀都砍得卷刃了!这和白撒所那里的废物全然两样!”

    “就你废话特别多!”郑国才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毫无预兆地横起一脚,将对面扑来的贼人踹翻,身边的亲兵迅速跟上,不待对方爬起,齐齐发一声喊,瞬息之间,三把长枪便插进他肚子,将他钉死在地上!

    郑国才将手中腰刀一甩,将锋刃上的血水在地上甩出一个弧形的痕迹,只是很快就浸入土地消失不见。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植物与许多人工制品——甚至包括尸体——燃烧之后腾起大片呛人的烟雾,许多屋子在烈焰中轰然倒塌,连同里边没有来得及逃出的人类一起化为齑粉。

    借助夜风,火势越来越大,原本还能在山寨当中拼杀的两方不得不逐渐向外退出,守在外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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