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虽然微笑,但在程繁看来,却只是大度的掩饰。
先前听忘营说这座清风亭是齐王纪念自己的发妻所建造,之后程繁又听见齐王对嫣离的情话。
恐怕齐王口中的有人拿扇子扇风,说的人就是他的那位发妻嫣离了。
齐王的掩饰自然不能戳穿,自己与齐王说更多的话,只会越来越被动,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开门见山。
“不知王爷叫在下来此,所为何事?”
齐王把书放下,说道:“你觉得二皇子怎样?”
程繁思考了很久,说出了八个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程繁之所以敢这样说话,是因为在昨天和二皇子的交谈中,知道两位皇子与齐王之间的微妙关系,自己是齐王的棋子,是打开三方关系的突破口。
正如程繁所言,如果自己投靠了二皇子,会引来齐王的敌对和大皇子的猜忌,自己与二皇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时常联系,保持原状,来蒙蔽他们的视听。
现在齐王发问,自己当然不能说二皇子求贤若渴,是个很好的效忠对象。
更何况,二皇子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从运筹帷幄来看,他本来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齐王收敛了笑容,严肃说道:“这样言语辱骂皇室子嗣,其罪当诛啊。”
程繁转头看向了齐王之前看的那本书,心想自己这般说话,确实是其罪当诛,可如果自己不把话说得难听一点,死的恐怕会更惨。
其罪当诛?
齐王根本不可能诛杀了程繁,在这里只有两人,那说出来又有何妨?
齐王顺着程繁的目光,没有纠结二皇子的问题,说道:“程繁公子可知这是什么书?”
程繁仔细看去,书上只有两个很普通很简陋的字眼——《医杂》。
吴国皇帝准备谋杀曲扩的前一刻,坐在御书房里看的那本书,就是《医杂》。
齐王说道:“这是夫子的前期作品。”
又是关于夫子的事情?
“敢问王爷,夫子后期有没有留下作品?”程繁顺着问道。
齐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夫子登天前确实有作品,那是他毕生的心血……”
齐王惋惜说道:“不只因为什么原因失传了,至今杳无音讯。”
程繁忽然想起了一本书。
第五十七章 年轻人因何发笑()
那时候童小蔓萎靡不振,程繁和余涵两方交战在即,就在那个阳光毒辣,亲人离别的下午。
程繁在柜子底下找到了一封信,还有一本书,那本书的名字叫做《一者杂医》。
……
襄国东境寺庙林立,四百八十余寺伫立在风雨飘渺的烟雨中,经久不衰。
亥疆寺只是其中之一。
亥疆寺建造在山上,就在不久之前,寺庙里的住持收了一个俗家弟子。
那是一个发丝微黄,眼睛大而明亮的小女孩。
亥疆寺住持慈悲为怀,是夫子三千弟子中的其中一个。
他每个月都会派寺庙里的僧人下山给那些穷人看病,同时宣扬佛法精神。
小女孩一天到晚除了跟随寺庙里的僧人念经砍柴吃饭学习,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揣摩他母亲凌可医给她留下的唯一一本书。
书里的繁复且难懂,不过有人做了笔记,有些疑难的地方更是有专门的标识。
但是童小蔓终究只是个小女孩,很多东西都看不懂,比如书的最后面,那一个止血丹的配制方法。
她凝神想了几天,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奥义。
她忽然想起了那位在这一带德高望重的老住持,就是他,收下了自己。
童小蔓穿过了雨廊,穿过了那一口不知年岁的枯井,独自走在林间的小径里,踩着堆积很厚的枯叶,来到了住持的茅庐前。
枯叶落,茅庐上茅草因为久经风雨的洗礼,颜色变得有些黯淡。
茅庐的木门虚掩着,一个老僧盘膝坐在茅庐的屋檐下,慈悲看着来到此处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怀里抱着一本书,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在繁华叶落的时节,看着手臂如柴般的老住持。
“你来了。”老住持盘膝坐着,苍老的手臂就像是齐王府里的竹子,他慈悲看着小女孩,猜到了她的来意。
小女孩入寺不久,还不习惯宣佛,只是说道:“住持,我不明白。”
一个人不明白的东西有很多,小女孩单单是说了一句“我不明白”,恐怕旁人很难猜到其言语中的意思。
但这位老僧是亥疆寺的住持,他还有一个更加耀眼的名称:夫子的弟子。
他能明白。
老住持笑了笑,看向了童小蔓怀里抱着的那本古朴的书,说道:“是这本书吧?”
童小蔓点了点头,把书递给了老住持。
老住持接过还带着小女孩体温的书,当他看见书上静静挂着的四个字时,浑浊的眼睛不再睿智,眼眸里的亮光闪烁着,似乎随时就会熄灭。
《一者杂医》,夫子于成一登天之前,集一生的经验和心血完成的作品,后来莫名失传,十余年没有出现在人间。
现在却出现在了一个小女孩的手里。
老人的双手不时的颤抖,翻开了书上的黄叶。
书上记载了一些疑难杂症,还有一些治疗的方法,在正文的旁边,还书写着一排排整齐清秀的小字,细细看来,就是对书中的注解。
老住持似乎并不惊讶书中的那些药物,还有那些思想奇特的治疗方法,目光从青莲丹和金创药这些世间珍宝中扫过。他不时颤抖的手臂一直在书上翻来覆去,似乎是在寻找一种药物。
老住持翻了几遍,没有发现。
襄国皇帝曲扩与西荒交战时,发挥关键性作用的巢晗在哪里?
然后他有些失望地看见了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目光很清澈,很明亮老住持回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和急切。
“罪过,罪过。”老住持宣了一声佛,目光变得深邃无比,枯瘦的手重新稳定。
他把书还给了童小蔓,慈悲说道:“无论如何,这都是你的缘分,这本书落在了你的手里,那就是夫子的意志。”
老住持接着说道:“我是父子的弟子,以后你不懂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
“你就是程繁?”
丽花楼里的韩大家看着面前这个脸色微黑的青年人,有些好奇。
楼上的女子们莺歌燕舞,围成一圈,你言我语地议论着这个新来的琴师。
程繁看着被精心装扮的丽花楼,还有楼上的房间里隐隐传来男人粗野的叫声,微黑的脸微红。
王爷……这也太……
程繁慌忙回应韩大家的问题,说道:“在下是程繁。”
丽花楼作为安昌城最大的青楼,其名声和威信更是广为人知,丽花楼的主人韩大家盛极一时,与不少官员和官员们的公子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韩大家的关系网遍布整个安昌城,就算是通议大夫来此消遣被府上的夫人知道了,那夫人也是断然不敢随意来此捣乱。
于是丽花楼的后门的那些巷子里,不知发生了多少家庭暴力与纠纷。
程繁只是进来时打量了一遍丽花楼,此时面对着韩大家,再如果肆无忌惮的偷看春光,那真是极大地无礼。
韩大家很淡然,额头上的浅浅皱纹时常皱起,显出了她的真实年龄。
“那是案台,公子先弹奏一曲吧。”
程繁看见了屏风后面的案台,向韩大家行礼之后,转身往案台而去。
韩大家看见了程繁背后用粗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转身,说道:“能不能用我自己的琴?”
程繁说这句话的声音比较小,所以楼上的那些姑娘们没有听见,见到这位青年去而复返,不由得更加好奇。
韩大家皱纹微皱,心里浮起一丝不悦,这个普通的青年竟然敢跟自己谈条件?
“可以。”
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韩大家看着程繁微黑的脸,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信心,仿佛这个青年人用自己的琴,能弹出更好听的曲子。或者是因为齐王的?
程繁绕过了屏风,看见了不少琴师在外面着,似乎都是来争夺这个名额。
程繁不禁疑惑,丽花楼这等风花雪月的场所,为什么也有这么多的人来竞争这个琴师?
这个想法只是在程繁的心头昙花一现,他很快收拾了心情,很小心谨慎地摸向后背,解开了粗布。
程繁没有拿开案台上的那把琴,而是盘膝坐下,把雪琴放在大腿上。
他没有想到弹奏高山流水,而是要弹奏在齐王府上的宴会里,与张青一起配合奏出的凤求凰。
程繁想起了张青,程繁对张青的感觉很微妙,不是因为他的剑法精妙,也不是因为他背后的势力与齐王相当,而是因为,那次两人谈话之后的一次击掌。
程繁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在低头看见琴身左侧一个繁复的古文时,他微黑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琴声由近及远,带着程繁的好心情和琴音里的感情向着远处传播。
琴声由远及近,阵阵琴声穿过屏风,飘扬到韩大家的耳畔,传到楼上那些笑着的姑娘们的耳朵里。
琴声传到外面那些考验的琴师们的心里,悄然拨动了他们的心弦。
一位中年琴师颔首闭眼,认真听了一段琴音,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在屏风之后的身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的队伍。
第五十八章 年轻人因何发笑()
排成长队的准备争夺名额的琴师们看着那位决然离开的琴师,原本轻松的心情变得压抑。
这位琴师在襄国声名极广,来此争夺名额的琴师们也不是泛泛之辈,自然都知晓他的声名。如今他走了,再听听屏风后面传来的琴声,他们很容易就猜到了一些原因。
所以又有一些人走了。
程繁一曲奏完,没有看远处的韩大家,也没有看楼上的那些青春少女们,而是看向了那些着的琴师。
然后程繁蒙了,因为那个地方的人相比与之前,少了很多。剩下的那些琴师们只是呆呆望着自己。
事实上,这是程繁第一次在场合演奏,听众们除了那些女子和韩大家以及来此消遣的客人,更多的是那些同行。
一个琴师,都需要同行的认可,所以程繁第一眼就是看向那些同行的琴师们,希望得到一些指点或者肯定。
没有肯定,也没有指点。
一根根彩色的烟罗顺着楼上的挺柱传到楼下,一声声女子的惊呼传到程繁的耳中。
韩大家淡然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青年人。
程繁行礼,把琴背到背后,没有说话。
韩大家说道:“先前那位琴师,技艺跟你差不多,他少了一些锐气,多了一些包容。”
这句话不单单是在指教,而是警告。
那位琴师少了锐气多了包容,却免不了一种结局。
程繁点头,再次行礼,表示受教,说道:“谢谢指点。但是他死了。”
微风轻拂,拂动吊在楼上挺柱的那些彩色烟罗,烟罗轻晃,挡住了一些人的视线。楼上那些风尘女子们不再惊呼,甚至不再言语。
因为她们怕。
更远处的房间里依然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一些客人谈笑风生着,没有留意这一处,似乎琴声消失了,也跟他们无甚关联。
这句话分歧很重,难以猜出程繁的意思。对于他的回答,韩大家面色不变,内心却起了涟漪。
韩大家说那位死去的琴师心胸宽广,能包容一些东西,这是在间接说明程繁锐气太重。
可是程繁偏偏说出了一句锐气更重的话。
程繁谢谢韩大家的指点,不是在谢谢她指点琴艺,而是指点自己是年轻人,应该有锐气。
那位琴师正是因为包容了一些东西,所以死了。
程繁来到襄国,一切的行动都是逃离齐王的控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不想死。
因为他不想死,所以说出了这句话。
韩大家面色平淡如水,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说道:“你去弹琴吧,那些人闲杂人等该走了。”
程繁转身,往屏风走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
“我能不能用自己的琴?”
韩大家脸色微霜。
楼上的女子们屏住呼吸,更加不敢发出声音。
“可以。”
“谢谢。”
程繁行礼,走到了屏风案台前,小心地拿下背后的琴,仔细解开粗布。随后盘膝坐下,将琴放在大腿上,缓缓奏曲。
韩大家眼眸微亮,然后离去。
女子们大胆起来,好奇盯着那位不仅出言不逊,而且提出条件的琴师。
更令她们难以理解的是,一向霸道苛刻的韩大家居然能容忍下去,还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女子们疑惑无比,纷纷看向了被彩色烟罗遮住的那个身影。
“这中间的问题你们不用猜了,不知道对于你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女子们听了这句话,纷纷行礼,停止了很多正在进行的想法。
“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韩大家的随身丫鬟来到了彩色烟罗前,传达邀请,对那个身影显得十分的恭敬。
彩色的烟罗被人拨开,不停地晃动摇摆,随后便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些女子们的目光由期待变成了敬畏,不再靠着栏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王爷多久没来了?”
韩大家看着坐在面前的这个人,眉头微挑,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向身后挥了挥手。
后面的随时恭候的丫鬟包括之前邀请这位先生的随身丫鬟收到了自家主子的命令,离开了原来的站着的位置,全部都走出了房间。
等丫鬟们全都走完,韩大家这时才开口说道:“自从嫣离死后,他再也没有来,你说有多久了?”
韩大家不等对方回答,说道:“你说话不要跟其他人一样,毫无顾忌。”
韩大家这里说的人,自然是先前屡屡提出要求的程繁。
“他还是来了,你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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