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得懂,只是想让墨染说出来罢了。”自称墨染的人轻笑一声“墨染只能说,陛下多心了。”
高长风面露不悦“不是朕多心,江山社稷,不可因私情误……”
墨染似乎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反应,依旧坚持着他的看法“陛下其实是相信他的,否则,只需一纸诏书,便可永除后患,又怎会按她的话去做。”
“吱呀……”
棋子在皇帝手中摩擦出声“那是因为她说的在理。”
墨染的语气,依旧是那般温润如水“恐怕不是她说的在理,他始终是她的兄长,她是向着他的,陛下又怎会不知?先帝身体不好,陛下,恐怕是想起宁安往事了。”
“墨染!”高长风面色阴沉的站起来“若是旁人像这般与朕说话……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墨染知道,陛下不会杀我。陛下之所以动怒,只不过是因为墨染说中了陛下的心事。”
“你倒是有恃无恐……”皇帝拂袖而坐“朕,有时真是恨透了你,恨透了你这聪明劲。”
“不错,朕的确想起了宁安往事。”他将手中棋子悉数放回棋篓“朕只有一个妹妹,她性格柔弱,做不得朕幼时玩伴。他便成了朕的伴读。”
“想必,陛下与将军幼时,有过一段难以忘却的记忆。”
“他比我耐得住性子。”高长风默默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怅然若失“幼年时,他性格很好。朕想出宫游玩,他便能找来后院的钥匙,带着朕游遍了宁安街巷。我们在紫溪边折过柳,玉皇山下打过猎,他还在永安街,为朕同市井无赖斗殴,打得头破血流……他从小便像是一个武将,就连马术,都是他教给朕的……”
“想不到,生在帝王家,也能有如此欢愉的童年。”
“都过去了。”皇帝缓缓收回了目光,重新坐在了棋盘边“看到那双豺狼一般的眼,朕就知道回不去了,不说也罢。”他看着那一盘棋,喃喃道“星罗棋布,何日才可平争斗……”
“指日可待。”
“指日可待……朕曾经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朕才将这局搅乱。可是现今……朕,只想让那天来的晚一些。”
“黑白交汇,陛下莫不是怕第三色棋子落下不成?”
“这倒不是,朕还有一颗棋,只是不到时候,朕也略微有些不舍……”
“说到底,陛下还是不信。”墨染将棋子一枚枚收起来,棋未下完,话却是已近尾声了“既是不信,何故用之?”
“朕说过,要看一看,听一听。朕想用刘安云去试试他。”
“陛下也想用他,去试试刘安云吧。”
“也有此意,墨染,为朕作张画吧……”
“墨染?”皇帝皱了皱眉头,又轻唤了几声,纱幕后却是无人回应,他探出手,掀开纱幕,帷幕之后早已空无一人“你的胆子,可真是比那吃了豹子胆的还要大,竟跟朕,玩起不辞而别来了……”
皇帝独自一人收起了棋盘,解下了先前垂下的纱幕,背着手走出了小屋,冯甘露一直在门外候着,见皇帝出来了,连忙叩拜“陛下,公子走了?”
“走了。”他恶狠狠的瞪了老太监一眼“你这狗奴才,可是又将何事听去了?”
“陛下,老奴年老耳背……”
“别装了,你装的,比起朕的那些个将军们差远了。相国何在?”
“相国……正在主厅等候陛下。”冯甘露埋着头,万分恭顺“陛下若是要见,老奴这便服侍陛下过去……”
“你?”高长风用眼底瞟了瞟老太监“朕,还识得路……”
皇帝抛下冯甘露一人离去,另一头,谈话也接近尾声。
“原来如此……”宋刚听了叶静秋的讲解,连连点头“想不到,此甲竟有如此之多的好处。既然得了龙城,要铸此甲,想必也不难了。”
叶静秋甜甜一笑“龙城物产丰盈,的确不难。”
“这么说,两位将军皆觉此甲不错?”
唐慕云和宋刚同时点了点头“只等大人裁定。”
“这,岂是本将一人能裁而定之。”林霄缓缓站起身“本将尚有要事。”
雨棠本是低着头,听了这话,却抬起头来“兄长欲去何处?”
“总督府邸。”林霄说着理了理衣甲“此事,本将说了算不得,还需一一请示,更何况,叶御监到任多日,本将还未曾拜会过……”
雨棠轻轻摇了摇头“不急一时。”
“军务为先,十万火急。”
“不。”雨棠朝林霄使了个眼色“兄长方归,不宜四下走动,总督府至亲相聚,兄长此时去访,不妥。”
“至亲相聚……”林霄皱了皱眉“若本将不便前去,何人前去?”
唐慕云微微起身一礼“末将愿往。末将早年收大帅恩惠,大帅对末将视若己出,此番有相见之机,理当前去拜会,便由末将与叶姑娘同去吧。”
“唐将军办事,我也倒放心。”林霄将图纸取来,交在唐慕云手中“有劳唐将军了。”
“分内之事。”唐慕云接下图纸又是一礼“末将告退。”
叶静秋依旧甜甜笑着“静秋且随唐将军先去,改日再来拜会。”
“唐将军若走,那末将也不便叨扰。”宋刚低下头微微一礼“末将也该回营了。”
“也好,那我送送三位。”
“兄长终日劳累,还是请先歇下,雨棠代兄长相送便是,雨棠也还有事想问宋将军。”
“有事想问吗?”林霄无奈的笑了笑“那便有劳妹妹了。”
“你我兄妹,何须客气。”雨棠说完,便与三人一路有说有笑的离去。
这时,高林轩才从内堂里缓缓走出来“表哥真是捡了个好妹妹回来呢。”
“谁说不是呢。”林霄起身迎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人家至亲相聚,我又何尝不是。雨棠说的对,是我显得有些薄凉,显得有些不懂事了。”
她莞尔一笑“表哥不回军营了?”
“我不胜酒力,还是躲一躲那些个骄兵悍将,留在家中吃饭吧。”
“雨棠不必送了。”叶静秋刚出了门便朝雨棠打了个招呼,独自尾随唐慕云而去,反倒是宋刚,像是迷了路一般,望着两人离去的路途。
雨棠见了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摇了摇头“那是正门,是去总督府邸的方向。宋将军回军营,该是走侧门。”
宋刚闻言一愣“宋某一时忘了……多谢雨棠提醒……”
说着他又往东面走去,雨棠抽了抽嘴角“宋大哥,东门通往市集,回校场大营,该往西门走。”
“这些时日来,忙昏头了……忙昏头了……”宋刚回过头“雨棠不必出门相送的,你们兄妹多日未见,该是多聊一聊聚一聚才是……”
“兄妹相聚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倒是宋大哥不留下吃个饭?”雨棠说着挤了挤眉毛“小妹手艺,还未请宋大哥尝过。”
“雨棠手艺……改日再尝,改日再尝……”说着宋刚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对了,今日还未见过公主殿下,还有劳雨棠代宋刚,给殿下带声问候。”
“殿下先前,不是还给宋大哥倒过茶么?”
“殿下……倒茶……”宋刚愣了愣,匆匆抱了抱拳“雨棠妹子莫要再送了,宋某想起路了……”
宋刚逃避似得加快了脚步,雨棠却是淡淡吐出几个字“她叫静秋,是雨棠的朋友。”
“静秋……”宋刚暮然顿住脚步。
“全名叶静秋,吴越扬州叶家大小姐,熟通甲兵铸造之术,陛下欲拜她为并州军器监少监。”
“并州……”宋刚背对着雨棠,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想问又不敢问,再无那副豪迈直率的模样。
雨棠却不给他犹豫的时间“并州便是今日之太原郡。”
“太原?她与我一道去太原?”宋刚猛然回过头却看到雨棠一脸的坏笑“不打自招啦?”
“也是。”宋刚苦笑了一下“雨棠世间奇女子也,怎会看不出。宋刚想多了,叶小姐地位尊崇……”
“一家女,百家求。”雨棠退入门内,轻轻将门扉掩上,只留一线“静秋地位尊崇,宋大哥也非昔日匪寇,若不抓紧时机,花落谁家,便不得而知了。”
“雨棠的意思是……”
“雨棠话已至此,个中意味,宋大哥自行体会。”
“嘭。”门扉的最后一条缝,此刻也掩上了,只留下了一个,忐忑不安的人,呆立原地。
第六十三章 故人()
“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唐慕云朝门前军士抱拳道“九……前九原府都统,宣武将军唐慕云前来拜见大帅,劳烦列位同袍通报一声。”
那军士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方才收起戒心,露出了笑意“卑职眼拙,竟连唐将军也认不出了,弟兄们快开门,你们几个去跟大帅通报一声。〃
他回身吩咐了一阵,整个府门口的卫士们都忙活了起来,这时他才回过头挺胸站直,十分正式的朝她低下头“大帅吩咐过,若是唐将军来访,不必通报,将军请。”
唐慕云倒也不罗嗦,径直走入府内,叶静秋在一旁十分好奇“唐将军,先前那个军士向你行的礼节……好生奇怪……”
“军中礼节从简。”唐慕云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她还记得离去时府内满园春色,此刻,却是草深书杂,显是很久没人打理了。
唐慕云一路走过,总督府为数不多的佣人们见她来了,纷纷停下手边的事物,也不出声打扰,直到她走过去,才各自忙活起来。
叶静秋有些迷惑“我看着府内上下皆识得将军,莫非将军曾常来元帅府上?”
“唐某曾借住于此一时,至今也不过两年……恍若隔世。”看着府内稀稀拉拉的佣人,一片颓败的景象,对比昔日情景,唐慕云不由有些感慨,上一次她到这里,还是老父病逝,举目无亲之下来投南宫业。
而今,府邸还是那副样子,门前的台阶上,连一块苔藓也没有多出来,可谁又知道,这府内的颓败,谁又清楚这天下,也不同往日了。
她就这么低头一直往前走,似乎是在数着地上的石砖。
“慕云回来了。”
她抬起头,对上那双碧蓝的眸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与她相识,是在春雨婆娑之时,雨燕唱晓之中。
她复姓南宫,祖上是胡人。本是个平凡的女子,样貌平平,柔弱,善感。就连陌生人,她也报以善意,这般女子,本是该养在深闺之中,待遇到心仪之人,便嫁了出去,过些安安稳稳的日子。
可她,偏偏是将帅独后,年幼丧母,父亲重情而不续弦,为光耀家门,她只得自幼习武学文,风霜无阻。
她姓唐,也是名门之后,还是名门中的名门,她自小聪慧过人,臂力出众,武艺拔群韬略通达,面容俏丽,无论怎么比,她都要胜过她。
直到那年,老父病逝,满门兄弟战死,她本不想来,国仇家恨未雪,岂能寄人篱下?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始终没能熬过父兄的注释,含泪交出了邺城虎符,投靠云城南宫一门。
投靠南宫家,是父亲一早就为她铺好的路,南宫业、唐灵、林锦荣三人生死之交,收留故人之后,也属理所应当。
于是,她失魂落魄的来到了这里,遇到了她。
彼时此刻,何其相似,如果说有不同,那便是雨燕的鸣叫,此刻成了风卷落叶的嘶哑。
她像那天一样,白衣素颜,黑发碧眼。就站在庭院中,精心侍弄着盆中花草。
她像那天一样,缓缓走过来,依旧是如水般温和的目光,依旧是清茶般的淡雅微香“父亲不在,慕云稍坐片刻吧。”
“叔父不在吗……”看了看四周杂乱的荒草枯叶,一些角落里,还挂着蛛网,破败不堪,她有些出神“你不在,这里也变了。”
南宫落雪轻笑“世间万物,皆会变,唯一可以不变的,是人心。”
“人心……”
叶静秋看着两人打哑谜,完全将自己忘了,连忙搭话道“叶静秋见过南宫元帅。”
“故人故地,难免忘情,失礼了。”不同于他人的窘迫,她虽感歉意,却表达的很平和,只见她将那盆秋海棠放在屋檐下,略微提了提裙摆,向内堂引路而去。
那一年,也是这般,她在前头为她引路,她默然跟在后面,无需太多言语,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有的人,无数次擦肩而过终是陌路,有的人,却是一见如故,再见,便真成了故人。
“二位且坐,我去沏壶茶来。”
连入屋之后的话语,也与当时相似,屋内摆设,一成不变,她理所当然的坐了下去,看着她走入屋内,她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
她惶惶不安的站起来,正对上叶静秋的目光“虽是为客,可上下有别,将军这般是否……”
“却是不妥。”她还是忘了,那次校场比武,她输了,自那一刻起,她们便是上下之分,但她一直如初见之时那般,竟然让她,也把这上下之分忘了。
不多时,她又回来了,手中拖着茶盘“雪平日不饮茶水,只是看慕云爱喝,顺道学了些,也不知洗茶之时是否将茶水泡淡了。”
她连忙起身俯首“末将一时忘了尊卑,请大帅责罚。”
“又是尊卑有别,又是上下之分,平日军中就是这般,今日归家又是这般,慕云就不曾厌烦过吗?”她一边给两人倒茶,一面责备,虽是责备,可她的语气依旧平和,她就是这样,无论说什么,都不愿伤了人心。
“末将……末将惶恐。”
“这茶,本是两年前就差人从信阳带回来了,你我走的匆忙,连个道别的话语也没有,自然也没给你送去。”
唐慕云看着眼前的茶水,心里五味杂陈“两年,落雪还记得我爱喝这茶……”
“称呼改过来了,那就对了。”她笑着坐在她身边“你若有军务,趁早提出来,一会儿就莫要再改口叫回大帅了。”
“既然大帅……”她话一出口,便犯了禁忌,又连忙改口“既然落雪如此说了,慕云就先说军务。有劳叶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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