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当初也是像将军这般心急,当时啊,先生对我说,变法就像吃饭,得一步一步来,吃快了,容易噎着。”
“安然先生这话,倒是说得颇为形象。”南宫业放下了一卷竹简“丞相所写《举才》、《阡陌》、《甲兵》、《府道》、《商贾》、《户籍》六论,不知从何讲起啊?”
“那当然是现下最要命,而又相辅相成的……”刘丹一边说一边将两堆竹简整齐的摆好“《阡陌论》、《甲兵论》,阡陌者——农,甲兵者——军,这两样,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国之根本。
刘某先说甲兵论,甲兵论的核心,便是府兵不堪大用。
我朝之府兵制,于前,或许是有大用,于今,想必大人和陛下也发现了,这次九原之危,根本就用不上府兵,不是不想用,只是等府兵集结,九原早就丢了。
折冲府,小的聚兵三百,一般的聚兵五百,大的聚兵八百,这各折冲府要聚兵至少得有三日有余,府兵再辗转到各大兵府,又得些许时日,就像此次九原,只怕是唐慕云将军已经被围,治下各折冲府还没开始聚兵,等兵聚完,零零散散往九原一去,羊入虎口,泥牛入海。”
“先生不知兵,一路以来,一直愁此论之可行性。”高长风抿了一口茶“将军乃沙场宿将,可觉此说有所不妥。”
“这甲兵论,字字切入要害啊。”
南宫业震撼了半晌,才将《甲兵论》第一册缓缓放归桌上“我朝各地诸侯都觉府兵之不便,纷纷募兵。
这边关卫军是府兵募兵相合且不说它,魏韩之魏武军,我燕赵之出云军、燕辽军,吴越澜沧,齐鲁彪骁军、鹰扬军,秦阳黑旗军,巴廊标信军,楚天川原军,凡天下闻名之强兵,皆为募兵,职兵,专兵!
甲兵齐整,训练有素,号令通达,兵将同仇敌忾,亲如手足,指使如臂!可谓是疾如风,徐如林,守如山,掠如火,这大争之世,若要保我大齐永昌,必弃府兵而用募兵!”
“只是……”南宫业有些犹豫“这府兵以兵役换土地,若是强行散去,土地便白白送出去了,如若回收土地,恐会激起民变,不好办呐……”
“将军你看,这话头,不就到了《阡陌论》上了吗?”刘丹在竹简堆里一阵翻找,拿出《甲兵论》与《阡陌论》相对应的两章“二位请看此二文,遣散府兵,不发其安置之金,缴其甲兵马匹,留其土地,府兵自筹甲兵马匹,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可谓不高,燕赵金铁质地精良,虽不如藏剑山庄之吴钩越剑,却胜在数量庞大,卖于他地,想来也是一笔颇为丰厚的收入。”
“他们很快就会需要大量的甲兵了。”刘丹说到这邪笑了一下“遣散的府兵可以耕种更大范围的土地,燕赵有很多无主之地,可先依照《阡陌论》,将其收归公有,那些地一旦成为官府的,便可先行聚府兵引水改地,完成后将其用租赁,售卖的方式交到农民手中,如此一来,良田有水可溉,百姓有地可耕,军士有饷可发,府库有银粮可储。
《甲兵论》不止军制,器制亦需改进,一口横刀,胡林作坊产出的,重八斤,到了云城作坊就变成了七斤,良莠不齐,规格不一,以何为战?”
“兵刃也到好说。”南宫业面露难色“这甲胄可就难了,明光甲过于昂贵,钉皮甲着实不适我军,而锁链甲又需要大量时间和手工,想要统一重量规格,几乎不可为。”
“唉,将军多虑了。”刘丹起身拔剑而出,将那柄剑轻轻放在桌上“将军是虎贲枪主,且看刘某此剑如何?”
“三尺五寸。”南宫业只一眼便看出剑长,他并未急于看剑,而是轻轻的弹了下剑刃,那剑便嘶鸣不止“此剑破空之声圆润,轻弹而颤鸣不止,可见其锋刃锐利,质地极佳。”
言罢轻抚剑身“剑身纹路,滑腻无涩,锋刃泛蓝,锋芒内敛,寒气逼人。”
南宫业缓缓放下剑“若本部堂所料不错,此剑鞘中定有君子赋相赠。”
“哦?”高长风不由有些好奇“将军就不试剑?”南宫业摇头道“不必,臣一生阅兵刃凶戾之器无数,此剑必是斩铁如泥,销金断玉之上品,看来,丞相早已差人到扬州去了。”
“世间能道出此剑来历者,唯将军与关内侯二人。”刘丹将剑推到南宫业面前“此剑就赠与将军,何如?”
“丞相美意,南宫业心领了,此剑是仁义君子之物,杀伐之人怕是驾驭不了。更何况,本部堂更善用枪。”
“呀,丹一时糊涂,竟忘了将军是枪术大家。”刘丹笑着把剑收回剑鞘“丹曾与吴山叶家有过一段渊源,已差人往藏剑山庄,名匠大家赴之期,相信就在这几日了。”
“如有叶家名匠相助,这甲兵铸造之难,便迎刃而解,可是丞相还未解府兵遣散之难,大批府兵遣散,北地防务必定空虚,若有人借机煽动,这个中风险,丞相可曾想过?”
“将军怎有此般想法,丹可未曾说过将府兵尽数遣散啊。”刘丹摆出了一副无辜的样子“这变法之策成熟与否尚不得知,只能以胡林郡为先,试上一试才得以知晓,期间不可再大动刀兵,理当薄赋尚俭、救灾恤贫、惠农扶商、废黜府兵、整改荒土、兴修渠梁、牧育良马、暂歇金鼓,是为抚民以静之策,只不过,如此一来,大帅东进之机就得缓上一缓了……”
“无妨,代、蓟之地,石开占去多年,再占两年也无妨,但是丞相,这抚民以静……”南宫业略微犹豫了一会“本部堂乃是行伍之人,有话便直言,这抚民以静乃道学治国,恐与丞相所奉金律之法不符啊……况且,宁安尚在贼手,国不可一日无都……”
“唉,将军此言差矣,治国不论派别,丞相所言金律,实为修明法治,富国强兵,非将法家一派之言奉为金科玉律,至于国都……”高长风朗然一笑“林霄将军昔日在邺城以萝卜代玉玺,他曾讲予朕一真理,他说‘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若为天命,萝卜于玉玺何异?若非天命,玉玺与萝卜何差。’天子于何处,何处即为国都,宁安之主若非天子,宁安岂能是国都?只是这抚民以静之策,长则五八年,短则三两年,锦荣将军之骨血香丘尚在宁安,朕怕林霄将军等不了啊……”
刘丹幽幽道“此事,丹已再三考量,得一对策。将军中直刚烈,待胡林战毕,便遣其以袭扰、倾攻弱化北地蛮夷,有了军务,想必也不及感伤了。”
“嗨,关心则乱啊。”刘丹自嘲的笑了笑“本是说这变法强国之策,却又念起往事来了,丹刚说阡陌、甲兵二论,各中详尽,尽在此书中,细枝末节、甲兵制式,还待法令推行、叶家巨匠到来才可一一详解,丹于此也不好一一赘述,还是先说《商贾论》吧。
先前言,若要抚民以静,必要惠农扶商,这《商贾论》便是扶商之策,我中原之地,历朝历代皆重农抑商,以为此般做法可保河山安宁,其实不然。重农抑商百害而无一利,就拿军营为例,天下,就是这军营,农者,果腹之粮草,商者,足欲之饷银,二位可见何处军营只放粮,不发饷的?”
“丞相此比,着实让人耳目一新啊。”南宫业不由为刘丹之才学拜服,这农商之于社稷,古往今来名家贤能,都需千言万语才能略述一二,刘丹今日却以军营比做社稷,只言片语间已将其说的一清二楚。
就是南宫业,也不得不佩服他“本部堂曾听藏剑山庄叶青松说过,买进卖出,千秋之业,送往迎来,万人归心。商者,以脚力资财,将一隅天泽,共济天下,商道,乃是富国之首道,国富,则民强,民强,则兵自无往而不利,兵不败,则君王威震,四境宾服,我国邦则安宁永昌,大齐万年!”
第二十八章 法不避身()
“太慢了!”林霄骑着马在校场上急的团团转,南宫业早就在云城编好了一卫边军,可这新编的边军,其实就是刚刚发了军饷的府兵。
这些府兵平日里务农闲散惯了,突然间让他们像边军一般集结,着实有些不适应,又要从中挑出会骑马的,整个场面搅得如同一锅粥。
本来南宫业就没来得及给他们配发统一的军服,现在一群穿着五颜六色军服的军士,满校场到处乱跑,燕辽军的将官们提着鞭子就往校尉们身上抽,那些校尉被抽了几鞭之后心里邪火大起,又遍地追着军士们抽,总算是勉勉强强把万余名会骑马的军士给集中了起来。
“密密麻麻一万人,军阵倒是稀稀拉拉!”林霄脸色发青,左手扶在刀柄上,右手死死捏着缰绳,李信诚和宋刚两人本来是极为想笑的,看了看上官的脸色之后也不由得泛起愁来。
“大人……”李信诚试探似的轻声问道“您没事吧……”
“本府好得很。”林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些,但是被他攥在手里的缰绳,却是被让皮手套摩擦得嘎吱作响。
宋刚也是觉得有些不妙,连忙插话道“属下等失职,请大人治罪!”燕辽军治军以严,尤其是自家这位上官,若是发起怒来,可要好生砍上几颗狗头来立威的。若是初任云城都统便大肆杀伐,坊间流言对他可是大为不利。
“治罪?究责便能解难么?”林霄冷哼了一声,拔马便在稀稀拉拉的军阵中穿梭了起来,不多时他便勒住马,翻下马背,打量了一个军士一番“你是哪部军士?”
那军士面黄肌瘦,衣甲散乱,哪见过这般凶煞之人“大……大人,小的是左旗前营军士……”
“哦,左旗前营,独孤怡的部下。”独孤怡听得那淡薄之言,立时伏身“末将治军不严,向将军请罪。”
“本将自然是要治你之罪!”林霄怒不可遏的夺过那军士的长枪砸在独孤怡面前,那长枪枪头竟有一个细微的缺口,林霄缓缓的拔出刀握在手里“我问你,此般按我武卫军律,该如何处置?”
“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军法之五,所用兵器,弓绝弦、箭无羽、锋刃不利、旗帜凋弊而不报备者,是为欺军,犯者斩之!其部有兵若此,伍长断一臂,曲长军棍五十,佐提军棍四十,标统军棍三十,旗令及……卫大将军受军棍二十!”
独孤怡声音不大,但是整个校场在林霄发难之初就安静了下来,此刻她的话正在空阔的校场上回荡,那个军士吓得脸色煞白,跪倒在地就死死抱住林霄的马靴“将军!小的实在不知,将军饶命啊!”
“既然知道了,还不严整军纪?”
“将军!请容末将直言!”
“说!”
“是!”独孤怡长身而起“新军初编,禁令军法尚不得知,请大人从轻发落!”
“左旗令所言,也不失实际。”林霄缓缓的将长刀收回鞘中“那就从轻发落吧!”那军士见林霄首肯,千恩万谢的一拜再拜,额头嘭嘭嘭的磕在地面,已然是留了些许血迹再地上。
“那便断一臂,自本府起,凡有干系之将官校尉,军棍三十!”
“末将领命!”独孤怡话音未落,长刀已出,一刀便将军士左臂斩落,那军士立时倒地,嚎啕不止……
“拖出去,给本府取军棍刑具来。”周围的士兵被血水喷了一身,本就惊魂未定,此刻哪还敢懈怠,战战兢兢的取来了刑具,林霄三五下卸下甲胄“众将士,云城兵府都统、左旗令及下属标统、佐提、曲长、伍长一干六人,治军无方,当罚军棍三十,众军可有非议?”
一众军士将官皆为之瞠目,他们原以为这法不避身之说,只是将军随口之言,不料都统大人竟是如此这般忠直。
当即便有人站出来高呼“古者之义,法不加于尊!十七禁令尚未定统帅之罪,将军统领万军是为尊,岂可议罪?纵将军欲严军纪,法不避身!然将军初任,尚未治军,何来治军不严之说!”
“不然!”林霄傲然而立“既任都统职,便当领都统之责。云城都统自制军律,又自犯之,何以服众?”言罢他便先行趴于黄沙上“左右军士!军棍立威,如若懈怠,定斩不赦!”
“且慢!”当下一骑随声而至,马上女子翻下马背,怒道“尔等身为云城府所辖之军,竟敢将都统置于军棍之下!还欲施之严刑,你们这是要谋反吗?!”
林霄听到这个声音,皱了皱眉“校场巡门卫长何在?此女非我府军士,何故放行?”
“属下在此。”卫长应了一声,从那女子背后走了出来“将军,这姑娘自称是将军之妹……”
“本府之妹就能肆意擅闯军营么?蔑视禁约,容人驰突军门,是为轻军,犯者斩之。”林霄起身,冷冷的拔出刀“本府今日,便拿你这轻军之人祭旗!”
“唉!你凶什么凶?”陈雨棠一把将林霄开“我可是带着诏书文牒来的,他一区区卫长,怎敢拦我?”
“原来是陛下所遣之使,那便不治卫长之罪。”林霄朝陈雨棠微微一躬身“请贵官将诏书及文牒交于本府,莫要再管本府军中之事。”
陈雨棠看着他这张死人脸,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把文牒诏书悉数塞进他腰带里,撅着小嘴就把脸别到一边“哼!木头木脑!你爱挨打就挨,我不理你了!”
林霄也当没听见她的埋怨,回头便又趴回地上“大军出征在即,本府特许,不杖腰盘,棍击后背即可。左右军士,打!”
这般严苛的军法之下,三十名军士们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他们举着军棍分立两侧,只要林霄爬过面前,也顾不上是不是自家都统,抡圆了军棍便是一棍打在林霄背上。
“嗯!”林霄不防之下挨上第一棍,立时被打趴在地,不由冷哼出声。
可接下来的军棍,不论身后一同受罚将校如何痛叫,他都一声不吭,死死咬牙挺住,若不是他忍得额头流汗,棍棒之声沉闷,他人都会以为是行刑军士舞弊了。
“这别是把哥哥打晕了吧?”听着那棍接一棍的闷响,周遭将兵叫喊连连,林霄却是悄无声息,陈雨棠不免有些心急,连忙转过头来看。
就见他一步一步往前爬,粗重的军棍接二连三落在背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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