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老子不要了,不过你这奴才一直狗眼看人低,老子今日便与你吹奏一首,算是给你一个教训。”
青衣公子和小厮见到他发怒的样子,倒是有点惊恐,不过片刻又镇定了下来,青衣公子将手中玉笛递给他。
“公子,这笛!就这样废了么?”小厮惊讶问道,显然嫌弃脏兮兮的荆明会把他的玉笛玷污了,青衣公子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荆明心里更是觉得世态炎凉,冷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向黄土上一簇低垂的狗尾草,仔细精选了一遍,摘下一片长长的细叶,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走回来。
“我这嘴唇怕是配不上公子那名贵的玉笛,不过,我即便是用一片叶子,也能吹出比你更动听的曲儿。”荆明声线有点嘶哑的说道,将那狗尾草叶片缓缓送到嘴边。
第3章 狗尾梵音()
荆明缓缓拿起狗尾巴草叶片放在自己干裂的嘴唇边,只片刻,一个尖细、悠扬的声音就在他嘴角传递开来,一首他熟悉不过的旋律在空中飘荡。他自幼在乡村长大,拿树叶学学鸟鸣吹个小调已是常事,只是今日这般用狗尾巴草叶吹奏二泉映月竟是头一次,紧张之中,竟有些许破音和走调。
那小厮跟着青衣公子混得久了,想必也是一个懂音律的人,顿时撇着嘴冷冷笑道:“似鬼叫一般。”
青衣公子仿似也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出于尊重,默默的站立在一旁勉强听着。
荆明不理他们,继续吹奏,此时二泉映月已至第二段,节奏渐渐急骤起来,便如一个瞎眼的天才诉说着自己无尽的辛酸,音色清冷而又开始绵长,荆明的吹奏也慢慢协调起来,竟如二胡一般尖细深沉,旷野上似乎流传着一个哀婉的故事。
那小厮本想再讽刺几句,却是猛地身躯一震,面色竟是开始变得诡异起来。狗尾巴草叶的音色在他看来虽然古怪,可是配合这二泉映月,竟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青衣公子竟然是听得呆了,冠玉般光滑的脸上慢慢失去了表情。
正值此时,曲调又缓慢起来,变得愈发的低沉深邃,忧伤而又意境深邃的乐曲中,不仅流露出伤感怆然的情绪和昂扬愤慨之情,而且寄托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憧憬。荆明慢慢将自己的心境融入了进去,整个旋律被他一片小小的树叶发挥到了极致,鹦鹉河上仿佛流淌着他无尽的悲伤。
不自觉的,青衣公子和小厮的心突然冒到了嗓子眼里,他们感受到了音律的气氛,心里竟产生共鸣一般,生出了压迫和沧桑之感。
青衣公子精通音律,此时竟也一下子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凝神静听,竟被这旋律所感染,犹如清晨的一滴泪珠自草尖缓缓滑落,有着无穷无尽的感伤和留念,他靠在那棵白桦树上,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那悠扬的曲调中。
青衣公子的心在曲调的引导下,跟着那片树叶不停起伏。猛然,荆明的音势陡然一变,似有一种轻舟越过了翻腾大江的豁然开朗之感觉,进入了平缓的江流,突的,涛声不见,暗礁不见,前途一片光明,竟有鸟语之声花香之态,仿似一个盲人徒然看到了光明一般的兴奋与欣狂。
青衣公子的心情也随之开始平和起来,他忍不住错愕的睁开眼睛投向荆明,目光发亮,透着难明的惊喜。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邋遢肮脏食不果腹的男子,竟能吹出如此好听的曲调,不禁又细细看去,却见荆明眼睑泛着泪花,已完全被自己的曲调所感染,那份真情流露,正如他刚才所说的破绽一样,是自己演奏高山流水无法做到的。
结尾之时,全曲将主题再一次进行了升华,时而沉静,时而躁动的变奏,使得整首曲子深沉而激扬,使曲调所要表达的情感得到更加充分的抒发,
终于,曲调停了,荆明将狗尾巴草叶从唇角拿了下来,旋律戛然而止,而余音却是缭绕在空旷的原野和悠长的鹦鹉河上,仿佛作者辛酸苦痛、不平愤怒的人生远远没有停歇,随着历史的脚步流淌向前,正如荆明此刻的心境。
小厮脸色发青,这个时候,就算他再看不起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听到的最好的曲子。
青衣公子却依然在深秋的风中凌乱,竟是还没有从那旋律中拔出来。
一曲罢了,荆明将那草叶向空中轻轻一扔,抖了抖身上单薄的长袍,向着宽阔的鹦鹉河平原走去,读书人的尊严在他的眼里比一切都重要,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富贵不能淫,这些固有的读书人的思维一直支撑着他看似坚强的薄薄的自尊,他头也不回,默默的向着远方行去。
二泉映月是他那个世界上瞎子阿炳的杰作,那大越朝的人是无论如何没有听过的,他将那曲子在青衣公子面前炫耀了一番,也是被那小厮逼迫所致。
“荆先生!”
青衣公子见他已然走远,如梦初醒,惶恐的喊了一句。
“先生所曲出神入化,缠绵悠扬,不知是何曲调?想必一定是天外之音,若先生不嫌弃,小弟愿与先生到画舫里痛饮一番!”青衣公子在背后拱手说道。
“公子,不可!这人不可上我们的画舫。”小厮急切打断道。
荆明头也不回,随意的抬了抬手,倔强的说道:“不必了,公子还是叫我花子好了,那先生喊起来实在是别扭,至于你那美酒佳肴,还是你们自己享用吧,我这花子即使荒原葬尸,也不屑于与尔等同伍。”
那公子手下的奴才三番五次的羞辱于他,想必那公子也不是什么善类,说好的三个破绽换一斤米酒,他却强迫要再演奏一曲,此时荆明的心里却是被前世和今生的权势人家欺凌到了极点,任那公子如何挽留,也不愿去那画舫痛饮一番,起码的骨气还是有的。他紧紧箍着身子,又打了一个冷颤,此时已经是深秋了,他那一身单薄的外衣在夕阳余晖下行走,显得楚楚可怜。
青衣公子眉目间含着一丝不舍,又追了上去,诚恳的说道:“荆先生身怀大才,竟是隐于野的高人,小弟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先生不要在意,俗语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小弟能遇到荆大哥,堪比伯牙遇子期,还望先生不要与美酒记仇,小弟定陪先生酣醉一场。”
老子身怀个狗屁,换到我那个年代,一无是处,一文不值,失身之时都还要遭受雷劈,荆明微微停顿了一下,又径直往前走去。
“先生身为七尺男儿,心眼怎的如此之小,连与小弟喝杯米酒的胆量也没有么?”青衣公子又不依不饶的说道,想用激将法将他挽留下来。
荆明微微停顿了一下,看着前方宽阔的鹦鹉河上泛起的点点鱼鳞,在残阳的照射下犹如龙鳞一样闪闪发光,不禁有点龙游浅滩的无奈,淡淡应了一句:“不必了,公子若是守信,就将那一斤米酒施舍与我,让我伴着这秋风残阳独自痛饮一番,忘却无尽的忧伤。”
“荆先生,刚才小弟实在冒昧,恰逢乱世,大越之土分崩离析,欺名盗世之徒云起,窃国窃军之辈峰出,小弟只是想看看先生的真才实学,并无羞辱之意,先生若是怪罪,小弟愿行九叩之礼恭迎先生,还请先生赏脸一聚。”青衣公子行到他面前,躬身言道,态度实在诚恳。
荆明静静伫立,看着青衣公子诚恳的面容,思索着他那几句话儿也说得在理,想着自己如若再拒绝他,或许有点过于清高,毕竟自己刚来这世界,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一味的清高,带给自己的可能是寸步难行。
“九儿,快去准备酒菜,我要与荆先生好好喝一场。”青衣公子脸露威严,小厮不敢再顶嘴,乖乖的走进了画舫。
这小子能看透人心么?我还没有答应,他仅仅从我的脸色便能猜测到我会答应他去喝酒!看来也是谙熟人情世故,精通人心的玲珑剔透之人,荆明无奈的冷笑一声,双眸缓缓地往青衣公子望去。
“荆先生请!”
第4章 画舫()
画舫里雕龙刻凤,正中间摆着一张楠木四方桌,上方有一个精致的紫砂壶,四方盘着八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彰显着主人身份的高贵和财富,背后屏风上悬挂着五色龙国旗,映射着画舫主人地位的高贵,整个画舫透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小厮已经将酒菜摆了上来,一阵浓浓的酒气冲淡了花香。
“荆先生请上座。”青衣公子拱手,邀请荆明坐在屏风下方主宾位置,自己则在他左边靠椅上坐了下来,已是尽了最大的礼节,尊他为上宾。
荆明落座,对着青衣公子道:“公子不必先生长先生短的称呼了,我只比你虚长几岁,叫我一声兄台已是给足了面子。”
“好,也请兄台不必再称呼我为公子,小弟贱姓纳兰,小名一个风字,兄台今后就叫我纳兰老弟吧!”青衣公子笑道。
荆明身在南方,对纳兰这复姓却是很少见过,道:“纳兰老弟是北方人么?”
纳兰风淡淡的笑了笑,颦眉道:“小弟历代生长于北国,不知兄台何方人氏?”
“我我生于南国边陲”荆明哀伤道。
两人说话之际,九儿已给两人酒杯里斟满了酒,虽不情愿伺候荆明,却碍于纳兰风的面子,将荆明的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
纳兰风举起酒杯,对着荆明道:“愚弟今日有幸遇见兄台,乃是三生有幸,来,小弟敬兄台一杯。”
“请。”
荆明举起杯,一饮而尽,好几天没喝酒了,以前在学校时就是无酒不欢的人,今日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第一次举杯,那种沧桑和悲怆感,真是一言难尽。
荆明放下酒杯,皱眉凝神,深感这酒竟是他前世从未曾体验过的滋味,醇香绵长。
“好酒!”荆明不由得赞叹了一句。
九儿站立在旁边,见两人都干了杯中酒,边给两人斟酒,边嘟着嘴道:“当然是好酒了,我家公子自己都舍不得吃,今日竟然拿出来招待你,真是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了,可以得到我家公子的青睐。”
“休要多嘴。”纳兰风及时打断了九儿的话,又对着荆明笑道:“看来兄台也是好酒之人,不知兄台是否品尝出这是什么酒?”
荆明被他这一问,却是回答不上来,只感觉这是一杯普通的米酒,于是又拿起那酒杯缓缓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将第二杯又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进口甘甜无,入喉却又异常辛辣,落肚后犹如翻江倒海,各种滋味混在一起,仿佛演绎着滚滚红尘,酸甜苦辣尽在其。
“怎么样?有答案了吗?”纳兰风微笑着问道。
荆明皱着眉头,把空酒杯递给九儿,说道:“再来一杯。”
九儿又给他杯斟满,冷笑道:“纵是你喝完这一壶也品不出其中滋味,还是知难而退吧。”
荆明听他这一说,心想这普通米酒一定暗藏玄机,不会那么简单,于是又喝了一杯,细细品尝,心里慢慢有了些眉目。抬起头缓缓说道:“这是一杯普通的米酒。”
“噗嗤!”九儿传来一声冷笑,“任谁也知道这是米酒,即便是给那阿猫阿狗,也能品出米酒的滋味。”
荆明白了他一眼,轻道:“这米酒既有新酒的味道又有旧酒的醇香,新酒旧酒相互交替,犹如一对苦爱着的恋人彻夜缠绵悱恻,云雨甘露尽撒床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阴阳融合,两情相悦。而清晨醒来,那人却要远离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不明,昨夜的风流已成为永远的回忆,于是日夜思念一年又一年再一年,终于没能等到她的回归,日渐颓废,当中酸甜苦辣唯有自己知道,红尘的新欢旧爱层层叠叠搅扰一生,犹如这杯米酒,既有看透尘世之淡雅,又有留恋过去之悲痛,当中滋味,几人能解?”荆明忘情的说着,竟觉得有无限的悲痛,脸颊渐显忧伤。
说完之后瞥了一眼九儿,那九儿惭愧的低下头去,心想这花子真是看不出来,曲儿吹得好,一杯酒竟然也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
纳兰风不住的点头,显然对他的这一番言论给予了充分的认可,笑道:“这是一杯陈酿九年的醇酒与今年新谷刚酿出来的新酒混合在一起,外加了今晨的玫瑰花露,兄台竟然能将一杯普通的酒水演绎得如此缠绵悱恻令人扼腕哀伤,却是首次,但又十分贴切生动,小弟险些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想必兄台也有那生死离别之情了!”
画舫缓缓向前飘动,两人又是举杯饮了几轮,这新酒旧酒掺和,本已后劲绵长,再加荆明带着离别情绪喝这酒,几轮过后,竟觉得头轻脚重,已有了七分醉意。
“酒入愁肠,兄台想必是思念那离别之人了。”纳兰风正襟危坐,轻启筷子,不经意的问道。
荆明往后仰躺在椅子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说道:“愁肠已断,天边之人再也与我无缘,何须再想?心仪之人却生死两茫茫,何苦再思量?今日与贤弟得以相会,斗酒相逢须醉倒,往来携手天际游,区区一醉又何妨?来,请九儿兄弟再倒。”
九儿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家公子不喜欢醉酒失态之人,你还是算了吧,快上了岸去,千万别醉倒在这画舫里。”
荆明瞧了一眼纳兰风,道:“这酒虽然廉价,却有着玉液琼浆之美味,原来醉人之酒并不在多昂贵,醉心之人也并不在多长久,我荆明今日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纳兰老弟莫非不肯再与老兄吃酒?”
纳兰风又示意九儿给他杯中斟满,举起杯道:“好,看来兄台也是性情中人,人生三万六千日,大醉百年又何妨?小弟今日便与兄台一醉方休。”
“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难还乡,喝!”荆明醉意更浓,随口吟了半句唐诗。他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唐宋的平行世界,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件,在不同的宇宙中同时上演着不同的结局,影响着不同的人生,或许另外一个空间里的荆明,已经与苏沛成亲了,而这个世界的他,却忍受着这背井离乡抛弃恋情的煎熬。
“兄台真是好文采,这情真意切的诗随口就来。”纳兰风惊讶的说道。
荆明苦苦笑了笑,刚认识这个纳兰风,就借用了唐诗和二胡名曲,竟然可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