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龙闻言后,整个人都愣住了,靠在门背后,沉思不语。
看到李景龙陷入沉思之中,竹灵倩又道:“爆发部落动乱后,偏罗俟一度被吓傻了,躲着不敢见人。直到动荡平息,他才慢慢恢复正常,既而幡然醒悟,把军政权力放手交给我们俩。
你不妨试想一下,如果偏罗俟执意不肯交权,事事插手、处处掣肘的话,我们最近一段时间的军政命令如何实施下去,部落又如何能够稳定下来?
还有,我们此行几乎将寨子里的精兵强将全都带走了,为何我们不担心部落生变?
这一切,都是偏罗俟暗中帮助的结果。虽然他才能平庸,又有诸多弊病,但他并不傻,也不笨,很清楚部落眼下的处境,也知道轻重缓急,是非善恶。”
临末,她语重心长的说道:“此次我们前来太和城,偏罗俟知道你不待见他,更不会听他唠叨,于是就找到我,让我把这些话转告给你。
他说,倘若我们行刺成功,一定不要与阁罗凤纠缠,也不能走西门出城,不可逃进苍山,从之前行刺的老路脱身,因为阁罗凤必然在这条路布下重兵,走老路,就意味着自取灭亡;我们撤退时,最好选择北门突围,而后绕到东门,往大唐边境撤退,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南诏军,平安返回山寨。”
将偏罗俟的嘱托转告李景龙之后,竹灵倩再不多言,过犹不及,把该说的说出来,剩下的就看李景龙如何看待,能不能接受了。
李景龙靠在门后,沉默半晌。
竹灵倩的这番话,虽然无法改变李景龙对偏罗俟的态度和立场,却彻底颠覆了他对偏罗俟的认识,需要重新认识这个在他眼里一无是处,近乎酒囊饭袋的“大寨主”。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此刻,李景龙脑子里就充斥着这句话,令他反省自己,将之前的人和事重新过滤一遍,反复对比思考。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人的眼睛也会被蒙蔽,被误导,以致作出错误的判断或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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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午后,阳光普照,暖意融融。
后花园里,翠绿长青的茶树铺满整个园子,若置身其中,暖阳照在身上,绿叶围绕身旁,便如同徜徉在生机盎然的春天里,朝气蓬勃,舒适温馨。
都说大唐天朝的王公贵族爱茶,殊不知,南诏人对茶的酷爱尤胜大唐。
因此,南诏境内随处可见绿茵茵的茶树,而部落贵族还将它种在花园里;如此,既能美化园林,又能采摘饮用,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后花园西边水榭的露天凉亭中,南诏王皮罗阁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一边百无聊赖的晒太阳,一边心不在焉的欣赏舞蹈,目光涣散,脸色憔悴,仿佛大病初愈一般精神萎靡,无精打采。
坐榻左边,阁诚节躬身站在他身旁,轻声讲述自己如何精心准备这支舞蹈,以及如何挑选这二十四名舞姬。
尽管阁诚节知道父亲根本无心观看舞蹈,也没有用心听自己讲解,但他仍然要将自己所做的一切说出来,让父亲知道自己的孝心。
阁诚节之所以这么积极表现自己,是因为最近一个多月来,皮罗阁明显对他疏远了许多,愈发信任阁罗凤,所有事情都吩咐阁罗凤去做,全然将阁诚节三兄弟抛到脑后。
因此,近段时间,阁罗凤可谓是出尽风头,整天跟在皮罗阁身边,几乎将军政大权全都把持在手里。他先是接待浪穹寨使团,紧接着,又领兵出战吐蕃军,大胜吐蕃之后又率军护送白洁夫人,再到替父王筹备婚礼···等等。
一个多月里,王宫内外随处可见阁罗凤的身影,王府上下数万人都听他调派,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仿佛他已经是南诏世子,未来的南诏之主。
那一段时间,阁诚节无比失落,整天借酒消愁,醉生梦死,几乎都绝望了。
不光是阁诚节沮丧忧愁,他的两个弟弟阁诚崇和阁诚进也好不到哪去,生怕阁罗凤刁难羞辱自己,于是直接躲进青楼寻花问柳,整整四十天不敢露面。
就在阁诚节三兄弟准备放弃争夺世子之位、彻底绝望的时候,一夜之间,竟然峰回路转,叱咤风云的阁罗凤居然被父王当众训斥,被骂得狗血淋头,当即失宠了。
那是皮罗阁与白洁夫人的大婚之夜,热热闹闹的一场盛大婚礼过后,即将上演洞房花烛夜之际,白洁夫人突然发难,行刺皮罗阁,结果行刺未遂,反而落水身亡,香消玉殒。
这一剧变,让大喜变成了大悲,前一天举行婚礼,第二天就开始置办葬礼。
白洁夫人的葬礼是由阁诚节负责置办的,同样办得隆重,场面很大,真正做到了风光大葬。
此举,让皮罗阁很满意,随之便让阁诚节跟在身旁,凡事都吩咐他去做,取代了之前阁罗凤的位置,也接过军政大权。
而阁罗凤则是灰溜溜地交出权力,灰头土脸的躲进府邸舔舐伤口,暗自神伤,重温此前阁诚节三兄弟落魄忧愁的滋味。
阁罗凤失宠,阁诚节自然要抓住机会,在父亲皮罗阁面前竭力表现自己,想方设法讨父亲欢心,博取信任,进而谋夺世子之位。
值得一提的是,阁诚节、阁诚崇和阁诚进三兄弟的关系非常好,真正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亲兄弟。
之前,阁罗凤受宠于驾前,兄弟三人同仇敌忾,与阁罗凤争锋相对;如今,阁诚节取而代之,在驾前得宠,阁诚崇和阁诚进二人则从旁帮衬,鞍前马后的奔波,倾力相助。
阁罗凤身为长兄,却被三个弟弟孤立起来,如此不同寻常的现象,着实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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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斩首之召唤梦魇()
南诏王府,后花园。
一曲舞罢,二十余位姿容姣好的舞姬长袖绕臂,躬身施礼,款款离去。
就在这时,一名面带稚气的宦官轻步走到闭目假寐的皮罗阁驾前,恭声禀报:“启禀王上,右羽林中郎将李···李将军求见。”
小宦官本想报上觐见者的名号,不承想,刚才他与舞姬相遇错身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这么一会工夫,便忘了廊外求见之人的名字,能想起来的只有职务和姓氏。
皮罗阁闻声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宦官,顷刻后,他又闭上眼睛,神情淡漠的道:“孤累了,不想见任何人。节儿,你去看看,他应该是替你大哥前来问安的。”
“是,父王,孩儿这便去。”阁诚节恭声应道,转身离开时,示意小宦官跟上。
刚出凉亭,阁诚节突然转身,甩手一耳光抽在小宦官的左脸上,打得他踉跄旋转,撞到扶栏才停下,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没用的东西,忘了我是怎么吩咐你的!凡是阁罗凤派来的人一律不予通禀,你竟敢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在我面前公然向父王禀报!你想干什么?”
阁诚节越说越气,欺身上前,贴着小宦官的耳际,阴恻恻的道:“别忘了你是如何成为御前近侍的,我既然能把你提上来,也能把你踹下去!”
被一巴掌打懵了的小宦官,听到阁诚节阴森森的话后,他吓得浑身颤抖,若不是栏杆撑着,只怕他已经瘫痪在地,被吓傻了。
“主上饶命啊!”
顾不上嘴角流血,小宦官忙不迭泣声求饶:“奴婢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才做下此等蠢事。恳请主上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奴婢一回,奴婢保证牢记主上的吩咐,再不敢犯糊涂了!”说罢,小宦官便要磕头求饶,却被阁诚节托住,没有跪下去。
“哼!不长眼的蠢才,父王就在旁边,你若跪我,岂不是害我?若让父王看见,难免怀疑猜忌,误以为我有不臣之心?”阁诚节鼻孔一动,满脸阴沉的训斥小宦官。
“主上教训的是,奴婢愚钝,奴婢该死!”
看到小宦官嘴角噙血,带着如丧考妣的哭腔哀声求饶,阁诚节脸色稍缓,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罢了,姑且饶你一回。如敢再犯,本座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多谢主上宽恕,主上仁慈,奴婢誓死效忠主上!”小宦官如蒙大赦,感激涕零的恭声拜谢。
阁诚节微微颔首,侧身瞥向亭中。
此刻站在皮罗阁周围的四名内侍都很年轻,年龄最大的还不到三十岁,他们都是阁诚节费尽心思,安插在其父身边的眼线。
之前,皮罗阁身边有四男二女六位跟随多年的内侍,深得皮罗阁信任,片刻不离左右。然而这六人却在王陵遇刺中,被竹灵倩全部毒杀,就连皮罗阁也身中剧毒。
从那时起,阁诚节就开始大肆拉拢宫内官宦,培养心腹,而后不惜血本的贿赂再度受宠的郭昭媛,吹枕边风,促使阁诚节安插在内宫的心腹官宦取代六位已故内侍的位置,成为皮罗阁的贴身内侍。
现如今,王宫内外的所有宦官和侍女,绝大多数都已暗中效忠于阁诚节,使他成为王宫内院的实际掌控者。
美中不足的是,驻守王宫的禁卫一分为二,由左、右卫共同拱卫,轮流进入内院当值,使阁诚节无法掌握禁卫兵权;否则的话,整个王宫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所谓左右卫,是南诏仿效大唐帝国禁卫军而组建的羽林军,左卫即左羽林军,由阁诚节出任左卫大将军;右卫即右羽林军,由阁罗凤执掌,出任右羽林大将军。
左右两卫之中,兵马人数完全一致,但战斗力和排名却不同;右卫军不仅战斗力强悍,其统领阁罗凤更是战功显赫,威名远扬,因此南诏禁卫军以右卫为主,左卫略逊一筹,附其尾冀。
与此同时,左右两卫的驻地就在王宫两侧。
右卫占据东边,阁罗凤的府邸东苑其实就是右卫的大将军府;左卫驻扎在西苑,不过其统领阁诚节因近来受宠,便从西苑搬到王宫偏殿居住,其府邸与后花园仅有一墙之隔,紧挨着皮罗阁的寝宫。
正是因为阁诚节又重新获得其父皮罗阁的重用,再加上他煞费苦心的一番经营,王宫内外遍布耳目眼线,使得阁罗凤失宠之后想见父亲皮罗阁一面,都变得异常艰难,近乎于奢望。
也正因如此,现在隶属于阁罗凤麾下的右卫中郎将居然出现在通往后花园的回廊中,这让自认为大权在握的阁诚节恼羞成怒,大动肝火之下,倒霉的自然是年轻稚嫩的小宦官。
殊不知,小宦官之所以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恰恰是因为他初来乍到,成为诏王内侍的时间太短,在宫内根基浅薄,连朝中文武百官都认不全。
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廊外求见的将领究竟是效忠哪方势力的,是阁罗凤麾下将领,还是二王子阁诚节安插在右卫军中的眼线(卧底)?
小宦官还没弄清对方的底细,便贸然入内禀报,招致皮罗阁颇为不悦,也让阁诚节很没面子。
于是,小宦官就倒霉了,被阁诚节一耳光打得嘴角流血不说,还险些招致杀身之祸。
······
打过骂过之后,阁诚节转身走向回廊。
小宦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暗自庆幸:“好在主上没有深究,自己总算逃过一劫,若是不依不饶的追究起来,自己便性命不保了。”
就在他长嘘一口气时,刚走几步的阁诚节忽然又停了下来,面带疑惑的扭头问道:“你刚才说求见之人姓李?”
小宦官不明所以,却不敢迟疑,当即应道:“正是。奴婢还查看了他的腰牌,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右羽林中郎将李···’。他的名字有些怪异,似乎不是我南诏人的名字,奴婢之前从未听说过我南诏国也有姓李的,因此奴婢没有记住全名。但他的姓氏我记得很清楚,确实是姓李,这是大唐国姓,只要看一眼就忘不了。”
阁诚节听得眉头紧皱,对小宦官没有记住对方的名字极为不满,不过看到他脸上那青紫带血的五个手指印时,阁诚节便强忍着怒气,没有再发火。
毕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小宦官虽然很蠢很没用,可他却是时刻跟在其父皮罗阁身边的内侍,这个职务非常重要,轻易不能换人。
因此,阁诚节尽管很不待见他,却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打骂一顿还行,却不敢杀他。
“右卫中郎将?还是姓李的将军···真是奇哉怪也!右卫军中所有将领我都认识,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个人呢?”蹙眉沉思中,阁诚节自言自语道。
突然,一道灵光在阁诚节脑海里划过,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已经模糊的场景,阁诚节试图回忆当时的情形,却因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致使他的记忆驳杂而混乱,很多场景糅合在一起,似是而非,毫无头绪。
然而,灵光一闪的瞬间,阁诚节隐隐感到不安,眼皮直跳,莫名地一阵心悸。
对于素来感知极其灵敏的阁诚节来说,这种感觉就预示着危险正向自己逼近,或者说,自己此刻已经处在危险之中。
一念至此,阁诚节转身后退,将小宦官推到自己前面,并追问道:“你见过他,那你告诉我,他长得什么模样,身高几许,是胖是瘦?”
“呃?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小宦官有些不知所措,然而阁诚节却抓着他的肩膀,那剧烈的疼痛不容他多想,急忙答道:“那位李将军高大魁梧,近七尺高,容貌俊朗,年纪不大,看起来似乎尚未及冠。
还有,他很和善,说话时语气温和,脸上带着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一般,很舒服,也很亲切。”
随着小宦官的描述,阁诚节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副粗略的画像,可画中人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令他大感诧异。旋即,一个对他而言印象极其深刻的人影与画像融为一体,使粗线条的图像渐渐清晰起来。
与此同时,刚才曾在他脑海中出现过的模糊场景也清晰地浮现出来:“禁卫副统领、南诏王次子,王位第二继承人,呵呵,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千年老二,久仰久仰······若贤弟愿意屈尊出仕,我阁罗凤愿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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