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魑魅魍魉(下)()
山梁上人影涌动,兵器喧豗,声势颇大。
“嗖嗖”的羽箭倾泻而下,迅速射杀十余只青狼,致使围攻阁罗凤的狼群仓惶逃窜,簌簌钻进对面的丛林。
“嗷——呜~~~!”
狼嚎声响彻山涧,丛林里飞鸟翙翙而起,境鸣掠空,久久盘旋。
随着狼嚎声渐行渐远,被困在山涧的阁罗凤四人脱困而出,顺着溪流攀岩直上,爬上山梁,出现在李景龙一行面前。
“狼群尚未走远,此地不可久留,我等还是趁早离开,免得再被狼群缠上。”
看到竹灵倩满脸愠色的侧身撇向一边,看都不看阁罗凤一眼,李景龙知道她和阁罗凤仇怨颇深,似乎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是非纠葛,当即他出面解围,挥手示意众人加紧赶路,远离狼群。
再度起行,依然还是王天运和侯家兄弟先行探路,李景龙居中策应,竹灵倩本来一直和他并肩同行的,可现在却故意落在后面,重新回到女兵护卫队之中。
“多谢贤弟仗义出手,否则愚兄这条命便要葬送在这群畜生嘴里,半世英名毁于一旦啊!”与李景龙并肩前行,阁罗凤唏嘘感慨道。
李景龙闻声摇头,微笑道:“兄台言重了,区区几只饿狼而已,还不足以对威震南诏的‘罗凤战神’构成威胁。李某不过是适逢其会,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阁罗凤身形一顿,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意识到当日悬崖边与李景龙称兄道弟的情景已然不再,眼前情形与此前不可同日而语,加之自己和李景龙并无交情,顶多算是泛泛之交;因此,双方现在依然是敌人,隶属对立阵营。
此刻自己和李景龙还能并肩同行,全仗昔日无意中结下的援手之情,否则彼此只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走在一起。
想到这里,阁罗凤扭头看了看后面的竹灵倩,低声笑道:“李兄心明眼亮,智谋过人,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错,正如你所说,我此番便是为了接近浪穹大巫师而来,具体意图容我暂时不便透露。说起来,在王陵行刺之前,你我二人素昧平生,无仇无怨,不知仁兄为何屈尊于浪穹寨?”
李景龙淡然一笑:“阴差阳错,说来话长,兄台对此有何赐教?”
阁罗凤似乎早有准备,不假思索道:“恕我直言,浪穹寨虽然势力不小,但对于我南诏而言,却是微不足道。这些年来,若不是父王(皮罗阁)一直对白洁夫人牵肠挂肚、念念不忘,凭我南诏军的实力,只需派一上将率领三万精兵便可将浪穹寨夷为平地。
所以,景龙兄屈尊于浪穹寨实属明珠暗投,前途堪忧啊。如果仁兄不弃,王陵当夜我说过的话依然有效,只要贤弟愿意弃暗投明,在我南诏国出仕,我甘愿让出右羽林大将军之位,拱手赠予贤弟。
此外,如果将来我登上王位,愚兄保证让贤弟再进一步,我南诏六位清平官中必有贤弟一席之地!”
封官许愿,阁罗凤为了招揽李景龙确实是下足了本钱,竟然连清平官之位都拿出来,要知道南诏清平官相当于大唐宰相。
李景龙闻言微笑不语,面对阁罗凤不遗余力的招揽,如果说他一点不动心,那肯定是假话,因为他前世就是为了谋取握有实权的官职而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然而正是因为前世的惨痛经历,让李景龙对权势有了更加深刻更透彻的认识,也有吸取教训之后的独特见解。
最重要的是,此时招揽他的是南诏阁罗凤,而不是大唐皇帝李隆基。
如果是大唐皇帝这么不遗余力的招揽他、器重他,说不定李景龙冲动之下会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想法,可惜大唐帝国人才济济,且不说他能不能进入李隆基的视线,就算知道还有他这么个人,也未必会重用他。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无奈,也是命运的不可捉摸,迫切想得到的总是求之不得,从来没想过的却扑面而来。
沉默一会,李景龙笑道:“罗凤兄一番美意着实令我感动,足感盛情,怎奈我是唐人,此番流落南诏纯属意外,早晚都要回去的。因此,辜负了你的好意,深感抱歉。”
“噢?这···真是遗憾。”阁罗凤颇为意外的愕然应声。
显然他完全没有料到李景龙会这样回答,他甚至想过李景龙婉言拒绝,却没有料到李景龙根本无意留在南诏。
“这么说,景龙兄只是暂时寄身于浪穹寨,不久之后就会离开?”
李景龙轻轻点头,“是啊,那天我在悬崖边说的话并不是搪塞你,而是大实话。从太和大牢逃出去后,被你们南诏军逼得一路向西逃亡,结果稀里糊涂的逃到浪穹寨领地上,为了借道北上,不得不暂时留在浪穹寨。至于后面的事,想必你已经猜到了,送上门的劳力,谁会轻易放过呢?”
阁罗凤闻言大喜,“既然这样,景龙兄为何不与我联手,你我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
李景龙很清楚阁罗凤想要什么,也知道他所说的各取所需是指帮助自己摆脱浪穹寨的挟制,带领兄弟们顺利返回大唐。
这确实是个令人心动的提议,换作一般人,或许还真有可能与他达成协议,暗中联手。
但是李景龙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也绝不会接受这样毫无信义的建议,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也有所不为,他决不做背信弃义的事,更不会为达目的便不择手段。
“恐怕又让罗凤兄失望了,李某别无长处,却把信义看得比生命还重,既然答应浪穹寨提出的条件,我就会兑现承诺。只要浪穹寨不负我,我便不会背信弃义,不做蛇鼠两端的苟且之事。李某乃庸人之才,这辈子没有什么大志向,但做人的本分却恪守不变,始终如一。”
说到这里,李景龙瞟了阁罗凤一眼,继续道:“不过罗凤兄可以放心,只要你不与我为敌,我也不会让你难做,毕竟你我之间颇有渊源,远比一般人亲近得多。”
阁罗凤知道李景龙所说的渊源是指自己曾经救过他,不过这份恩情还真是很判定好坏,自己确实救过他,却也害他入狱做奴隶,随后又率军追杀,最终将他逼到浪穹寨的怀抱。
这是一本糊涂账,好坏全凭良心,不同的人就有不一样的理解。
“实不相瞒,愚兄之前和浪穹寨暗中做过一些交易,其中就包括烧毁丽妃宫和王陵行刺。烧毁丽妃宫是我对浪穹寨许诺的好处,而王陵行刺则是浪穹寨给我的回报,双方各取所需,有得有失,才有暗中联手的必要。这一点想必景龙兄能够理解。贤弟待人赤诚,我自然也不能隐瞒,此番却是和盘托出,是非曲直,贤弟自然看得清楚。”
这番话对于阁罗凤而言,确实是坦诚相待,称得上是掏心窝子,把如此隐秘的事都说了出来,足见他是真心结交李景龙,这才是真正的下了血本。
李景龙闻言色变,惊愕道:“原来如此!我说白灵上次率众劫狱,为何如此轻易地带领数百卫队潜入太和城,又能毫无阻碍的攻破大牢,既而烧毁丽妃宫,从容撤离太和城,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暗中帮衬的结果。”
语气一顿,李景龙扭头看着阁罗凤,笑着道:“这么说,我又欠你一个大人情,若是没有你暗中帮忙,我手下这帮兄弟便不可能全部逃离太和城。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山高水长,早晚还给你。
不过···王陵行刺之事,你却是做得很过分。姑且不说我那留在崖边的十几个兄弟,单说王双兄弟战死后,你们居然把他的尸首吊在悬崖上暴尸十日,这笔账我早晚要找阁诚节清算!”
阁罗凤道:“悬首示众确实是阁诚节干的,不过射杀王双之人却是他的胞弟,有着‘蒙舍第一神箭”美誉的阁诚崇。至于王陵行刺的真相,我即便说了你恐怕也不信,想来如果竹灵倩大巫师真的信任你,她会如实告诉你的。
然而你我一见如故,你的兄弟就是我阁罗凤的兄弟,那十几名战死崖边之人都是好样的,他们的尸体我当夜就让人埋葬了。至于王双的尸首,我十天前也已命人回去传讯,料想再过几天就能送到浪穹寨,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多谢!”李景龙拱手一揖,神情真诚而郑重,因为阁罗凤所做的正是他想做却力有不逮之事———夺回王双的尸首。
通过这番交谈,李景龙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诸多疑惑全都解开了。
平心而论,阁罗凤虽然工于心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也不失为豪爽磊落之人,至少他对李景龙还算坦诚。
至于那些阴谋手段,宫闱夺嫡历来血腥残酷,阁罗凤置身局中,事关切身利益,不管他怎么做都无可厚非;易地而处,若是李景龙站在他的位置上,只怕也会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一念至此,李景龙神色严肃的道:“你我之间恩情大于私怨,请罗凤兄记住一句话,今生兄不负我,我决不负兄!”
“好,贤弟此言正合我意!”阁罗凤应声点头,大笑道:“为兄纵横南诏十余年,景龙贤弟是唯一让我钦佩之人,心思缜密,智勇双全。此生我愿与贤弟结为至交,虽非结义兄弟,却胜过亲兄弟!”
李景龙笑着摇头,“你我之间地位悬殊,我可不敢高攀,至交好友未必一定是兄弟,情谊在心而不在名。不过···有一事提前说明,你我二人是私交,讨要解药之事你自己想办法,我可帮不上忙,毕竟我目前也是寄人篱下。呵呵······”
“呃···贤弟真是爽快人哪!”阁罗凤愕然失神,既而满脸无奈的摇头苦笑,但他目光清澈,没有一丝责备或埋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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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釜底抽薪()
背山临溪的山谷中,几堆篝火熊熊燃烧,浓烟里裹挟暖意,随风在山谷弥漫。
此处距离狼谷五十余里,算是远离了狼群,相对安全。
然则狼群未必是最危险的,否则它们便不会龟缩在丛林中,远遁高原雪山。
火焰照亮的山谷,几十个草木混合皮革搭建而成的帐篷,依山傍水散落其中,四周白雪皑皑,像夜空里漂浮的云朵,没有诗情却有画意。
一百四十余人围坐在篝火旁,没有往日的欢笑,也没有郎情妾意的亲昵,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正在悄然蔓延,隐隐让两个本已合二为一的队伍分散开来,无形中形成泾渭分明的两班人马,隔阂已然初见雏形。
李景龙和阁罗凤谈笑风生的场景,是促使两队人马产生分歧的源头。
浪穹寨与南诏国争斗多年,数以万计的族人相继死于争斗之中,集细流成江河,集沟壑成深渊,双方积怨极深,仇恨叠加,已经到了水火难容、誓不两立的地步。
这时候,李景龙和阁罗凤交好,无疑是浪穹寨中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但李景龙本人并不在意,无视女兵寞然审视的目光,不理会手下这帮兄弟忧虑怀疑的神色,依然像往常一样指挥众人宿营扎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泰然自若。
立场决定好恶,站在不同的立场看待问题的角度便截然不同,这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这就是李景龙的态度。
目前,他和手下一帮兄弟与浪穹寨是临时合作关系,双方都抱有各自的目的而寻求合作。
在这件事上,浪穹寨完全占据主动,李景龙一行则是处于被动局面,这种主次分明的合作关系如何能让李景龙凡事都以浪穹寨的利益为出发点呢?
地位不对等,就会造成利益不均,利益不均促使合作双方无法同心同德,更做不到荣辱与共。
与之相对,李景龙一伙人与南诏国尤其是阁罗凤之间并无本质上的利益纠纷,或无法调解的矛盾冲突,毕竟南诏国时下仍是隶属于大唐的属国。
尽管南诏王皮罗阁野心勃勃,屡屡试探大唐帝国的容忍底线,试图挣脱大唐帝国的钳制;但截至目前为止,双方在基本立场上没有变质,仍然保持一致,南诏依然是大唐的藩镇,没有倒向吐蕃的趋势。
这才是大趋势,也是李景龙在处理自己一行人与南诏、浪穹寨关系的基本立场,既是立足点也是出发点。
虽然他和手下这帮兄弟代表不了大唐帝国,也没有这个资格,但他们都是唐人,身份和归属决定了他们的立场。
尽管如此,在情感上,李景龙一行无疑是偏向浪穹寨的。抛开男女之情不谈,单说浪穹寨明显比南诏国弱小得多,而同情弱小是人的善良本性,李景龙等人也不例外。
在立场问题上,李景龙格外理智,于是处理南诏和浪穹寨关系时,他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这一帮兄弟的利益,而平安顺利的返回大唐则是根本利益。在这个前提下,他要做的就是争取各方同意,让回归大唐的路变得更加通畅。
除此之外,他才会考虑个人感情,以及手下弟兄与浪穹姑娘之间的情意。
只可惜,李景龙既与浪穹寨交好,又结交阁罗凤的良苦用心,并没有得到一帮兄弟的理解和支持,反倒让他们很为难,纷纷抱以怀疑的态度审视着李景龙。
而李景龙也够洒脱,不理会不解释,路要继续走,日子照常过,爱咋想咋想。只有等到最终结果摆在众人面前时,才会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他李景龙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此刻,阁罗凤正在山谷中央的帐篷里和竹灵倩单独谈判,其目的就是讨要救治皮罗阁的解药。
李景龙说到做到,之前他就声明,自己不参与这事,无论竹灵倩给与不给,阁罗凤能不能如愿以偿,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身为客居浪穹寨之人,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觉悟,和自己有关的事绝不等闲视之,与自己无关的事绝不掺和。这是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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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轻响,关闭了半个时辰的木门缓缓开启,阁罗凤脚步轻快地走出来。
在李景龙身边坐下,阁罗凤长嘘一口气,满脸喜色的低声道:“成了!总算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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