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一脸肃然的起身离席,一步步的走到大殿中央,作揖道:“臣特来长安请战……”
李隆基心底一颤,半晌才道:“敌人是谁?”
“阿拉伯、吐蕃!”
裴旻嘴里吐出了两个国名,五个字。
李隆基表情愈发的严重。
一旁的高力士也变色了。
“你可知现在的局势?”
李隆基双手拳头松开握紧,握紧松开,急促的说道:“此次南征失败,我军折损将士五万,损失器械粮草,不计其数,战后抚恤是天文数字。你之前刚刚劝朕再起南疆战事,东北也战事一直未歇,现在你又要与阿拉伯、吐蕃开战……朝廷近十数年确实发展极好,却也禁不起如此折腾,你可知隋朝是如何灭亡的?你是一代文宗,不会不知道《司马法》云:故国虽大,好战必亡的道理。”
“臣明白!”
裴旻语气决然的道:“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并非臣好战,实在是不得不战。我朝的局势,您清楚,臣清楚,吐蕃、阿拉伯更清楚。有一句话说得好,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是自己的敌人。我们的弱点,吐蕃、阿拉伯远比我们了解。臣现在可以笃定,不出一年,吐蕃、阿拉伯必定会同时向我大唐发动进攻。到时候西域将会陷入一片战火,而吐蕃是进攻河西九曲地,还是河西,这个臣算不到,主动权将在他们手上。”
“此次南征的失败,对于我朝来说,确实未伤筋动骨。可是这一败,给了吐蕃休养生息的机会;这一败,让吐蕃士气大震;这一败,让我朝威信大减。对于吐蕃、阿拉伯两国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除非他们一并犯蠢,才会坐视我们缓过这口气。坐视我们将高昌仓建成,无粮草后顾之忧?”
“这不可能的,用兵之道,是将胜负手控制在自己的手上,而不是求神拜佛,乞求敌人愚蠢犯错。不是臣好战求战,而是已经让吐蕃、阿拉伯逼得不能不战。”
李隆基一脸的震撼,他终于意识到南征的决策是何等的愚蠢。
终于意识到,南征的失败不只是当初的一个败绩。
这一败,将西方的局面都搅浑了。
自己当初做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
只是李隆基的自尊不承认自己的失败,迟疑了片刻道:“既然局面如此,为何不能拖就拖?况且防守占据一定优势,凭优势而战,岂不胜算更大?”
裴旻摇头道:“臣算过了,防守对我大唐的损耗更大。陛下,一但由吐蕃、阿拉伯拉开战事,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吐蕃兵力不用说,十万。他们十万大军齐出,若攻莫离驿,莫离驿作为钉子,不利于大军布防,肯定是守不住的。退守河西九曲地是必然之势,那时我朝在河西九曲地的建设将会受到重创。如果他们真的只攻河西九曲地那还容易,要是他们时而攻击河西九曲地,时而攻击河西,或者分兵攻击两地,袭扰两地,即便最终打胜,这两地也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而阿拉伯,初步算他二十万吧!凉州军、安西军、北庭军加起来十一万,加上西域诸国的兵力,勉勉强强能够筹齐十五万。被动防守不是问题,但是我们的粮草问题没有解决。关中、陇右、河西的纯粮,万里运输,维持十五万大军的补给,臣深知都不敢计算,那是何等的数额。如果阿拉伯下了狠心,调集三十万大军,那我们还需要征兵西域。这一开战,臣无法预料要打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五年?不用五年,只怕打个三年,我朝的经济就要给掏空了吧。”
李隆基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有些惨白,粗着声音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裴旻叹道:“与其让吐蕃、大食拖垮,要不主动出击,要不壮士断腕,直接放弃西域……”
“不可能!”裴旻这话还没有说完,李隆基已经拍案而起,厉声道:“放弃西域,永远不可能。朕绝不重蹈那妇人的后尘,西域绝不会放弃,”
李隆基说的妇人当然是武则天。
李家人不可能不恨武则天,但是武则天恰恰又是他们的祖母,为了表示孝心。
不论是李隆基还是李旦,对外都一直表现的极为孝顺。
此刻李隆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显然已经有些乱了。
裴旻再次作揖,道:“那只有一战了!”
李隆基皱眉道:“那你需要多少兵马?”
裴旻摇头道:“陛下还是听微臣将意图表明,臣绝没有自大到以我朝一国之力,力战吐蕃、阿拉伯两国。臣的目标是青海湖,将吐蕃彻底打废打残。至于阿拉伯,臣只是被动的防守而已,一攻一守。攻是吐蕃的疆域,将战场设在青海湖,所有损耗皆是吐蕃的。守在西域,西域固然有我们一份,但是阿拉伯要攻占昭武九国才能真正的威胁我朝掌控的疆域。如此可将损耗,降至最低。”
“对吐蕃是主动进攻,对阿拉伯是主动防守……”
“先破吐蕃,再来对付阿拉伯,将两国的威胁减至最小。”
第二十四章 谁攻谁守?()
这也是裴旻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以唐王朝一国之力,对抗吐蕃、阿拉伯两大帝国,倒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而是不值得一打。
裴旻年岁越长,越能体会到一点,军政一体。
军、政永远是不可能分割开的。
这也是裴旻与其他镇边大将不同的原因
裴旻不打无意义的仗,也不会为了单纯的胜利而战。
如果依照李隆基说的,被动的防守,唐王朝取胜的几率确实会大那么一点点。
但是这种胜算根本算不得胜利。
自己的领地破坏干净,自己的经济受到致命打击,能够换来什么?
什么也换不了!
裴旻即便再如何自视甚高,也不敢保证自己力扛两个国家的攻势不伤筋动骨。
到时候就算唐朝能够一举击溃阿拉伯、吐蕃两个国家来袭,也是伤筋动骨,必然无乘胜追击之力,去争夺阿拉伯的疆域。
这样只会白白便宜拜占庭、法兰克,甚至可能重新崛起的波斯。
裴旻不介意拜占庭、法兰克喝汤,就如回纥、葛逻禄一样。但他介意唐王朝喝汤,而拜占庭、法兰克他们美滋滋的吃肉。
一攻一守最大的好处也是在于此。
裴旻从怀中取过一张地图,走到了近处,摊放在了案几上,说道:“吐蕃可以分为两个部位,一个是高原围绕他们逻些布达拉宫附近的这一块高原区域。这里是吐蕃的巢穴,发展之地。但高原环境恶劣,几无半点发展前途可言。他们能够强大至今,靠的就是青海湖。臣记得早年就跟陛下说过青海湖。这里是我华夏史上最大的一个人湖泊,是一个天然的宝库。农业无比发达,毫不逊于我朝淮南;畜牧业比我们之前夺取的河西九曲地更要优秀。还有不菲的矿石储备,至于食盐的含量,更不用说。我大唐所有百姓吃个几万年,都吃不完。”
“毫不客气的说,这里就是吐蕃的命脉!只要我军进攻青海湖,不管吐蕃做没做好准备,必然会举国来守。能够将青海湖收于囊中那是最好的选择,万一,臣是说万一有所偏差,攻不下来,也没关系。我们将青海湖破坏个底朝天,也能让他们哭不出来,没有再战之力。这也是进攻的好处,将战场摆在敌人家里,只要打坏了东西,都是赚的。”
李隆基听得大觉有道理。
身为皇帝,李隆基没少下旨免去战乱或者天灾地区的税赋。
表面看来,是皇帝体恤民情,其实李隆基知道。
战乱与天灾之后的地区一切都破坏毁灭干净了,需要重新建设,根本收不上税赋。
勉强征收也不够他小小奢侈一下,不如大方一些,以换取民心。
“这个将战场摆在敌人家里的说法朕喜欢!”
李隆基拍案叫绝。
裴旻继续道:“西域的情况要复杂一些,不过阿拉伯与我们也是一样,大军一动,不只是考验前线兵卒的战力,还要考验经济后勤。现在阿拉伯在边境陈兵不足十万,也可见他们也并未真正做好充足的交战准备。而且一旦开战,臣会不住的派人用火药炸毁阿拉伯境内的桥梁,破坏他们田地里了秧苗,稻谷,增加他们的后勤压力,一定时间内,他们是很难大规模调动大军的。这样守兵就无需太多,能够大大减少我军后勤的压力。”
李隆基也读过不少的兵书,真正的军事水平稀松平常,可纸上谈兵还是很有一套了,听得出裴旻的意图,沉声道:“如此需要分两个战场,一路攻,一路守。静远你是哪一路?”
裴旻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臣是守!”
李隆基不安道:“那何人是攻?”
裴旻应道:“臣举荐鄯州都督王忠嗣。”
李隆基惊讶道:“王都督确实出众,可他才二十出头,能够当此重任?”
裴旻肯定道:“王忠嗣是臣奉陛下命亲自培养出来的俊杰,比之其父,更为出色。除我之外,他是不二人选!”
李隆基道:“那为何不换一下,由静远来主攻,王忠嗣主防?王忠嗣在子亭守捉的防守还是很出色的嘛,用不过数千人,抵挡住了突厥数万的兵马,斩获也是不菲,足见他同样擅于防守。而且这防守终究比进攻容易一些……”
说来说去,还是有些不放心王忠嗣。
而且在他的心底,也只相信裴旻是吐蕃的克星,由他主攻最为合适。
裴旻不否认王忠嗣的能力,赞同李隆基的一部分说辞,说道:“陛下果然慧眼识英杰,以军事天赋能力而言,忠嗣攻如火,守如山,可谓攻防两全。他的风格与臣不同,个别地方,臣都不及他。只是西域的关系错综复杂,考验的不只是军事实力,还要跟西域诸国国王打交道。这方面却是忠嗣的弱点,处事不够圆滑,容易误事。西域诸国国王未必就全部一心向唐,能够震的住他们,也是胜负的关键。”
李隆基听裴旻想得如此透彻,也无话可说,道:“说的在理,以威信而言,王忠嗣远比不上静远万一。西域之事,确实非静远不可。只是,让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担当如此大任,朕真担心会拔苗助长。”
裴旻笑道:“臣以为陛下完全无需有此顾虑,其一、忠嗣有不亚于霍骠骑的军略,霍骠骑能干的壮举,忠嗣一样可以。其二、主帅依旧是臣,臣虽在西域,但依旧能够掌控局面。细节由忠嗣负责,大局还是臣来布控。而且臣未必就不能进攻……陛下大可宽心……”
“如此,倒是可行!”
李隆基听裴旻这么一说,也认同的点着头,迟疑了半响道:“此战以你来看,要打多久?”
裴旻微微摇着头道:“臣也不好说,此次情况不同。青海湖是吐蕃的命脉,吐蕃不会如河西九曲地那样,轻易放弃的。进攻的部队,必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抵御。同样的,阿拉伯军事实力强劲,也不好对付。吐蕃的局面最快也要一两年,至于西域两年则是最少了。最轻松的是南诏,一但我军攻入青海湖,南诏势必无力救援南诏,以哥舒翰的干略,不出三个月就能解决南诏,扫平南边之忧。”
第二十五章 要权……西北王()
又听到南诏,李隆基心底别提有多少后悔了。
这世上就是没有后悔药吃,真要有,花再多代价他也要讨来吃了。
突然李隆基想到一事,带着几分迟疑的看了面前自己最信任的外臣,道:“听说公孙姑娘已有孕在身?”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旻脸色有些僵硬,说道:“四个多月的身孕。”
李隆基看着那带着几分内疚的表情,说道:“你是打算不等孩子出世?”
伤口撒盐,也莫过于此。
要是能打,裴旻铁定上去一顿饱拳。
“等不及的,吐蕃、阿拉伯联合一气,这边一进攻,阿拉伯那边,必然跟着进兵。只要陛下一恩准臣出征,臣立刻修书与封常清节度使让他做好准备,并且以军演为由,调兵过沙碛,赶往西州。臣一回到姑臧,最多休息一夜,便要动身。不能给对手任何的可趁之机。”
李隆基深深的看着裴旻。
裴旻了解李隆基,李隆基又何尝不了解裴旻?
裴旻最是顾家。
如裴旻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没有几个不胡来的。
可裴旻却极少出入烟花酒巷,对于妻儿母亲是关怀备至,堪称孝子、模范丈夫。
想当年为了亲自守候自己的孩子出生,他甚至不惜夸下海口,八月定河曲。
此事至今都是美谈。
但如今眼瞧着亲骨肉还有半年即将问世,他却要离家两年甚至更久。
这寻常人都未必受得了,何况是裴旻这个顾家的好男人?
沉默了半晌,李隆基才长叹道:“委屈你了!”
裴旻肃穆的摇着头道:“臣深知一点,有国才有家。身为军人,国家有难,责无旁贷。”
“好一个有国才有家,好一个责无旁贷!”
李隆基动容的长身而起,说道:“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十数年,静远对我朝的贡献!朝廷有今日的开元之势,静远之功,无人可比。此役过后,朕许你郡王之位,以示嘉奖。”
武将封王并非没有前例,但是开元一朝,却没有这个例子。
一但真的受封,裴旻毫无疑问又开创了开元朝的先河。
裴旻并未显得多少高兴,而是带着几分的为难,欲语还休。
李隆基诧异道:“静远可是还有话说?”
裴旻当然有,只是有些犹疑,毫无疑问,现在是最佳的开口时候,深深一拜,道:“臣还有事相求!”
李隆基挥手道:“静远不妨直说,无须这般客气。”
裴旻并未起身,依旧弯着腰道:“陛下此次同时与吐蕃、阿拉伯交战,粮草是决胜的关键,后勤至关重要。若有半点偏差,将前功尽弃,西域不保。臣深知无这个先例,还是恳请陛下准许臣负责粮草的运送调配,以应万全。只要战事一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