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正等人赴宴,却收到了长安来的消息,看着有两封信,不免有些古怪。
先打开了一封,裴旻一眼看出这是高力士的字迹。
高力士代替李隆基起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裴旻也不以为意,细细看下去:如他预料的一般,李隆基根本没有别的表示,直接将韩庄交给他处理了。
对于李隆基的脾性,裴旻了解的未必就比韩庄少。
他那封告状信,七真三夸,稍微夸大了一点实际情况。但李隆基的性格是不会多想多揣测的,只要话出自裴旻口,他会毫无道理的相信。
他将信收入怀中,又打开第二封。
见字迹还是高力士的,不免满心奇怪,认真看下来,竟是高力士的私人致歉信。
反复看了两遍,裴旻叹道:“高内侍虽是太监,这做人却是不差。”想着历史上对他的奸臣评价,实在有失偏颇。
当即趁着宴会时间未到,裴旻给了高力士回了一封信,同样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即将到了约定时间,王君毚带着二十多位陇右军将官前来赴宴。
这一次宴会,裴旻请的至少也是守捉使以上的官员。
不是十八军军使便是绥和、平夷、合川三守捉的守捉使,就是他们掌握着陇右的六万余兵士。
不将他们收服,裴旻这个陇右节度使的位子坐不踏实。
众将分两边入席。
裴旻高举着酒杯道:“诸位有些我认识,有些不认识……不过没关系,举杯饮酒,能喝是关键,我们先喝一盅,慰劳慰劳酒虫!”
众人赶忙陪同,就算他们心有芥蒂,也不敢公然的顶撞裴旻。
王君毚捋须笑道:“国公说得好,这坐下能饮酒,起身能杀敌,方为大好男儿。”
裴旻接话道:“这说道杀敌,我听陇右军有一人,擅于虎拳,刺手杀人,如杀鸡宰羊。开元元年,吐蕃侵入战,攻伐洮州城时。他率部先登,第一个冲上城楼,只凭双手,击毙十一人,却不知是何人?”
王君毚指着厅中一位道:“是他,河源军使王虎。”
“好壮士!”裴旻竖起了大拇指道:“可敢与我对饮十一盅?”
“有何不敢!”王虎一脸激动,洮州城攻防战是他这一生最出名最精彩的一战,让裴旻这番提起来,倍感荣耀。
两人二话不说,对饮了十一盅酒。
裴旻又问:“还有一人,出身猎户,自幼在山林长大,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七年前,归降我大唐的突厥呼图部意图投奔吐蕃。他连夜翻两座大山,在险要处截堵呼图部去路。一人一弓,射杀二十二人,令整个呼图部不敢点火,不敢前行,坐以待毙,却不知是哪位?”
王君毚又指着一位其貌不扬,瘦弱如猴的人道:“是他,合川守捉使朱瑜。”
裴旻也赞道:“一人围堵六百人,勇哉,可敢于我对饮二十二盅?”
朱瑜一脸激动道:“愿意奉陪!”
裴旻二十一盅下肚,又道:“某还听说陇右军有一人,力能顶牛,在不久前的百谷城追击战,因战马不慎中箭死亡,在战场上寻得一头牦牛,将之驯服骑着牦牛而战,取首级十七枚,又是哪位?”
这回还没等王君毚开口介绍。
下坐的一位粗旷大将站了起来,一脸振奋,迫不及待的道:“是我,宁边军使史彦。”
“好汉子!”裴旻道:“可愿跟我喝十七盅!”
“岂敢不从!”史彦毫不犹豫的跟裴旻对影了十七盅。
裴旻这一杯一杯的酒下肚,整个人越发精神抖擞,诸将都忍不住高呼起来。
气氛瞬间热烈!
这呼喝声方刚停止,堂下绿油油的眼睛向上瞪着,都在期盼从裴旻口中能够听到自己的名字。
似乎让裴旻点名,是一件莫大的荣耀。
第十一章 杯酒收人心()
♂!
人心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原陇右军将士并不是不认可裴旻。
毕竟那实打实的战绩,那如神话般的事迹,年不过二十五,以身居他人望尘莫及的国公爵位、节度使,古往今来只有霍去病这样的人物可以相比了。
军人以战绩说话,仅收复河西九曲地这一项战功,已经让在座的所有人,望尘莫及了。
对于裴旻,他们有什么不服的?
只是比起不熟悉的裴旻,他们更加认可自己的兄弟,愿意站在跟自己一起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袍泽一旁。
同时他们还有一点私人顾虑,裴旻作为一个强行插入陇右的存在,会不会改变陇右的军制体系?他们的身份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
面对各种因素,促使了陇右军将士今日抱成一团的举动。
如今让战阶地位皆毋庸置疑的裴旻,连吹带捧的一套夸,谁能不窃喜高兴?
而在座的都是军使、守捉使都是手握数千兵马的将军,如他们这些前线掌握兵权的将官,又有哪一个不是经历严酷血战,在尸山血海中滚爬过来的?
谁又没有一二件值得一说,值得一吹的战绩?
裴旻几乎挨个儿历数将士们的功劳,不论是悍不惧死的猛将,还是擅于投机取巧的谋将,甚至是稳重的中庸之将,只要有东西可说。他那张嘴便能说出花来,而且条理清楚,一字不差。
对于陇右军诸将的战功战绩,他竟是了若指掌。
陇右军将士动容之余,让裴旻十几二十杯酒的一灌,那是红光满面,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所有人物过一遍,再无遗漏,裴旻坐在自己的坐榻前,朗声道:“如果没有大伙儿,哪有陇右的今日,废话也不多说,以后你们皆在我麾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不论亲疏,决不亏待一人!”
裴旻这从头到尾的一敬,至少痛饮了三百多盅,身上上下充满了海量的豪迈气概。
众将都感受到这股豪气,想着裴旻如此看重他们,他们却枉做小人,各有惭愧,一齐致敬道:“愿为裴节度使效命!”
“等等!”裴旻举起了手道:“我不喜欢裴节度使这样的叫法,叫我裴帅……”
裴旻老生常谈的纠结起了称呼问题。
“好,敬裴帅!”众将又齐声举杯大笑。
王君毚看着谈笑自若的裴旻,心中大为叹服,虽说他跟陇右诸将是同袍至交,但真要让他如裴旻这般,历数诸将功劳,仅凭一人之力,带动整个宴会的气氛是万万做不到的。
裴旻年纪轻轻,有如此成绩,果然手段非凡,非自己能比。
裴旻对着王君毚道:“副都督,给你一个好消息,就在不久前,京中传来了陛下的旨意。陛下对于韩庄这阉竖在陇右的所作所为勃然大怒,传旨于我,凭我们处置。要杀要剐,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怎么处置,副都督直说。”
裴旻此话让诸将动容。
张景顺粗着嗓子道:“阉狗实在可恶至极,当初就在郭公面前耀武扬威,气得末将恨不得当场将他宰了。此番又来,更是得寸进尺。要我看来,杀了了事。这种阉狗,活着只会浪费粮食。”
张景顺的话,引起了诸将的共鸣。
韩庄几次出使陇右,莫不是耀武扬威的,众人对之早已深痛欲绝。
王君毚道:“全凭裴帅定夺。”
“那就杀了吧!”裴旻轻描淡写的说着,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让韩庄活的意思。
诸将见裴旻说杀,大出了口恶气,对于裴旻也越发的信任,频频敬酒。
裴旻也是来者不拒,爽快之极。
酒酣耳热,裴旻突然说起了兵事,“研读历史,某发现一个规律。名动天下的强军,往往具备两个特性之一,只要拥有这其中一个特性,定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之士。”
诸将莫名的看着裴旻,却不知他说的特性是什么。
“其一、兵痞!”裴旻高谈论阔的说着:“一个兵痞形成是经过无数刀山火海磨练出来的,他们不守清规,不讲军法,吃喝嫖赌样样皆会,甚至抢个村庄打个劫这种事情,也照干不误。说他们是毒瘤,确实。但是这类人上了战场,那就是无惧生死,以一当十。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恣意妄为,拥有超凡的战斗实力。”
诸将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这类人他们手下都有,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存在。一些小打小闹,他们或许能够庇佑一二,可有的发起疯来,抢掠淫掳,想庇佑都庇佑不了。
裴旻续道:“另外一种,与兵痞正好相反,就是铁血之师。拥有极高的自主能力,纪律性。闻鼓而进,鸣金而退。冲锋时,前对刀山火海,亦不畏惧。撤退时,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动心。不只是战场,还要体现在生活中。无时无刻,不以军人的守则警示自己。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拥有如此纪律的军队,将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张景顺动容道:“裴帅此言大善。兵痞确实厉害,一支由悍不畏死的兵痞组成的军队,却有扭转战局的力量,可都属于歪门邪道。末将觉得军纪才是军人的准则,言出必行,令行禁止,方为强兵之道。能够训练出一支军纪严明的强军,一直是末将梦寐以求的。”
裴旻看了张景顺一眼,笑道:“裴某同是如此,这酒宴上无大小,也就是给诸位提个醒。你们应该拥有的权益,只多不少。这一点某会用尽一切办法跟朝廷沟通,跟兵部沟通。总之在军备物资上,不会亏待你们,这也是我的职责。但对于你们,目前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将军纪提起来,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双手一合,笑道:“看我,这酒喝多了,话就多。不提这些公事,我们继续喝酒!”
诸将心里如明镜一般,裴旻这是在另一种方式告诫他们:军纪,是他这新任节度使最看中的东西,在这方面任何人触犯了,都不会留有余地。
想着“娇滴滴”的夏珊,第一次见面就给打了十五军杖,也将这番告诫记在心底。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认可了裴旻的存在了。
第十二章 恩威并施()
♂!
一场酒,喝出了陇右军的齐心。
陇右诸将也第一次见识了裴旻的海量,那一杯杯的酒就如喝水一般,便如酒仙在世,喝再多也毫无醉态,也喝的陇右军诸将心服口服。
裴旻纯熟的宴会掌控能力,几乎让所有人都喝得尽兴,心满意足而归。
宴会散去,王君毚在意料之中的留了下来。
两人一起在府中漫步。
王君毚长叹了口气道:“裴帅真是好手段,如此一来,在下也放心了。郭公这些时日一直为我疏通,相信要不了多久,会收到朔方都督的任命,远去北地。”
“对不住了!”裴旻心中无愧,但还是说了一句。
王君毚摇头道:“没有谁对不住谁,陇右节度使这个位子,裴帅比我更加合适,这点王某心如明镜。王某跟随郭公二十年,郭公抛下这二十年的情义而选裴帅,足见在他老人家心里,裴帅胜我不只一点半点。”
他顿了顿道:“原本我心底还是有些不服,今日见裴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实在是服气了……与诸将相处,多的十几年,少的也有五六年了,让我如裴帅一般。将他们的事迹说的如此详细,万万做不到的。裴帅有为帅的风度气势,在这拉拢人心方面,末将差裴帅十万八千里呢!”
“你错了!”裴旻摇着头,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拉拢人心,才特地将他们的一切战绩资料,记载脑海里?”
王君毚莫名看着裴旻,一脸难道不是的样子。
裴旻摇头道:“只是为了拉拢他们,我犯不着做那么多。而是身为陇右节度使,不可能详细的知道陇右军六七万兵卒每一个人的心思,但是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某日后的部将。某必需知道他们的特点性格长处,才能在未来好好的使用他们。道听途说,一切都有假。唯有战绩,战场上的表现是实实在在的。在还未来陇右之前,我已经了解了陇右诸将的能力本事特点,以方便日后能得心应手的将他们用在刀刃上。今日用上,不过是因时制宜而已。”
王君毚顿步呆了半响,有些心灰意冷,这差距有点大,慎重作揖道:“末将受教了!陇右诸将就托付给裴帅了,末将现在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裴帅能够好好的用他们,他们都是了不得的好人物……”
裴旻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大唐之前不是没有能战之将,只是上面太过**,导致了能战之将没有混迹出头的机会。
就如当初的王海宾,王海宾在吐蕃入侵战的时候表现是何等惊艳,要不是薛讷,谁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陇右位于前线,是兵家重地。
在这里的中下级官员都是从战场里凭借战功提拔出来的,所有人都有拿得出手的战绩。
不敢说如封常清、李嗣业这样的历史名将那般惊才绝艳,却也是可堪大用的出色将校。
不然裴旻这里也不会为他们如此劳师动众,真要跟长安那些吃软饭的大将军一个德性,他早就入手清人,以换取新鲜血液了。
所以裴旻很直白的说道:“都是上的了场面的好人物,各有所长!”
“夏军使……”王君毚说道这里,脸上突然一红,道:“夏军使也拜托裴帅,好好照顾了。”
裴旻古怪的看着王君毚,在他的记忆中夏珊确实是他的夫人不假,只是现在倒是未必了,问道:“副都督对夏军使有意思?”
王君毚支支吾吾道:“说不上来,她似乎将我视为兄长,末将也不清楚对她怀着什么样的心。不过……这一切多过去了,此去朔方,也不知何时能再见。没有必要在乎这些,只是希望对于她,裴帅能够手下留情。”
“好!看在副都督的面子上,下次她犯错,我打轻一点!”裴旻眯着眼笑道,心中却想,要是真成了袁履谦的媳妇,那就是自己的嫂子,对于自己的嫂子,只要她不放大过,还真的做不到下重手。
翌日一早,陇右军的诸将不约而同再次齐聚节度使府邸。
这一次并非是裴旻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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