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幡绰从一旁的转角处走出来,看着裴旻的背影,眼中有些一些羡慕还带着些许的嫉妒:自己出入宫多次,高力士还从来没有送过自己呢。
原地犹豫了会儿,黄幡绰鼓起勇气,往皇宫走去了。
裴旻并没有回府,而是走向了贺知章的府邸。他知贺知章最爱杜康、汾酒,这有了上好的汾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两个好哥哥,只是张旭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跟贺知章一起品尝了。
来到贺府,裴旻曾在贺府住了几个月,就跟自己家一样,对着门房道:“王哥,你们家老爷在不在,我带了御赐的美酒,派人去问问他,能不能提前回来,我在府里等他。”
姓王的门房,受宠若惊的回礼:“国公爷,您就别折煞小人了。我家老爷就在府上,今日他陪张相公喝酒,并未去礼部。”
“张相公?哪个张相公?”裴旻好奇问了一句。
门房道:“是左拾遗张九龄大人!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已经不是左拾遗了,好像给罢了官。详细的,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张九龄?
裴旻瞬间就想起了他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在唐朝出色的诗人如过江之鱼,数不胜数,但真正能够做到诗官两不误的却是不多。这个时代最出名的几位诗人当属李白、杜甫、王维等,他们在诗歌文化上遗留下了灿烂的一笔,但是于仕途上的表现却极其一般,并没有多少建树。
张九龄正是这少数人之一,他在诗词上的造诣极高。《唐诗三百首》的一首开篇诗,便是他的《感遇·其一》,其诗如其人“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有着高洁的道德情操。在为官上,作为继承姚崇、宋璟之后的大唐名相,为开元之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张九龄以风骨飞扬,刚正不阿著称,大有魏征再世的风采,只可惜那时候的李隆基已经由明转昏,尽管对安禄山、李林甫等奸佞所为,张九龄痛斥其非,并竭力挫败其阴谋。但终究比不过李隆基对安禄山、李林甫的信任。
若李隆基晚期能听进张九龄的一两句话,未必会重演西晋末年,羯族石勒反晋乱华的一幕。
对于如此牛人,裴旻在长安的时候没有机会接触,了解不深。现在有此机会,怎能错过?
“去知会你们老爷一声,就说裴旻携带美酒来访!”裴旻笑呵呵的说着。
门房前去通传,不一会儿,两人匆匆忙忙的冲远处而来。
为首的自然是贺知章,在他身侧的是一位儒雅非凡的中年男子,正是未来的大唐名相张九龄。同朝为官,裴旻与之并未有机会深交,但彼此认识,照过几次面。
“贺老哥!”
裴旻大叫了一声,迎了上去。
“见过裴国公!”张九龄的五官说不上英俊,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儒雅的气度风采,别具魅力。
裴旻颔首回礼道:“张相公不必多礼,你是我老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私下里不必拘束……”说着对贺知章道:“我刚从宫里来,得了大半坛八十年的汾酒。第一个就想到老哥哥,正好张相公也在,我们将它喝了去?”
贺知章好酒如命,一听是八十年的汾酒,迫不及待的从裴旻怀中抢过来,揭开封泥嗅了一嗅道:“果真是正宗的八十年汾酒……快,拿去烧上,再给裴弟加个席位,准备菜食。”
张九龄笑道:“早就听说汾州给陛下进贡了几坛八十年汾酒,想不到在这离开之际,还有如此口福。老天待我不薄,待我不薄啊!”
三人去大殿入座。
裴旻问起了张九龄“罢官”的事情,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张相公敢于直谏,大有初唐魏玄成的风采,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罢你的官?”
张九龄呆了呆,恍然笑道:“这世人谣传也实为可怕,这才几日,就有如此传言了。回国公,不是在下给罢官了,是秩满,主动去的职位。”
秩满意为官吏任期届满,在唐朝每一个官员在职位上皆有一个期限。期限内若无升迁,吏部会根据官员的政绩行赏罚之事。若是沧海遗珠,错漏了政绩出色的官员予以提拔,若政绩恶劣,给予贬罚,不上不上表现中庸,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继续任职。
裴旻心底疑窦顿生,张九龄的政绩即便是他也有所耳闻,得不到升迁,八成是得罪了什么人,但是以他的才华,就算任期满了,也不至于出官吧?
难道是姚崇?
“那张相公就是得罪了什么人,在庙堂上呆着并不开心。”裴旻试探的问了一句。
张九龄沉默不言。
贺知章道:“裴弟一语中的,子寿看不惯姚相的做法,特地给他修书一封,劝诫他莫要固执己见,不想引得了姚相的嫉恨,索性不干了。”
听到姚崇,裴旻也颇为头疼,想不到真是他。
张九龄嘟嘟哝哝道:“也不全是姚相的原因……”他说着,竟说不下去了。
姚崇有名相之才,却无名相之气度。
大唐发展至今在文治上的贡献,姚崇称得上是功高至伟四个字。
但是姚崇的心胸,随着他的政绩越出色,也越是明显,搞宰相小团体将朝政变成一言堂,八个宰相让他架空了一半,其他几个都为他命是从。若说姚崇是奸相权相,又不恰当。姚崇不贪权也不恋权,也不弄什么特殊化,他就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不爽别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张九龄很敬重姚崇,对于他的治世水平,极为佩服,但是他这明显的缺点,又让张九龄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于是,张九龄亲自给姚崇写了一封信“上姚令公书”:文中说“其有议者,则曰不识宰相,无以得迁,不以交由,无以得进。明主在上,君侯为相,安得此言!此诚难可户说。为君侯计,谢媒介之徒,虽有所长,一皆沮抑;专谋选众之举,自彼讪上之失,祸生有胎,亦不可忽……”
他写的私信不乏言词激切之语,但其立言之本,是出于至诚而近于苦口良药,就其根本而论,是从维护姚崇出发的。希望姚崇能够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行政方式,宰相不只是助国君处理政务,还要为国家提拔有用之才。唯有如此才能成为与萧何、诸葛、房杜等人齐名,成为真正的一代贤相。
但是对于张九龄的好意,姚崇并未领情,反而说“悠悠之徒,未足矜察;嗷嗷之口,欲以中伤。”
也因得罪了姚崇,张九龄的仕途坎坎坷坷,尽管姚崇并没有刻意针对张九龄,但是姚崇的身份地位,他不喜欢张九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喜欢,以至于张九龄不但得不到晋升,反而给排斥在外,过得很郁闷。任期一满,索性不干了。
裴旻隐隐有些体会张九龄的感觉,他最初对姚崇还是很敬佩的,作为一个一手打造开元盛景的名相,裴旻有心与之好好交往,一同为大唐谋福。但是那家伙一担任宰相就开始收拾从龙之臣,对付那些抵挡在他面前的大臣,瞬间断了与之结交的念头,甚至险些斗起来。
“张兄无需多说,姚相的性子,让人又敬又恨,裴旻这里也深有体会!”他举杯相敬。
一句“又敬又恨”正说到张九龄的心理,也高举起了酒杯。
裴旻看着张九龄,心中却是一动,道:“张兄之才,若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屈才,不如来我洮州任职?”
第三十七章 晚生李白()
裴旻看着张九龄,心思活络起来。
现在的洮州急缺人才,各方各面的人才,大才小才中才都缺,但最缺的还是政治上能辅助他的一把手。
军事上他有封常清可用,封常清的才略自不用说,治军严谨,为将为帅皆是出类拔萃,能够为他这个刺史、镇将分担大部分的军务。
至于行政,洮州现在政务上的一把手是顾新,顾新此人心有百姓,任劳任怨,宁愿劳累了自己,也不愿意亏了百姓。对于他这种为民护民的性格,裴旻很是敬重,但是人无完人。顾新在行政规划,政务处理上水平一般。很多时候都是裴旻根据自己的一些看法,结合后世的一些远见,手把手的教,然后再由他执行下去。
裴旻倒不是嫌麻烦,关键是一个制度一个政策的诞生,需要经过实际考验,通过发现不同的问题加以改革,从而真正做到官民双赢的良好局面。
裴旻是制度制定者,却并非制度负责人,制度的效果如何,存在什么问题,他往往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虽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但若提前发现端倪,就不存在丢羊的损失。诸事的发生皆有先兆,决了堤再来防洪,并不显得高明。在洪汛到来之前,先一步做好了防洪准备,避免了洪灾,才是真正良策。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句话也能用在行政上。
顾新便是缺乏这种提前发现问题的眼光,无法避开不必要的损失。
也是因此,裴旻在行政上花费的功夫,远比军事。
若能得张九龄这样的未来名相相助,洮州的政务何须他来烦心?
一个能够治理好天下大事的名相,治理一州政务又算得了什么?
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这是文武人古来的特性,而张九龄是唐中宗景龙初年的进士,也是岭南那穷乡僻壤走出来的第一个进士,誉为“岭南第一人”,深受家乡父老的器重。
张九龄也有心成就一番事业,以对得起家乡那些对他翘首期盼的父老乡亲。
只是现实理想有些残酷,张九龄性格与初唐魏征极为相像,忠耿尽职,秉公守则,直言敢谏,不徇私枉法,不趋炎附势,看见不对之处不怕得罪人,直言不讳。
结果可想而知,不是每个皇帝都有李世民那心胸气度,也不是每个宰相有房玄龄、杜如晦那般风雅。李旦、太平公主掌权的时候,张九龄得罪了太平公主的首席谋臣萧至忠,如今李隆基、姚崇时代,又得罪了姚崇,当来当去,也不过是左拾遗,也就比九品芝麻官大一点点的八品绿豆官。
足足七年,依旧没有混出头,张九龄这才有些心灰意冷,决议回乡。
看着裴旻求贤若渴的目光,张九龄心思渐渐活络起来。
裴旻虽然年少,但他的事迹功绩都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虚假,在他手上任职算不上是屈才。至关重要的是洮州的发展前景极好,很有发展前途。
洮砚畅销长安洛阳,开打了门路。作为境内唯一发展畜牧业的州县,牛奶、羊奶、马奶完全不缺销量,尤其是洮州关于产业链的规划。
姚崇特地还在朝廷上提过,值得各地州府效仿。
裴旻治理洮州,一抓洮砚二抓畜牧业,两手抓在了点子上,又有免税这一发展利器。只要细节处理的到位,政绩绝对差不了。
换而言之,现在跟着裴旻干,等于是白送的政绩。
这士人升官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长安混出个名堂,一步一步的向上爬,爬到自己心仪的职位上;另一种则是去地方任职,成为地方官员的下手,干得好连带一并升职。
这长安混不出头,去洮州许是个正确的选择。
贺知章此时出声道:“子寿,你我相交多年,你的才华抱负,某岂能不知。回乡,只是一时疲累,并非你真心所求。现有机会摆在眼前,错过失去了,后悔也就迟了。”
张九龄不再犹豫道:“既是国公热情相邀,张九龄便听国公差遣了。”
裴旻大喜过望,笑道:“什么差遣不差遣的,都是为国效力。现在张兄没有到洮州赴任,还算不上旻的属下。所谓酒桌之上无大小,跟我们喝酒,只有放开一切,才能吃喝的痛快。不怕张兄笑话,旻这状元郎的头衔就是这么喝出来的。”
裴旻始终记得当初为了提升他的经学水平,贺知章、张旭两位经史大儒,不住的在酒桌上给他灌输经史知识,直接将他自身的经史修养提升了一个档次不止,以至于从容应对了科举的经史科目。与裴旻而言,贺知章、张旭就是他的良师益友,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张九龄听裴旻说起昔年往事,也感慨贺知章、张旭、裴旻三人从酒桌上喝出来的友谊,放开了手脚,不在拘束,痛快吃喝,谈天说地。
裴旻得未来名相相助,心里也是高兴,放开酒量豪饮,直接将张九龄喝的趴到在了地上。
裴旻、贺知章见状相互回味的笑了笑,张旭与他们一起豪饮,最先倒下的都是张旭。
“不知张老哥现在身在何处!”裴旻怀念的说了一句。
贺知章道:“应该在川蜀附近吧,上回就听他说他要入川,看一看青城山都江堰,能不能得到一些感悟。”
“阿嚏!”
此时此刻远在川蜀戴天山山腰,张旭突然心有所感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双眼入神的看着面前烧着的美酒。
张旭嗜酒如命,可以一日不提笔,一日不吃饭,却不能一日不饮酒。
他往返各地,虽说目的是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川,以祖国山河的美景,激发自己的**灵感以融入书法中,可每到一处的第一件事却是寻访地方美酒。到底是美酒重要还是游历重要,他自己都未必分的清楚。
张旭书法精妙,当今世上可称无双,随手而书之作,换个酒钱,绰绰有余。他往来天下,身无余财,却又不为酒钱犯愁,实在是潇洒之极。
他至蜀中自然少不了寻访蜀中美酒!
蜀中酒文化源远流长,早在三国时期,诸葛亮便为了行军需要,发明了治疗瘴疫的果子酒,治疗瘟疫的蜀中老窖,当然最出名的还是剑南春。
张旭此刻烧的正是蜀中的剑南春。
剑南春最大的特点是香,酒质无色,清澈透明,芳香浓郁。
这经过小火一烧,酒香散发,随着夏风飘荡百步可闻,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山道处传来低吟:“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张旭轻抬眼帘,见远处一个背剑的白衣少年,从上山而下,不去管他,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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