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儒生姓彭,叫彭柏,不过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没有人叫他真名了,而是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为“彭老太公”。
彭家不是门阀世家,却是陇右大姓!
作为近乎千年的大姓,彭家这一姓氏在陇右占据十之二成。陇右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姓彭,其他百家姓分摊余下的八成,由此也可见彭家郡望之高。
彭老太公今年九十九岁,即将高达百岁,在彭家的地位属于老祖宗行列。
因为德高望重,给人尊为彭老太公。
陇右所有彭姓人氏,皆以彭老太公马首是瞻,视自己为老太公为遗传下来的枝叶。
彭老太公为人迂腐,极其重视家族观念,将维护家族次序名声名风为毕生追求。他五十岁继承家主之位,以堪称“公正无私”的态度处理家族中的事物,应得到族中人的交口赞誉。
随着他的年事越高,威望也水涨船高,成为了今日彭家人,人人敬服的老祖宗。
彭琦为神秘江湖人所杀,留下了书信,表明他发国难财一事,官府依言取得了三千斛粮食,帮助洮州百姓渡过了粮荒。
此事几乎毋庸置疑,但是彭老太公却是不信。
在这位彭老太公的眼中彭家子弟,个个都是儒家先锋,什么“仁、义、礼、智、信”的五常之道,“温、良、恭、俭、让”的五种美德,“忠、孝、廉、耻、勇”的高尚品格,应有尽有。
彭琦不会做出有辱彭家门风之事,一定是有人恶意的栽赃陷害。
江湖中人藐视法纪,话不可信,彭老太公笃定的认为彭琦是遭人陷害的:对于洮州府衙不去追究幕后黑手,反而听信江湖人的谣言,万分不满,亲自来洮州跟顾新叫冤。
顾新并非盲目的听信神秘人的一纸书信,而是经过详细的调查。虽然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彭琦发国难财,但几乎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
顾新好言劝说,彭老太公却不依不挠,断言顾新官匪勾结。
为了维护彭家的颜面,这位彭老太公直接怂恿彭家子弟以逼宫的态度要求洮州府衙给彭家一个说法,证明彭家人的清白。
彭老太公的地位何其隆重,只不过短短的一天时间,彭家人已经在府衙门口聚集了八百余人了。
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顾新犯了众怒,不宜出面。
知洮州刺史杜宾客被逼无奈,亲自出来主持公道,面对一个个披着冤字麻衣的彭家人,杜宾客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亲自来到坐在地上的彭老太公面前,深深的作揖道:“彭老太公,您老起来说话!”
彭老太公牛气哄哄的“哼”了一声,却不理会。虽然他是白身,但他是彭家家主,年事已高。老人家也一点也不觉得杜宾客这三品大员给他行礼有什么不对。
杜宾客颇为恼怒,但是面前这个老家伙年岁太高,他生怕一个处理不慎,将老人家给逼死过去,到时候陇右所有彭家人找他麻烦,他也承受不起,只能陪着笑脸道:“彭老太公,此事我向你保证,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只要彭东家没有趁国难而暗中囤积粮食,大势敛财,本刺史可以保证,还他一个清白。”
彭老太公怒道:“我彭家家风深严,族中子弟莫不是孔圣人门下,岂会干这种事情?本就是清白,何来还他一个清白?你们要做的是捉拿凶手,而不是关押我彭家人!”
他这一声怒喝,中气十足,毫无九十九岁老人家的模样。
杜宾客支支吾吾,一下子说不上话来。他以军事擅长,这动嘴皮子的功夫,实在不是他的所长。
彭老太公身后的八百彭家人,一个个跟着高呼起来“捉拿凶手,释放无辜!”
“捉拿凶手,释放无辜!”
“捉拿凶手,释放无辜!”
……
八百余人的齐声呼喝,声音竟然在府衙上空回荡,尤其惊人。
杜宾客看着一个个老老少少的百姓,手中有力都无处发泄。
“好啊,好一个捉拿凶手,释放无辜!”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裴旻一脸怒容的由远及近。
杜宾客在破吐蕃的时候,他们有着一面之缘。
裴旻认得他,不理会府衙前的八百庞家人,将自己的任命诏书交给他道:“杜刺史,这是陛下的诏命,将刺史大印交予我吧,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杜宾客如释重负的将随身携带的州府大印给了裴旻。
就在裴旻从杜宾客手中接过州府大印的时候:权力的交接已经完成。
裴旻正式成为洮州刺史。
手举州府大印,看着面前的八百余人,脸上怒意恒生:他之所以选择以江湖人的方式处理彭琦之事,主要原因正是在于彭琦有着彭家人的身份。
类似于彭家这种大族,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着无形的力量。若不是有真凭实据,不足以得他们信服,就算是有真凭实据,他们也有可能以屈打成招等理由抗辩。
裴旻当时没有真凭实据,也无法确定彭琦是不是真的趁着国难发财。彭琦的手段又很高明,他没有将粮食藏在自己家里,而是藏在与之毫无关系的张家客栈的地窖里。
没有粮草为物证,想要名正言顺的处置他,并不容易,就算有物证,物证也是张家的,不是彭家。
如此一来二往,三来四去的,这其中的律法漏洞,可以钻空子的地方太多,简单的事情反而变得繁杂。
裴旻来洮州为得是对付吐蕃,为的是让洮州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好的生活,而不是跟彭家勾心斗角,互斗消耗的。
存着这方考虑,他直接以最简单的方式处理此事。
事实证明了一点:他低估了彭家的无耻的程度!
第十章 裴旻的手段:彭家亡了()
裴旻看着一个个写的“冤”字的彭家人,看着一脸方正,倚老卖老的彭老太公,表情越发的森冷。
在潜入彭家之前,他特地打听过彭家的情况。
彭琦并不是彭老太公的直系后人,属于彭家的偏支。彭老太公对他有无印象都是未可知之事。不存在长时间接触,深知他的为人,为他的假象蒙蔽这一事情。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英雄之后,也会有败类子孙!奸佞的后人,也可以是英雄。
彭老太公活了一大把年纪,吃过的盐比一般人的米还多。以他的见闻见识,怎会不知道这个粗浅的道理?
彭老太公真的就百分百确信彭琦是无辜的?对一个交情不深的彭家后辈袒护至此?
裴旻绝不相信彭老太公会如此“伟大”!
裴旻看的出来,伟大并不在乎彭琦的死亡,彭家子孙以万计,死一个旁支,老人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是在乎彭家的声誉。
彭家的子孙在国家危难之际,恶意收购米粮,无视地方百姓死活,背地里高价贩卖,赚国难钱财。洮州现今的情况牵动陇右上下的心,此事一但传扬开来,彭家的声誉必然受损。
彭老太公为了家族的名誉,竟然胆大妄为的颠倒黑白,意图动用家族的威势,逼迫地方官员,强行给族中败类洗白。
裴旻淡然的道:“彭老,你说当今圣上任何?”
彭老太公显然也听过裴旻的名号,微微颤颤的起身道:“当今圣上少年英杰,除韦后武氏,诛杀太平,立志改革,乃一代明君。就是地方官员无作为,与贼人勾结,同流合污,祸害一方,致使地方不得安宁,坏圣上英明,还请新任刺史明鉴!”他说话犹如洪钟震响,唾沫横飞。若非裴氏身形高大,彭老太公上了年纪弓着脊背,那唾沫星子还飞到他脸上来。
看他一脸正义,义愤填膺的模样,裴旻已然知道,老家伙为了家族的名誉,已经是魔怔了。
道理不可能讲的通的!
裴旻道:“儒家有三纲五常,三纲又以首纲为重。儒家,主张仁义,更有名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患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陛下深知国家的治乱,取决于君臣百姓是否一心,各安其职。是以自从陛下当国以来,维护‘礼治’,提倡‘德治’,重视‘人治’。儒家以忠君爱民为第一要务,你们一个个自许圣人徒孙,却威逼朝廷,迫使官府仁政无法顺利实施,罪大恶极!”
“我……”彭老太公想要说话。
但是裴旻岂会给他说话的机会?
作为状元郎,裴旻对于儒家的学说也是信手而来,怒视着面前的八百余人,喝道:“旻新上任不久,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旻一路而来,只见田地荒芜,民有饥色。洮州本是茂木丰茂是殷实富庶之区,但眼前饿殍遍野,生民之困,已到极处。这一切都是吐蕃贼人为祸,为了帮助洮州渡过难关。陛下将洮州之患,视为头等大事,为之寝食难安!”
“你……”
“为了洮州百姓,陛下在旻来之前,再三叮嘱,说洮州情况恶劣,以百姓安定为上。特下旨意,免除全州三年赋税,在未能自给自足之前,一切粮食用度,朝廷一律承担。陛下爱民如子,将洮州生计,挂怀在心。你们到好,阻挡在在府衙门前,妨碍官府救济百姓。若累得百姓饿死,你们就是杀人凶手,若是因此导致百姓暴动,你们就是始作俑者……”
裴旻越说越厉,声音更是宏亮震响,让八百彭家人,面色相继大变。
“我……”彭老太公“你你你,我我我”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裴旻道:“依照我大唐‘唐律疏议’记载,百姓无视法度,破坏官府次序,轻者杖十,严重者杖五十!你们所作所为,重中之重,来人,将所有闹事者,全部给我拿下!杖打五十……”
他这一声令下!
周边六千兵卒在江岳的指挥下,将八百彭家人都包围了起来。
李翼德、封常清刚刚继任,在兵卒的调派下,远不及江岳顺手。
“你,你敢!”彭老太公憋了半响,终于能够说话了,但场面已经完全失控,早已出乎他的意料!
裴旻这一声令下,不只是彭家人吓得六神无主。
一旁想看裴旻如何解决今日事情的杜宾客也吓的打了一个哆嗦,道:“真打?”他看着一群哭哭啼啼的老弱妇孺,也不免有些惊骇。
类似事情,他有想过:但是八百彭家人,不只是一个个的壮丁,还有许多的老弱妇孺。
就如彭老太公一样,他身子骨确实健朗,但板子一打下去,别说五十杖,五杖都承受不住,保管一命呜呼。还有那一个个少儿小孩,细胳膊嫩腿的。他们哪里懂事,都是无辜的,给他们来了伤残,于心何忍?
“要不,算了!裴刺史,此事从长计议!”杜宾客对继任他位子的裴旻并无恶感,反而带着几分关心:因为他曾是薛呐的部下,在幽州的时候就是了,十几年的关系。裴旻与薛呐的关系,人所共知。杜宾客想着裴旻的前景,实在不愿他的政治前途上留下杖杀老幼的污点。
见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兵卒,将他的族人一个个压下。看着乱作一团,哀嚎成片的族人,彭老太公厉声道:“苍天无眼,奸佞为祸!今日我彭柏,宁死不屈!为了公道正义,死又何妨?”
他毫无畏惧,这心有家族大义,何惧一死。舍生成仁,何其快哉!
彭老太公见裴旻“蛮横”至此,盛怒之下,起了一死成名的心态。
裴旻哪里看不出彭老太公的心思,岂会如他所愿,冷笑道:“我大唐以仁孝治国,念诸多罪人年事已高,年长者其子代罪守法。子不教,父子过,年少者,其父代罪。”
彭老太公脸色大变,脑袋一懵,竟然晕阙了过去。
同时!
裴旻道:“我曾执掌御史台,在我御史台有一句话,叫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日之事,我还不明缘由,但是若有知道详情者,如实道明真相,我以人格当保,免去他所有杖责。”
说着裴旻不在犹疑,愤然下达了杖打的命令。
八百根烧火棍不好找,但是裴旻从兵部讨要来了两千步兵长矛,长矛以硬木制成,充当烧火棍正是物尽其用。
鸦雀无声中,六百彭家人被按倒当堂杖责,只听见“扑”、“扑”的声响。
哀嚎惨叫声连片传来。
五十军杖刑同小可,杖刑打的可不是屁股这肉多的地方,而是脊背。
一但脊背是人体最坚硬又最脆弱的骨骼之一,但是一但受损,几乎没有恢复的机会。
一下一下,血肉淋漓!
少年幼儿看着自己的父母给按在地上受刑,哭的是呼天叫地。
年长的父母看着爱子爱女,给打的遍体鳞伤,也纷纷跪地求饶。
一下又一下!
“扑”、“扑”的声响不觉,可是哀嚎声却是越来越小,大多人都哭喊哑了嗓子,体弱的更是直接给杖杀了……
到了此时此刻,无人在怀疑裴旻的决心魄力,都知道他是来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我说,我说!”一个壮汉看着身旁濒死的夫人,看着已经哭晕的爱子,哭嚎着叫着道:“我知道情况,我知道情况!”
裴旻挥手制止了所有人的杖刑,让人将那壮汉拖到了跟前。
壮汉挣扎着抢上一步,跪在当前大声道:“裴刺史,求你饶过我的夫人,我将我知道的都说给你知晓。”
裴旻道:“我说话算话!”
壮汉叩首道:“草民彭槐,是旭日车行的掌柜,负责陇右部分运输行业!我知道详情,彭琦所购得的粮食都是我帮他运的,是彭家三爷找到的我。”
他坐拥车行,生活本是幸福美满。一日彭家三爷彭俊颖找到了他,让他负责一匹粮食的运送,给我利润尤其丰厚。
彭槐本是彭家人,帮助族人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彭俊颖出手阔绰,没有理由不帮。
彭槐并不知彭俊颖的意图打算,直到彭琦东窗事发之后,方才知道他运送的竟然是恶意囤货,发国难财的粮食。
彭槐哪敢啃声,又得彭俊颖、彭琦的警告,彭槐更将此事憋在肚子里。
为了迫使洮州官府放弃追究,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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