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听了裴旻的话,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表情更加苍白。
看着原本活泼好动的爱子,短短的月余间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听话老成的孩子,心中又疼又怜。幼年丧父,以给他打击至此,若再丧母,岂不是无依无靠?念及目光也渐渐坚定起来:为了训儿,怎么样也要活下来。
裴旻、薛讷离开了屋子。
“我不要去凉州,要照顾娘!”王忠嗣出了房间,目光坚定的看着薛讷。
薛讷感到王忠嗣那拳拳孝心,笑道:“放心,我还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让你们母子分离。在兵学上,我义孙将我的本事学的差不多了,缺少的是经验。传授你,绰绰有余。至于武艺,我会将训练方法心得写下,也让他督促传授,不需跟我去凉州。”
王忠嗣看了一旁的裴旻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好,我会用心学的。耶耶说要振兴门楣,光宗耀祖,我要练得跟耶耶一样厉害,完成他的愿望,为他报仇!”
看着王忠嗣认真的说着不是他这个年纪说的话,裴旻上前抓着他的左右脸颊用力一挤,强行挤出一个笑的表情,道:“你才多大,装什么小大人。有目标是好事,当目标成为包袱,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忠嗣对上裴旻关切的目光,眼中的泪珠瞬间决堤,无声恸哭起来。
裴旻将王忠嗣抱起来安慰着,不多时哭累了竟睡了过去。
薛讷唏嘘道:“还是你有法子!我看此子性子坚毅,将来必成大器,绝不逊于其父!要好好培养……”
裴旻点了点头,心想:“岂止不逊于其父,即便与薛仁贵相比,也只高不低。”
等了许久,刘神威从太医署取药回来,与他们说了情况。
跟裴旻想的差不多,王氏的病情只能抑制无法根除。
王氏要想恢复,靠得不是刘神威的妙手,而是她自己是否能摆正心态。
裴旻道:“母爱如山,为了忠嗣,我相信王氏会好起来的。”
刘神威看着挂在裴旻身上沉睡的王忠嗣,感慨道:“老夫一直担心小家伙会撑不住,现在好了。还是中丞有办法,你若学医,成就定在老夫之上。”
裴旻笑了笑,没有说话。
直到黄昏,王忠嗣方才醒来,见自己挂在裴旻身上,微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挣扎了下来,说了一声“我去陪娘亲!”跑了!
薛讷用了一个晚上,将练习薛家戟的要诀写下,交给了裴旻。同时也将薛仁贵传下来的兵书《周易新注本义》给了裴旻,让他认真研读学习,领着家将往凉州赴任。
许是裴旻的重话起到了效果,不过一月,王氏情况有所好转,渡过了危险期。
裴旻将王氏母子接入裴府,开始根据薛讷留下来的训练要法督促王忠嗣训练。
王忠嗣对于学习格外刻苦,那股劲头,令裴旻都为之汗颜,不由自主的跟着每天多用了一个时辰在剑术、兵法上。
两人长期混一起,在王忠嗣幼小的心里,裴旻便如父兄一般可靠……
第三十四章 马市遇故()
御史台!
裴旻兴致勃勃的看着亚圣吴起的《吴子》,先贤的兵法深奥难懂。
裴旻早在之前,已经读过好几遍《孙子兵法》、《吴子》、《尉缭子》等兵学巨著,他能够看懂字面意思,但对其中深意却了解的不通。
随着薛讷言传身教,传授他领兵经验,渐渐能够领悟字与字的意思。
前不久的金城之战,裴旻第一次亲临战场。
吐蕃不擅攻城,可为了金城的财富,不得不选择攻城。他们此举,正给了裴旻练手的机会。
一番苦战下来,固然疲累。但裴旻自身获益确是极大,初临阵仗的他,有乞力徐这样的百战之将给他刷经验。战后所领悟到的经验,不是薛讷或者兵书上能够传授学习的。
以此战所学到的知识,配合兵书上说的内容,又会有新的感悟。
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话一点也不错。
裴旻将自己原先收集来的兵书都带来了御史台,打算重新看一遍。
真不怪他渎职,实在是太无聊。
御史台的事情本不多,尤其是经过连番大案,御史台的名号已经完全打出去了。
对面敢一口气能将十一位四品以上的大员拉下马来的御史台。文武百官哪个忌惮三分,再对盛怒之下整治中央将军的李隆基,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犯事。
现在就好比严打期间,上下官员老实听话的跟猫咪一样。
官员不犯事,御史台无事可干,裴旻只好假公济私的看书消磨时间:这一看就是大半日。
直到申时一刻,裴旻重重的伸了个懒腰,知会了一声,出了御史台。
现在还未到下班的时候,但今日有事,他要去西市一探,先行早退了。
长安西市一如既往的热闹,满街都是商贩行人,人来人往的拥挤非常,黄发碧眼之辈随处可见。
裴旻直奔马市:这些天王忠嗣跟着他修习兵法武艺,很是刻苦。
为了奖励他,裴旻决定送他一匹小马驹,给他练习马术。一个真正善骑者,需要长时间的培养磨练。后天想要练就一身骑术,是极其困难的。除非如裴旻这样,自幼有着很好的武学功底,下盘根底稳。不然即便习得一身骑术,真正上阵冲刺或者长途奔袭的时候,骑手的优劣势会很明显的体现出来。游牧民族骑兵厉害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得天独厚的生存环境。
百姓没有那个条件,自然不能怪他们,现在裴旻有这个条件,哪有忽视的道理。
沿着长街一路走去,裴旻发现一家家马行外头停放的多是成年骏马,未成年的马驹极少。他只是略通粗浅的相马之术,还是当初他要考武举,薛讷临时临急传授他的。对于长成形的成年马有效,一个个还未成型的马驹,却不在其中了。
正惆怅间,突然一个熟人的身影在余光中出现。
“阿维叶!”
裴旻叫了一声走了上去,对方正是一起在金城患难的商人阿维叶。若非阿维叶与萨伏伊两个商人的护卫,金城就算守下来,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对于他们的相助,裴旻是很感激。
再跟肯德里克道别的时候,裴旻特别拜托肯德里克,让他跟阿维叶道声谢,并且将自己的住址给他,让阿维叶有事可以找他,没事也能找他一起喝茶聊天。
只是时过月余,阿维叶、萨伏伊音信全无,裴旻还以为他们已经做好了生意回各自家国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马市相遇。
“中丞大人!”阿维叶见是裴旻,赶忙上来行礼问好。
裴旻笑道:“还没回国呢?”
阿维叶恭敬的道:“回大人,还要逗留几日。今年的长安比我五年前来的时候,更要繁华,好的货物更多。我需要好好的筹划,将大人赏给我们的马匹在这里卖了,多买些骆驼,多带一些货物回去。走完这一趟,也许十年都不会再来了。”五年前的唐朝,正是韦氏、安乐公主祸乱唐朝最严重的时候,买官卖官猖獗,政局极其不稳。长安贪腐成风,那个时候的情况,跟这个时候,自然是没得比。
这时店里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丑陋胖子,他就跟一个圆球一样,全身都是肥肉,个子不高,五尺出头,但那一身的横肉至少在三百斤开外,肥的连脖子也没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他挤出一个笑脸道:“鄙人龚盈利,见过裴中丞,中丞光临小店,小店生辉小店生辉……”
看着人畜无害的大胖子,裴旻点了点头,想起了来意,道:“店家可有马驹出售?我想要一匹西马马驹,至少也得上品马种,价格不是问题。”
这马有北马西马之别,都如字面的意思。西马泛指西方来的马,北马自然属于北方来的马。
因为环境的不用,西马、北马的特点大不一样,北马矮小但耐力足,擅于骑射奔袭,而西马高大壮硕,爆发力极强,适合冲锋陷阵。以王忠嗣在历史上的表现,西马最适合他不过。
龚盈利颔首道:“巧了,鄙人手中还真有一匹马驹,价格嘛,可能会贵一些。但鄙人可以担保,绝对让中丞物有所值。”
“好!你去取来,给我看看!”裴旻立了大功,得了不少的封赏,唐朝官员的福利仅次宋朝,也属于高薪养廉的层次,现在他一个月的俸禄用后世来算近乎三十万人民币,府中资金还是很充裕的。
阿维叶见龚盈利亲自去办理此事,轻声的说道:“龚东家坐生意很是厚道,店里的大部分马都是好马,只是来路有些不正。”他对裴旻并无恶感,反而充满了敬意。虽然当初裴旻带着几分霸道的将他护卫借上战场,但事后该给的奖励封赏一点也没拉下,是个诚信君子。
现在西方还不流行骑士精神一说,不过随着罗马帝国的崩溃,西方蛮族纷起,他们进入了罗马、阿拉伯帝国,并与之结合成一体。这些蛮人带来了勇猛,带来了部落式的忠诚,渐渐形成了一股类似于骑士精神的风气,也就是骑士精神的起源。
阿维叶受到一些感染,抵达长安后,特地了解裴旻的事迹。
对于小小年纪就干出诸多大事的裴旻,阿维叶怀着几分敬意,见龚盈利有心巴结裴旻,特地提了一个醒。
“此话怎讲?”裴旻好奇的问道。
阿维叶道:“我也是听说,龚东家跟西方的盗马团有着密切的联系,所卖的马,大多都是从吐蕃、西域、突骑施偷盗来的。”
裴旻听了若有所思,只要不从他们大唐偷,一切与他无关。他没闲功夫去管别国之事,但真如阿维叶说的那样,这龚盈利手中的良马资源可不少。他本有心组建一支类似于虎豹骑、玄甲军、背嵬军这样的精锐部队,优秀的战马必不可缺。
龚盈利牵着一匹红色的小马驹走了来,小马驹一身血红色,极为显眼,身上竟看不出半点杂毛,唯独四蹄如雪一般,从毛色上看确实是良驹无疑。
龚盈利道:“这是天山汗血天马的马种,成年后定是少见的良驹,价格翻倍。若不是裴中丞需要,鄙人绝不拿出来。”
裴旻道:“龚东家的好意旻记下了,旻酷爱宝马良驹,东家以后若有上等良马,可送我府上来。只要入我眼中,定给你个好价钱。”
龚盈利大喜过望,正如阿维叶所说,他手中的货源来路不正,可都是质量上等良驹。一匹良驹,千金难买,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能够买的起的。他不差货,只差买家,买家越多,他的生意也越红火。
裴旻请阿维叶到他府上作客,阿维叶盛情难却,道:“叫上肯德里克一起?他就在不远的铁匠铺,说去取刀,怎么还不来。”
裴旻本就热心好客,何况是帮过他的异族友人,自然毫不迟疑:“一起去看看,不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好。”
刀枪库就在马市的对街,阿维叶当先领路,来到一处铁匠铺外,却见铁匠铺内翻箱倒柜的乱坐一圈,兵器铁矿,遍地都是,五六个铁匠在收拾着一切。
“就是这!”阿维叶看着铁匠铺内的情形,却不见肯德里克的人,有着不好的预感。
裴旻上前问道:“东家,这是怎么了?”
铁匠师傅一脸的晦气道:“别提了,一个胡人前些日子拿了把好刀来我这里修护开锋,约好了今日来取。却不想吴爷也看中了那刀,想要买下,与那胡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他们两人都是厉害,谁也奈何不得谁,却苦了我的小店,将我的小店砸了。那胡人的刀钱还没付呢,为了修复刀上的缺口,可废了我好一番心血,亏大了。”
裴旻忙问他们现在在哪。
铁匠师傅道:“给官兵抓走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岂容他们猖狂。”
阿维叶这时上来道:“那胡人是我朋友,他修刀的钱,跟东家的一半损失,我替他付了。”
裴旻意外看了阿维叶一眼,对他好感大生,笑道:“放心,只要不闹出人命,此事我来处理!”
第三十五章 希腊火()
裴旻与阿维叶向长安官邸走去。
一路无聊,阿维叶向裴旻说了肯德里克早年的一些事迹。
肯德里克的父亲居然是拜占庭帝国的将军,用他们这里的话形容就是将门之后。
“当初阿拉伯人袭击拜占廷,肯德里克的父亲博克斯霍尔是埃及总督,阿拉伯人人多势众,博克斯霍尔抵挡不住,向拜占廷皇帝立奥三世请求援兵,但并没有得到得恩准。拜占廷皇帝打算放弃埃及,博克斯霍尔不幸战死。肯德里克的母亲不愿意回到冷血无情的故国,带着肯德里克投降了阿拉伯人。肯德里克不愿意给阿拉伯人效力,当了雇佣兵。肯德里克是个正直勇敢无私的勇士,忠于自己的信仰。只要答应过的事,誓死都会做到。”
“难怪!”裴旻大悟道:“就觉得在金城城楼,肯德里克会自动出现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原来是将门之后,通晓兵事。”
正说间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府衙,府衙最高级别的长官是雍州长史,得知裴旻的来意,二话不说下令放人。
中国由古到今都是人情社会,裴旻是李隆基跟前的红人,又是御史台的长官。只要不是大过大错,没有人会不卖裴旻这个面子。
肯德里克的罪,充其量也就是捣乱市场,陪些钱关了三五六七日到顶了。至于斗殴不斗殴的,关中本就武风盛行,对于私下里切磋比试,只要不殃及池鱼或伤及人命。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算事。若不是他们在西市捣蛋还砸了铁匠铺,没人会理会他们。
“中丞,那个吴轩要不要一并放了,还是收押着?”雍州长史笑的格外欢愉,能卖裴旻个面子,他心底实在高兴。不指望御史台假公济私给他方便,一些无心小过,有裴旻这个面子,御史台或许会放他一马。运气好,给裴旻留了好印象,在皇帝面前提提,官运就来了。
裴旻一听,竟也是老熟人,笑道:“一并放了吧,该陪的,让他们如数赔偿。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收押。”
吴轩在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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