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横梁的潘承徽()
23
程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扬声叫了一声:“娘亲。”
不叫又能够如何?徐氏就在这里,发现自己也不过是早一眼晚一眼的区别罢了。
果然,就在程曦的这一声呼唤之后,她看到徐氏不,应该说是前面那群人都似乎呆滞了一下,然后齐刷刷的扭头了:“郡主?!”
程曦拍拍小德桢的手,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去,,但不等她在地上站稳,徐氏已经疾步走了过来,一把将程曦从地上捞起来摁在怀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氏的话很是严厉,几乎可以算做喝问了,好在程曦也不是一个不知事的,她很明白现在的情形,因此只是略略抿了抿嘴便直接道:“娘和爹都来了,我也来。”
“简直胡闹!”徐氏简直都要被她气得笑起来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就这么——”
“我知道潘承徽死在这里了。”程曦迅速打断她:“只是娘,为什么潘承徽会死在今日?”
徐氏略略一愣,思绪只在‘今日’两个字上微微一绕,便也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这一想起脸色不由更是灰白一片。
而程曦已是用手搂着徐氏的脖颈将头凑了上去,在徐氏耳边低声道:“早不上吊晚不上吊,这潘承徽倒是会选日子!”
徐氏睨了程曦一眼,神色间颇有些复杂,但再是复杂最终也咬牙道:“但即便如此,这里也不是你一个孩子该来的地方!快快回去!换一身衣裳,再让方嬷嬷带着你在菩萨面前拜上一拜!”
“不!”程曦不由将手腕缠得更紧了些,坚定道:“我知道这里不祥,但这里再是不祥我现下也已经来了,倒不如跟着娘亲和爹爹,便是有什么煞气你们也是能帮我压住的。”
徐氏不由哑然,程曦这话还真是让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但就在徐氏无言以对的时候,身后便有一个小丫鬟怯怯的招呼道:“太子妃娘娘,太子叫您呢。”
这话一出,徐氏更是无措了些,程曦见状,便大胆的扭着徐氏的脖颈,待得徐氏望过来之后更是一字一顿的沉声道:“我是不会回去的娘!便是您现在找人将我送回去,我也会再跑来!我说的到做得出,您要是觉得现在还有空和我歪缠,那我们就试试吧!”
于是徐氏再一次的愕然了,她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程曦的脸,似是不敢置信,而程曦也扬起脸任由她打量,眉目间全然一派坚定与决然。
最后还是徐氏落败了,也许这天下间所有父母和子女的对峙中父母都是弱势的那一方——因为深爱所以退让:“在我怀里乖乖呆着,不许乱动!”
对此程曦是没有什么意见的:见好就收嘛,因此她乖巧的点头:“嗯!我不会添麻烦的,娘亲。”
于是徐氏也说不出什么了,踟蹰了一下之后便抱着程曦向着东侧殿走去,而围观的嬷嬷宫女们虽是吃惊,到底不敢说什么,只能低着头让开了一条道儿。
而出乎程曦意料的是,东侧殿竟然很是整洁。
承徽是正五品的妃妾,在太子的一众妾室中属于第三等,这是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排名,因此潘承徽一人独居在昭俭宫的东侧殿中,虽是侧殿,却也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而此次潘承徽上吊,地点便在她起居的耳房中。
徐氏是由正房大门进入的,因此程曦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作为待客之用的正室,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正中黄花梨的案几上供着两瓶鹅黄的菊花,枝繁叶茂,细看却是绒布捻成,地下两溜六张黄花梨圈椅,除此之外却是一丝摆设也无。
不等程曦再凝神细看,徐氏便已经侧身进了左侧的耳房,相较于外间的清冷,这里微微有了几分暖色,也看得出这里是潘承徽日常起居之处:靠墙并排列着几个一式的立柜,再里面是一张架子床,束着丁香色的床帐,倒是清净素雅,只是现在被褥上横着一具妃红的身躯,没有盖被子,只在脸上遮挡着一张白色的娟子——怕就是那个把自己挂在横梁上的潘承徽了。
她果然还是死了。
程曦心下一紧,还来不及细看,徐氏的手便捂了上来:“别看。”
程曦没有拒绝徐氏的动作,这似乎也是必然的,便是现代社会长大的她也听说过小孩子的眼睛干净,轻易别去那等腌臜的地儿,这里既然刚死了人,自然算不得干净,也无外乎徐氏要把她的眼睛捂住了。
于是程曦只能略略偏了偏头,向着别处看去。
和宫里其他的宫室一样,耳房的靠窗处也有一张大炕,炕上陈设着湘色的毡条,西侧板壁上立着同色的靠背与引枕,再里面是一条秋香色条褥,俱是半新不旧的家常用品,窗台上只摆着一个小香炉,紫檀的底座,似是铜镀金的炉身,细瞧却已经有些暗淡了。
看到这里视线便有些受阻了,于是程曦微微缩了一缩脖子,视线再斜着瞟过去,便看到炕上正中是一张鸡翅木的炕桌,而桌上却放着一个半开的妆奁。
程曦有些微的错愕,于是将整个人往徐氏的身上靠了靠,这才再次定睛看去——
那的确是一个妆奁,此时虽是背面侧对着程曦,但是还能看到正面的两门俱是开了的,抽屉似乎也半开半合,后侧栏板内的小屏风竖着,上面搁着一面铜镜。
这是?
程曦不由惊讶,拽了拽徐氏的袖子:“娘亲,你看那炕桌?”
徐氏挡着程曦视线的手并未放下,闻言也只是向着炕桌上微微一张望:“怎么了?”
“看那妆奁!”程曦靠着徐氏的耳朵低声道:“这潘承徽将自己挂上房梁前还专程梳妆过?”
徐氏闻言不由也是吃惊,连忙几步走到那炕桌前,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果是一个妆奁,且看的出是常用的,边角的漆身已经有些脱落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妆奁明显是才动过的,抽屉里的钗环都是散乱的摆放着,口脂、妆粉的盒子也翕着口,像是匆忙间来不及归位。
这不由使得徐氏和程曦吃惊的对视了一眼:这潘承徽都把自己挂在横梁上了,竟然还有闲心梳妆?
这是说她是专门挑在了今天把自己挂上横梁?
还是说她并不是自己把自己挂上去的,而是有人‘帮’她挂上去的?
不过光凭一个妆奁还下不了断言,程曦微微一思量,便攀着徐氏的脖颈:“娘,去看看潘承徽。”
徐氏一哽,下意识的便回绝了:“你说什么呢?那也是你能看的?”
“可是我已经看到了。”程曦伸手往架子床的方向一指:“已经捂上了脸又有什么不能看的?娘,我也不看别的,就看看潘承徽是不是真的梳妆过了——不动她脸上的白布,我保证!”
徐氏闻言便有些踌躇,只是依旧没有动作,程曦见此,便依着徐氏的怀抱急急道:“娘亲,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还在犹豫什么?等到皇爷爷来了这屎盆子定然就要扣到你和爹爹头上了!”
“胡说什么!”徐氏下意识的便驳斥道:“皇上明察秋毫,煌煌如日月,有他坐镇宫中,必定没有什么冤屈的!”
程曦也不说话,只睁大着一双眼睛将徐氏望着,那双眸子平静如古井,却又似乎在寂然无声中蕴含着千言万语,只看得徐氏心头不由一跳,虽没说什么,但人已是不自觉的往床边挪了两步。
现在程曦能够将床上那具身躯看一个笼统了。
因潘承徽脸上的那张白色手绢,程曦看不到她是否上了妆,但是发式却是能够辨认的,今日潘承徽梳的是一个惊鹄髻,但奇怪的这本是一个精致的发髻,需要小心呵护,可在经历了上吊解套搬动等等一系列大的动作后却没有怎么散乱,依旧可以看出大致的雏形来。
程曦皱了皱眉,再仔细的辨认了一回,确认是惊鹄髻没错,而潘承徽的发型之所以没有怎么乱,大概还是因为她插了一脑袋的首饰。
这就比较奇怪了,惊鹄髻是一个比较仙的发髻,其形如鸟振双翼,讲究的是一种灵动的美感,就算有宫人梳这种发型,也不过是在头上插上一两只钗和步摇,只为取其缥缈若仙之感,但是潘承徽的这个惊鹄髻就比较俗气了,只看她那亮闪闪的脑袋,光程曦能够辨认出来的就有挑针、花头簪、鬓钗、团云掩鬓
——这是为了什么?
程曦开始咬手指头了:皇宫虽然是这天下最富贵的地方,但宫里的女人们也不是时刻都将自己打扮成首饰盒的,便如徐氏现在,在参加了坤灵宫大宴后也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单螺髻上不过两只固定发髻的挑针罢了——要知道当首饰盒也是需要体力的!更何况现在可是七月,盛夏之际!顶着这样的脑袋潘承徽就算重也要把自己重死了吧?
再一看她身上的衣衫,虽然凌乱,可也是精心搭配过了的,便是待客也使得:妃红的百花穿蝶衫,镶的是带有碎宝石的锦缎滚边,配着一个纯金嵌七宝的项圈,腰间系着二十幅的月华裙,这种裙子做工讲究,一般是五色十幅的间色画裙,幅数越多越华贵,行动间更是风动如月华,飘扬如扶柳。压在裙角处的则是一条双鱼的白玉宫绦,双鱼莹润,流苏下坠着小小的碎宝石,一派张扬的奢华。
这样的打扮别说是待客了,就是这样收敛装裹了也是可以的
她有找死的经验哦()
24
程曦忽然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
——就是这样收敛装裹了也是可以的?
这个时代还是讲究事死如事生的,人死后不但会穿上专门的寿衣,此人身前的常用衣物首饰等物品也会被一并带进棺材里,再讲究点的连四季衣物都是有定数的。
但是这是一般情况。
潘承徽的死应该可以算做突发的特殊事件了——她死在三皇子大婚的当天,想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发生这样的白事有多晦气了,因此别说什么事死如事生了,潘承徽还能够捞到一座坟头就不错了。
那么会不会就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潘承徽在上吊前自己就把自己打扮好了?
可是真的有人会这样做?会有人自己打扮收拾了再去找死?
程曦的脑子微微一顿,接着闪电般的跳出一个名字来:尤二姐!
这个名字当即便让她噎住了,下意识便的回头去看徐氏的脸,却见徐氏微微皱了眉头,目色中似有不忍,看到程曦遽然扭头,那不解又化作了三分疑惑:“怎么?”
不,不可能。
尤二姐的寻死是因为受了凤姐的欺压又坠了胎,但程曦是知道徐氏是一个怎样的人的,别说王熙凤了,徐氏若论心机甚至于还比不上一般的主母:这是一个真正读女四书读傻了的,对于太子的一众妻妾虽还算不上‘亲如姐妹’,但也绝对做不出什么欺压的事情。
更何况在太子的一众妾室中这个潘承徽向来不得什么宠爱,便是弄死了她徐氏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问题又绕回去了,为什么潘承徽要死?而且为什么要死在今天?
这是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做法,因为程曦完全无法理解潘承徽这么做的必要:如果她的脑子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她应该知道让皇帝不痛快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皇帝会让她全家都痛快不起来!别看潘承徽现在已经死了,但是她总有家人吧?总有父母吧?她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这样清脆的一巴掌打在皇帝的脸上之后会给自己的家人父母带来什么吗?
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因为程曦完全想不出它的答案来,但是如果把它看成一个设定的条件呢?如果潘承徽并不是因为不痛快而死,而是要用死给人造成不痛快呢?如果她就是要在今天闹出幺蛾子甚至于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让这件事闹大呢?
程曦再一次的窒息了,她简直不敢认同这样近乎于疯狂的想法,但是又莫名的觉得这样的想法有可能——她找不出潘承徽寻死理由,那么就只有将潘承徽的死当做一种手段了
“孤叫你你没听到吗?怎么就到这间屋子里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程铮的声音正好从徐氏的身后传来,徐氏抱着程曦一转身,于是三个人六只眼睛对上了。
程铮微微错愕,接着便是止不住的愤怒:“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你你还抱着她站在那里?!”
他的声音很愤怒,在这样的愤怒中没有人能够顶得住,徐氏抱着程曦就要跪下去:“妾不是”
“不关娘亲的事!”就在这个时候程曦张开双手向着程铮的腿就扑了过去:“是我自己来的!”
程曦本来是被徐氏抱在怀里的,此时徐氏的手虽是松开了,但到底还搂着程曦的腿,程曦这么一扑之下便被徐氏的手绊了一下,当即就要往地上倒去,于是程铮再顾不上生气了,赶紧跨前一步将程曦一把捞了起来,直到在怀里抱稳了才觉得惊吓稍去:“摔了没有?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孤还能够打你不成?不对!你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程曦一吐舌头,知道这个问题是逃不过去的了,不过程铮和徐氏还有所不同:程铮是太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成长经历都决定了程曦可不能对程铮来硬的,因为他绝对能够比你还硬气!
因此程曦便在程铮怀里一缩,可怜巴巴道:“我听说昭俭宫出事了,我担心爹爹和娘亲,于是便叫小太监带我来了,谁知来了才知道是死人的事情,于是就在娘亲的怀里吓得不敢动了。”
程铮看着她,当真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你才多大?就敢往死人的屋子里钻了?也不怕晦气!不行你现在就走,孤让人带你去宫里的大佛堂拜一拜,明儿再找几件开光的法器来。”
“不!”程曦立刻便抱着程铮的脖子:“爹在这里!娘也在这里!我就要在这里!我不走!有爹有娘的地方就有我!”
这话听得程铮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再加上程曦抱在他脖颈上的手臂肉肉的也暖暖的,不由便暖到心里去了:“好好好,只是再不可在这里呆了,我们且出去吧。”
程曦便要点头,但就在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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