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如意跌到地上磕碎了一个角,不止失手的小太监。连念棋姐姐也跪下来请罪了不是吗?”
徐氏顿时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这这——”
而程曦还在继续:“还有上上次,照顾我的小丫头没试汤的温度就端给我了,娘亲不是连怀书姐姐和方嬷嬷一起骂了吗?”
徐氏真的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要说程曦说的都是事实,甚至于她自己就是经手人,更是知道程曦的话里没有一点虚假,但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没有想到这些?
就在徐氏纠结的时候,程铮已经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是那种很爽快也很开怀的笑:“不错,不错。不错!”
不错?
程曦和徐氏不由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明白程铮这话究竟‘不错’在哪里。
而程铮已经伸手将程曦一把捞起放在自己的膝头,满脸骄傲:“真不错!不愧是孤的女儿。”
程曦唇角一抽,抬眸望向程铮,正正看到程铮一脸喜色,连眸子里都透露出大喜过望的神采飞扬,他左右看看程曦,似乎觉得这样的目光怎么看也看不够,于是也不顾程曦的反抗,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亲,这才看着徐氏傲然道:“有什么这这那那的,她是孤的女儿,天生就继承了孤的聪慧,便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也是应当的!”
徐氏顿时就觉得嘴里一苦。
她并不觉得程曦的不同之处是因为她是程铮的女儿,最好的证明就是程铮不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但是这句质疑却并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还要微笑着表示同意,即使内心的困惑已经让她快将手中的帕子扭出花儿了也只能将疑惑往肚子里咽。
而程曦很是抱歉的看了徐氏一眼。
都说母女同心,程曦与徐氏虽然是半路的母女也是有一份默契在的,因此徐氏的有口难言程曦是知道的,但是她却并不打算给徐氏解惑,因为她无话可说,难道她能够告诉徐氏你真正的女儿已经在四年前病死了,现在占据你女儿身躯的不过是一抹后世的孤魂吗?
不,她不能。
于是程曦只能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程铮的胸膛。
金银线绣成的团龙纹有些膈脸,但是程铮的胸口却足够的温暖,温暖到程曦能够忘却她刚刚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也温暖到她能够不顾这些惊世骇俗的话所带来的影响,只求一夕的岁月静好。
程曦突如其来的撒娇使得程铮和徐氏都有些不知所措,程铮更是捏着程曦的肩膀晃了一晃,见程曦无甚反应不由也有些急了,径直卡着她的腋下将她如同萝卜一样的拔了起来:“怎么了?爹爹的宝贝儿怎么了?刚刚不是还说这件衣裳膈人吗?”
程曦看了程铮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徐氏,见两人虽然对她的话吃惊不已,但是此时的关心更是做不得假,心中不由熨帖,更觉得自己强占了这具身躯还不管不顾的行事有所不对,当即软了声音道:“爹爹,娘亲,曦儿可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你们别急,只当曦儿年纪小,胡言乱语了吧。”
徐氏嘴一抿便要开口,但是不得她出声程铮便已沉声道:“你是在自己家,对着自己的父母,又有什么不该说的?更别说你是郡主,是孤的女儿,谈论一两个臣子又怎么能算的上胡言乱语呢?快别想那些,瞧你眼角都红了,孤可是会心疼的。”
不说程曦的感动,程铮这话却使得徐氏陡然一惊——
你是在自己家,对着自己的父母,又有什么不该说的?
这是自己家,对面的那个是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自己又有什么不该说的?
但即使有了这个念头也不过一晃而过,徐氏还来不及产生任何的触动它就倏忽而去,因此她只是关切的看着程曦:“好孩子,你就是娘的心头肉快别哭了,更何况你这么可人,娘更是舍不得说你。”
程曦憋憋嘴,她没想哭,只是眼眶热热的,如此想着便伸手去揉了一揉。
不想这一揉却又出了事,程曦的睫毛被她不小心揉到眼眶里去了。
于是又是一通忙乱,等到睫毛顺着泪水流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西斜的落日在天际留下了一线深沉的赭红色。
烛台被一一点亮,罩上琉璃的灯罩后别有一种剔透的美。
小厨房里的晚膳也被整治了出来,倚画带着人指挥着人往炕上放矮桌,因是家常菜,便只有四道凉菜四道热菜,倒是正中的那道汤酸笋鸡皮汤,鸡肉的鲜香中隐隐带着刺激食欲的酸味,闻着极是开胃。
太子自去更衣,徐氏便将程曦搂了过来,命倚画先舀了一碗汤,吹凉了细细的喂给程曦。
汤的味道着实不错,无论是酸味还是鲜味都刚好,程曦便乖巧的一口又一口的咽着,还时不时的抬头给徐氏一个笑脸。
而看着自家女儿这么听话,徐氏不由也是感慨万千:“你这孩子,要是总这么乖巧该多好,偏偏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孽障,真是叫娘说你什么是好!”
程曦将嘴里的汤咽了下去,却并说什么,徐氏这不过就是随口额抱怨罢了,要是程曦真和她计较了,那才叫生分。
可程曦不计较却不代表别人也不计较,于是一道男声便将徐氏的话头接了过去:“你这话孤可不爱听!”
母女俩一同偏头,便看到程铮一身鸭卵青的直身长衫大步走来,头上并未带冠,只用网巾将碎发悉数拢起,此时被晶莹的灯光一照,竟是有了一种脱俗之气。
于是程曦与徐氏俱是一呆,只是程曦的呆只是单纯对于美的震惊和沉迷,而徐氏的呆就有些苦恼了:“你你怎么穿这身?”
“嗯?”程铮往炕桌的对面一坐,随意道:“这衣服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徐氏将喝空了的汤碗往桌上一撩,继续苦恼道:“今日是三弟大婚之喜,你这身也太素净了些吧?”
程铮便不乐意了,只皱了眉:“他自享他的洞房花烛夜,难道因为他大喜孤就连一件衣裳也穿不得了吗?”
徐氏顿时有些语塞,但还是极力劝道:“到底是三弟大婚,你还是换一件颜色衣裳,看着也喜气——”
程铮哼了一声,原本抓在手中的筷子也一把丢开了:“你这女人!怎么总说这些扫兴的话,你若嫌孤晦气,直说便是!”
这话又说得重了。
徐氏不由的脸又白了,只觉得又羞又恼又气,顿时也说不出话了,空余一对美目里泪光涟涟。
这两人着实不对盘,也亏得他们做了夫妻还生下自己
程曦一面胡乱的吐槽一面努力的在自己的脸上堆出了一个讨喜的笑脸出来:“爹爹——”
“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顿时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恐慌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谁也拿不出个主意。
“够了,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程铮一声厉吼,整个人都挺直了身子从炕上站了起来:“外面怎么了,吵吵闹闹还有没有”
“不好了!”
这时又一道惊呼响起来,随着惊呼声而来的是纷乱的脚步声,急促得就和酷夏的雨点一样:“不好了啊!”
程铮的话被人打断,不由加倍的恼怒,他也不用别人,自走到风门边径直捞开了门帘:“来人是哪个宫的?还知道规矩吗?”
程曦被徐氏搂在怀里,便从窗口望去,只见两个宫女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因为天色昏暗辩不清面目,但只看身形也能看出她们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惊惶:“不好了!殿下!”
程铮唾了一口:“有什么不好的?值得你们在清宁宫中大呼小叫?”
两个宫女相互搀扶着跪在了程铮面前,只是看身影依旧是瑟瑟的:“奴是昭俭宫潘选侍的婢女——潘承徽把自己挂在横梁上了!”
程铮:“??!!”
徐氏:“!!!”
程曦:“啥?”
王夫人出场啦啦啦()
18
盛夏的下午有些沉闷,荣禧堂屋舍轩峻草木扶疏,却是一丝的微风也没有。
廊下挂着镀金的铜鹦鹉架,只是许是因为天气炎热,那通身翠绿嫣红的鹦鹉也没什么精神,闭着眼睛恹恹的蹲在架上。
几个服色素净的小丫头在穿廊上坐了,手上拿着绣绷子,却没有动手,只将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
周瑞家的跨进院门便看到这一样的场景,不由得暗暗唾了一口,叉腰走了过去:“小浪蹄子,不在屋里伺候在这里做什么?”
这些丫头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本便是爱玩闹的年纪,但看到周瑞家的便有些惴惴,不由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亲热的挽着她的手:“妈妈来了?太太还没起呢。”
“呸!”周瑞家的直接唾在了她的脸上:“太太向来歇中晌不会超过未时,你们睁开眼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
那丫头顶着一脸的唾沫也不敢去擦,只红着眼眶委屈道:“素日里太太起身了,金钏玉钏姐姐都会叫我们打水的,但今儿却没有动静,我们这才忘形了些,妈妈勿怪。”
周瑞家的横着眼睛从这堆丫头的脸上一一扫过去,看到另一个小丫鬟已是吓得脸色煞白,两个眼眶红彤彤的犹如一对桃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捏了那丫鬟的手臂就拧了一圈:“我叫你哭,我叫你哭!做出这幅妖妖娆娆的模样给谁看?别是想勾引那个爷们吧?”
那小丫鬟的眼圈登时更红了些,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躲,只一叠声的叫着:“我不敢的,我不敢的啊!妈妈且绕了我这回儿吧!再是不敢了!妈妈就饶了我吧!”
“外面的可是周妈妈?”
就在这时东廊小正房的帘子被打了起来,一个身着雪青比甲的丫头伸了头出来,目光在院子里微微一扫便笑了:“果然是周妈妈!太太叫您呢。”
周瑞家的连忙松手,抚了抚衣襟上的褶子,想了一想又理了理鬓发,这才昂首向着小正房走去。
屋子里门窗紧闭,窗棂上糊着雨过天青的软烟罗,地上摆了冰盆,因此很是凉爽,索性这间屋子还算朗阔,摆设亦是素雅大气,这才不显得阴深,周瑞家的眼珠子也不敢乱瞧,只低眉顺眼的进了房门,抬头却不见王夫人的身影,这才略略偏头左右一扫,便见那雪青比甲的丫头向着东屋一努嘴,比了个口型:’一中午了’。
于是周瑞家的会意,掉头进了东屋。
屋内临窗的炕上铺设着蟹壳青的洋罽,其上横着一条炕桌,桌上散乱着几本书籍,看封面却俱都是心经、金刚经、圆觉经、楞伽经和楞严经等佛教经典。
靠墙处却是一座佛龛,紫檀木的底,走着金线,正中供奉的菩萨乃白玉雕成的,通体莹莹,一丝杂色也无,虔诚中透着隐隐的奢华。
而王夫人正跪在佛前的蒲团上,手里捏着一串玛瑙的佛珠,一粒粒的数过去。
周瑞家的越发不敢说话,只屏息静气的等着王夫人将心经低声诵完了,这才上前扶着王夫人伸出的手臂,一使力将人从蒲团上扶起来:“太太就是太心诚了些,也不想想自己受不受的住。”
王夫人斜着眼睛睨了她一眼,只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两人慢慢的踱到炕边,缓缓的侧身坐了,又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握在手中吃了几口,这才笑道:“拜菩萨可不是要心诚?我膝下可有三个孽障,少不得更加虔诚一些,这样菩萨才会眷顾他们。”
周瑞家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在脚踏上坐了,伸手捏住王夫人的膝盖缓缓的按揉起来,一面揉一面笑道:“哥儿姐儿俱是极好的,太太又何必如此担心?奴婢来之前才去了大姑娘的院子,姑娘好生勤奋,这样热的天依旧在习琴,奴婢腆着脸上去劝道:‘好姑娘,这么大热的天便是用功也不急在一时。’您猜姑娘怎么说?”
王夫人没有说话,只用目光轻轻一扫,周瑞家的连忙笑道:“姑娘说:‘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心生。好妈妈,我省得的。’”
于是王夫人的嘴角便露出一抹笑来,但随即就压了下去:“你就由着她?若是累坏了我儿——”
周瑞家的连忙道:“怎么会?我劝了大姑娘,说姑娘您再努力也得顾忌着自己的身子,别说太太,便是我们也挂记着呢,姑娘说了,她至多再练一两个曲子必得歇下的,我还让抱琴看着小丫头将西瓜切好用井水湃了,只待姑娘练完琴便奉上去。”
“阿弥陀佛,”王夫人道了一声佛,这才道:“你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周瑞家的便微微一笑,也不再卖力表功了,只顾低头捏着王夫人的膝盖和小腿,感觉到那紧绷的肌肉渐渐松活开了,这才开口道:“太太,您说老太太什么时候才回来?”
王夫人正翻着金刚经,只是却不知道读进了几个字,闻言将书本往炕桌上一撩,心不在焉:“宫中赐宴都是有规定时辰的,更何况今日是三皇子大婚,想必是要闹一阵的。”
“宫中赐宴必定热闹的紧。”周瑞家的一脸艳羡,错眼督到王夫人一张脸板着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来,不由惴惴住口,只敢小心试探道:“我就是为太太不值。”
王夫人扯扯嘴角,却着实扯不出一个微笑来:“又怎么了。”
“太太也太委屈了些。”周瑞家的一本正经:“太太是这个家的管家太太,今日合该太太跟着老太太进宫领宴才是。”
王夫人的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没有由头的烦躁感:“那人不是还躺在床上吗?况且现在还说这些做甚?不是当初就知道知道——”
不是当初就知道自己嫁的是没有爵位的次子吗?
周瑞家的小心的睨着王夫人脸上的神色,口中低声道:“太太别怪我说话直,只是今儿这话除了我便再也不会有人和太太说了,太太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哥儿和姐儿早做打算才是,老爷虽好,只是这府里袭爵的到底”
王夫人将手在炕桌上一拍,金嵌南珠的手环和楠木炕桌一撞,发出好大的一声哐当:“说什么胡话呢?这也是你可以议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