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皇家的馈赠,就是一个大麻烦。
聂思芸在矮墙前站了几秒钟,地目测了一下墙体的高度,然后,退后几步,不假思索地助跑,企图一跃而过。
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她像倒栽葱般自墙头摔下来,着地的时候又膝一屈,整个人重重跪到了地上,膝盖蹭在地上,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递过来。
聂思芸咬咬牙,却是苦笑不已。面前这座矮墙不足半人高,换作其他同龄人早就轻轻松松跃过去了,何况自己作为聂帅的女儿,还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呢。
她真的被自己打败了。
不过,这也怨不得她。她忘了,自己前些日子从假山上被人推下来,失血过多,身子虚得很。平日里行走倒不觉得有什么,一到跳跃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了。
“看来这副身子骨得好好补补才行,不然的话,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聂思芸自嘲一笑,咬着牙努力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整理好衣衫,尽量不显露痕迹。然后,朝马厩走去。
前世的祖父,威严冷毅,不苟言笑,府里的他的孙女们都不敢跟他套近乎,聂思芸也是一样。老侯爷冷漠的面孔她每每看到,总是觉得心里发憷,远远的就绕道而走。
至于这个马厩,前世的她根本就没来过。
现在她才发现,这个给马居住的马厩,的确很是漂亮。
紫红色的琉璃瓦朝两旁蜿蜒,一大两小三间屋子互相贯穿,明亮宽敞,不要说一匹马,十匹马都住得下。
如今只给一匹马住了,足显这马的地位如何的尊贵显赫。
马厩十分的干爽通风,没有普通马厩特有的怪味。在这个雷鸣电闪的傍晚时分,风肆无忌惮的在马厩里盘旋,把马槽里的饲料都刮了起来。聂思芸定睛一看,是碧色的青草,估计是早上割的。
电闪雷鸣的夜晚,马儿也害怕了。但毕竟是千里名驹,即便是如何的害怕,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倒退了两步,用警惕的眼睛盯着聂思芸,后两只蹄子微微作势要扬起,想必是想要给聂思芸来一个下马威。
聂思芸忍不住想笑:这马的心思太重了!
不过,不管它怎么警惕防范,遇到她,算它倒霉咯!
马厩的灯笼已经点亮,被狂风骤雨吹得摇来晃去,偏偏执著着不肯熄灭。想必是方才负责饲养成这名马的小厮刚刚还在,现在可能跑回家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吧?
借着摇摇晃晃的灯光,聂思芸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匹名贵的千里马,禁不住从心里哀叹一声。
实在太可惜了!
昔日矫健的千里马,经过这些年来的养尊处优,肥膘渐长,身形变样,一身的肉松松垮垮,眼神黯淡无光,没有丝毫千里马应有的神采。
这马算是废了!
时间紧迫,半道上跑出去做其他事情的管马小厮很快就会折回来,而且,这个时候,侯爷想必也在回家的路上了。聂思芸没有丝毫的犹豫,自袖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瓷瓶子,从里面倒出一些粉末,洒在马槽里,然后混上一些早上割好的青草。
一阵风袭来,一股青草的幽香飘过。
聂思芸也不着急,静静地审视着那匹马。
那马初初的时候还是有着很高的警惕性,但终究抵不过马槽里青草的幽香,放开蹄子奔了过来,拼命啃食起马槽里的青草,吃得津津有味。
聂思芸伸出手来,抚措了一下它那油光闪亮的毛发,轻道一声:“马儿,对不住了。”转身,迅速离去。
她的前脚刚一离开马厩,那名小厮后脚便急匆匆的赶过来了。兴许是怕自己方才擅离职守被人发现,小厮也没有发现马厩有什么异常之处,从旁边的草垛里捋起一把干草,就扔进了马厩里。
聂思芸躲在暗处观察了一小会,确认自己的行动并没有被人发现,这才安心离去。
来到老侯爷居住的听涛轩,聂思芸浑身已被雨水打得湿透,挽起的发髻也被吹散,几绺湿漉漉的碎发贴在耳际,一滴一滴的朝下滴着水珠。
她果然看到了三小姐聂思葶的背影。
此时的聂思葶,背影没有往昔的窕窈动人,她虽然跪在老侯爷的书房前,但是她的样子更像是蜷缩在地上。因为,方才那一阵紧接一阵巨大的雷声都快把她吓傻了。
旁边,远远的,站着聂思葶的贴身丫环红花。她得了聂思葶的叮咛,要她在一旁远远的把风,若是看到侯爷过来了,咳嗽示警。
聂思葶频频回头看红花,红花不住地摇头,面色无奈。意思是说,小姐,老侯爷还未过来呢,你再撑一下。
聂思葶的脸上现出绝望的神色来,不由得暗暗懊悔此次的行动。
她估算错了。
在她之前,她的信心满满。因为,她打听到老侯爷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于是,她想起自己屋里头丫环犯错时老侯爷脸上不郁的神色,还有母亲的催促。她看看天色,灵活心思一转,来了个投机取巧。
天色渐暗,快到晚饭时点,而且,滂沱大雨很快就会到来。看到自己的亲孙女饿着肚子,冒着狂风骤雨在书房前跪着,老侯爷应该不会那么硬石心肠吧?何况她也不是犯了多大的错,顶多是用人不察罢了。
她暗暗为自己的算计得意,利用老侯爷的怜悯之心,开脱自己的罪责。最主要的是,就是在老侯爷的书房前跪上那么一小会,算不上吃苦。
但是现在,面对这种狂风暴雨的意外场景,她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好像打错了。
老侯爷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她都在这里跪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她是娇娇小姐,怎么吃得这般苦?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她已经觉得膝盖处如针扎般疼痛,再跪下去这双脚可能要废了啊。
此时的她再也不顾什么形象,跪一会坐一坐,妄顾红花在一旁拼命地提醒她。她实在受不了了啊。
就在此时,她猛然听到红花惊呼一声:“七,七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第三十一章 一同请罚()
三小姐聂思葶转头朝后看去,果然看到自己的身后,聂思芸披着一身风雨,脚步蹒跚地朝她走过来。
她的心底忽地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感动。只是片刻功夫,她的警惕心马上回来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聂思芸看,似乎想从后者的身上看出些端倪来。而且,止不住的惊疑像泡泡般自心底冒出来。
这个七妹怎么过来了?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自己到老侯爷书房外请罪的事情,除了红花之外,其他人她可是一个都没有告诉。一则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二来自己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会坏事。
可是这位七妹妹是如何知晓自己在这里呢?
迎着聂思葶惊疑惑不止的目光,聂思芸来到她的身侧,“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她的身边,倒把聂思葶吓了一大跳:“芸儿,你这是做什么?”
“来陪三姐呀。”聂思芸一头一脸的雨水,但能看到明显的愧疚之意,“三姐对我那么好,我却不懂事,把三姐屋里的两个大丫环给撵走了。我想了一整天,觉得自己做得真是太过份了,辜负了三姐这么些年来对我的疼爱。这些年来,三姐把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给了我,连自己屋里头的丫环都供我差遣,像胞姐一般关心爱护着我,我却逞一时之能,把三姐最得力的丫环给赶跑了,我……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说到这里,聂思芸的眼睛里迅速蕴满了一层水汽。
聂思葶惊疑不定地看着聂思芸,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位七妹妹的话。
“三姐,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聂思芸轻轻地扯着聂思葶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像往昔般撒娇,“三姐,你就原谅我,好么?许妈妈已经狠狠地说过我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许妈妈?聂思葶的心踏实了。
聂思芸暗暗观察了一下聂思葶的神色,说道:“三姐,其实你对我这么好,你屋里头的丫环一直把我当成她们的主子,我又怎么会这么不识趣,还要撵她们走呢?可是当时那个场景……”说到这,聂思芸咬了一下嘴唇,颇有些难为情道,“三姐你是知道我就是这个性子,最受不得人家激了……”
聂思葶说得情深意切,合情合理,聂思葶也不由得有些动摇了。
是啊,她的这位七妹妹,或许是因为自小就被聂帅不待见,性格特别的要强,最听不得的就是诸如一些“弃女”、“孤女”之类的字眼,记得几年前京城里一位七品官的小女儿,不知受了谁的挑拨怂恿,居然指着聂思芸的鼻子说“没人要的弃女”之类的话,结果,那个七品官的小女儿就掉到池塘里去了,偏偏又没人看到她是怎么掉下去的!
这个事情最后当然是不了了之,从此以后,那个七品官的小女儿再也不敢在京城贵女们的聚会里露脸了。再后来,那个七品官放了外任,举家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过。
聂思葶初初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但她从聂思芸略带得意的目光里,隐约猜到了一些。
正因如此,多年来,她对于聂思芸灵活的脑袋瓜子,很是忌惮。
聂思芸又拉拉她,道:“三姐,身边没了紫鹿与彩蝶,一定很不习惯吧?要不然这样,我把身边的丫环拨两个给你,好不好?”
聂思葶彻底信了。她太了解这个七妹妹,素来就不肯吃亏,自己的丫环从来就不肯让与别人使用。如今她居然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足以证明她还是往昔的那个她,没有两样。
“说什么呢?”聂思葶伸手替她捋一下额前还在淌水的碎发,“你自个受了伤,这头上还缠着纱布呢,怎么胡乱跑出来了?许妈妈怎么不说说你!”
聂思芸心里冷笑一声。
这个许妈妈,果然是二房安插在她身边的钉子。前世的许妈妈,在她面前尽心尽职地扮演着奶妈妈的角色,却无时不刻不挑衅她与三房的是非。只恨当时的自己瞎了眼,如果能早日识破许妈妈的真正面目的话,也不至于一条路走到黑。
“这不明天就要去戏园听戏么?我寻思着自己这副模样出去,又会被人嚼舌根了。所以我就想着,找三姐要顶帽子戴戴。三姐的手艺好,做的帽子最是精致,比锦衣阁的那些绣娘做的都好,我最喜欢了……”
聂思芸似乎随口说出来的话,一下子打消了聂思葶的疑虑。原来她是寻我要帽子,这才发现我院子的。可是,她又如何寻到这里来的呢?
聂思芸似乎能勘存聂思葶的心思般,接着又说道:“三姐屋里,我正焦急呢,听得东门那个婆子过来说,方才隐约看到三姐往祖父的书房去了,所以我就一路寻过来了。”
原来如此!
聂思葶心结尽释,同时隐约有一点点的得意。看起来多年来对这位七妹妹使的捧杀手段还是很有效的,就目前的状态看来,这位七妹妹已经对她们二房死心塌地了。
“好好好,等回去之后我让红花寻一顶最漂亮的帽子给你戴戴。”聂思葶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样子,皱着眉头道,“芸儿,你头上有伤,要是再淋出病来的话,那还了得!赶快回去吧。”
老侯爷都还没有见到,聂思芸才不会那么容易回去呢。
她仰起满是雨水的脸,坚定道:“我不回去。不管怎么说,姐姐屋里头出的事情,我也有一半的责任。如果祖父要责罚的话,应该连我也一并处罚才对,哪有罪责都由姐姐承担的道理!这个事情我是一定要向祖父解释清楚的!”
聂思葶心里面大急。
眼见这天电闪雷鸣的,雨是越下越大,她估算着这个时辰老侯爷也该回来了。到时候让老侯爷看到她们姐妹俩跪在一起,这算什么事!
只怕老侯爷不仅不会原谅她,更会不待见她了!
她在心里面狠狠道:“聂思芸,你到底在搞什么!”
第三十二章 淋雨()
聂思芸似乎并没有看到聂思葶焦虑不安的神色,她关切地看着聂思葶:“三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哦对了,一定是方才的雷声太大,把你吓坏了,你一直都害怕打雷的。不过现在不怕了,有我在呢,我会护得三姐周全的。”
聂思葶一听这话,本来就差的脸色更差了,她在心里狠狠骂道:“护你个头啊,我现在最烦的是你怎么还不快走开?”
当然,这话是绝对不可以说出口的。聂思葶咬咬牙,招手唤来红花。
红花会意,赶快奔了过来,道:“七小姐,您头上有伤,可不能再淋雨了奴婢扶您回去吧。”
口中说的是“扶”,暗地里却使了蛮劲要把聂思芸拽起来。
聂思芸当然不从,一边躲闪一边拍打她的手:“我说过了,我不回去,我要陪着三姐。”
红花毕竟是奴婢,再加上有先前紫鹿彩蝶事件,即便是她要真动手,也不敢太过。拉扯之间,非但没有把聂思芸拉起来,反而还挨了好几下。
聂思葶一看,怒斥道:“没用的东西!”她索性自己站了起来,去拉聂思芸。
就在这时,一声颇为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声若洪钟:“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听到这威宁侯府里最威严的声音,红花一哆嗦,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聂思葶则下意识地松开聂思芸,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
唯有聂思芸,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大声道:“祖父,孙女来替三姐向您请罪,恳求您原谅三姐的一时失察。三姐向来对下人都是严于教导,不循私情的。这一次,一定是三姐疏忽了。如今孙女的伤势已没什么大碍了,祖父就原谅三姐吧。”
聂思芸吐字清晰,声音响亮,态度谦和,而且还不畏地上的积水,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看得老侯爷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胡闹!”老侯爷低斥道,“你这丫头,头上还带着伤呢,偏偏要在这里淋雨!是嫌这伤好得不够快么?”
语气虽说带了斥责之意,但眼神里明显是带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