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黎的脸上还勉强撑着笑容,可任谁都看得出,他已堪堪为痛苦吞噬。
墨黎扬了扬头,傲然道:“就凭你们?谁也伤不到我,你们破不了观止真人的结界,也不能用吸灵之法引出我的魂魄。可是,只要我愿意,却能叫你们顷刻之间化为齑粉!”
众人默然。
他和另一个灵识,冲破了各大门派设下的二十四道封印,他以鬼神不测之法召唤了八百里昆仑山所有的灵识灵兽,那几乎倾覆了整个昆仑山的场面仍然令在场诸人心有余悸。而此刻的他,身边站着观止,曾经大破玄一教三十六上仙布下的诛仙阵,而今又凭一己之力,封印了上古凶兽的观止。
凌空子知他所言非虚,但若说放弃,却万万不愿。
片刻之前,他还沉浸在获得血月之灵的兴奋中,那一刻,他甚至幻想到一统仙门,称尊三界,可是短短的瞬间,那个灵识却给了他当头棒喝,令他从云端跌入尘埃,这叫他如何甘心?
凌空子愤恨的瞪着观止,无尽的嫉妒简直能将他撕扯成碎片。凭什么?他已经是仙界仙资最佳的人,他已然得道德天尊眷顾,点化成仙,为何他还要占据修行的至宝血月之灵?
他转而大喝一声,吩咐教众道:“布诛仙阵!”
此刻玄一教七十二上仙,除刚刚殒命的道霞子,其余七十一人皆在当场,听得教主吩咐,当即站出六十四人,各踞八卦之位,布下诛仙阵。
天下所有修仙论道之门派无不擅长阵法,而诛仙阵则为天下阵法之首,阵如其名,有诛仙斩魔之神力,即令九天神魔亦不能脱逃。其阵法依先天八卦所设,其上为乾位,下为坤位,两侧辅以兑、离、巽、艮、坎、震六位,四为阳、四为阴,每一阵位凡多一人,诛仙阵威力即可增加一分,而最多者,每位九人,全阵则为八九七十二人,为诛仙阵之究极。
十年前,观止一人虽破玄一教三十六上仙所布的诛仙阵,却仍不能从阵中救出被困的墨黎。此刻六十四上仙所成的诛仙阵,试问天下谁人敢入?
凌空子心中妒火中烧,面上却仍是一副大义凛然,喝道:“观止仙翁,贫道素来敬仰阁下为仙门翘楚,德令高著。然今日之事,无不因仙翁而起。仙翁指使灵仆,放出穷奇,伤我同道弟子上百人,热血未干,尸骨未寒,贵教教主又于天下人面前毁我教镇教之宝,杀我教道霞子真人。昆仑山神在上,各派宿耄面前,观止仙翁,你是否该给各罹难同道门派一个交代!”
凌空子所言,句句切中肯綮,在场二百余人,虽大多敬佩观止独战穷奇,尤其最后被救下的二十余人,更是以观止之举为再造之德,可毕竟各大门派皆有损伤,尤其是太岳教,连掌门都因之惨死,墨黎之祸,却让他们如何既往不咎?至于清源真人杀道霞子,众人虽不知清源真人为何突而反常,竟致伤人害命,却也皆以之为不妥。
太岳教教主首徒北溟真人上前一步,道:“观止仙翁凭一己之力封印妖兽,功在天下,我等无不感铭,然家师乃一方掌教,却因兹惨死,尸骨不全,此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
言罢,北溟真人祭出宝剑,飞掠至玄一教的诛仙阵中,玄一教其余的八仙见状便也加入阵中,各踞一位。
八九七十二人,盘古开天辟地,三清临世以来,仙界最强的阵法再现于世!
诛仙阵之威,可诛远古天神,可斩九天仙魔。凌空子绝然凌空,睥睨四方,冷然扫视着长极教诸人。
“渡微真人,今日若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能给道霞子报仇、不能给我玄一教列仙一个说法,贫道枉为一教之掌!今日你若能活着走出这诛仙阵,你我两教恩怨则一笔勾销,若你贪生怕死不敢入阵,我定教你长极一教永无宁日!”
长极教诸长老、尊者一并上前,围拢在清源真人身边。无论清源真人立毙道霞子一事如何不妥,他终究是长极教德高望重的掌教,更是长极一派的始创之人。
清源真人一摆手,碎裂昆仑泉眼寂静的声音响起,“退下!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而终。长极弟子听令:任何人不得插手此事,如违此令,立即逐出门墙!即日起由清浊真人接任掌教!”言罢,大步上前,竟然当真要只身入诛仙阵!
“师父!”元贞圣母上前一步拦住清源真人,“师父,请允许弟子与您同去。”她知今日清源真人不死,玄一教绝不会善罢甘休,以清源真人之为人,断然不会置全教弟子不顾而苟活于世,因此,她不敢求清源真人不去,而只能愿与恩师同死。
“退下!”清源真人厉声喝道。
“师父!”元贞圣母跪在清源真人脚下,无限的悔恨折磨得她仙姿尽失,竟如凡间女子般失声痛哭。
清源真人再硬不起心肠,如慈父般抚着元贞圣母的头,“为师此生最后一愿,你与观止平安一世,得证大道。”眼神不由自主的望向观止。
观止狭长的凤目几不可见的颤动着,却径直走向了墨黎。
墨黎一阵恍惚,虽然观止刚刚封印了他最好的朋友,可见他安然无恙,心中竟是止不住的欣喜。
上百人的目光聚焦在这主仆二人身上。曾衮服金冠,驷驾华盖,傲然万人之上的墨黎竟突然惶恐紧张起来,迎向观止,略有失措,待得观止的目光可以看到他头顶时,他居然心虚得后退了一步,将白玉兰花横到二人中间,“主人,您的师妹……”
话甫出口,墨黎便即后悔了——多么的不合时宜啊。
观止自然不会去接,心下却是动容——这是第一次,墨黎当众唤他“主人”。从前的十年中,墨黎只有在犯错时才会心虚的唤他为“主人”,平素二人独处,或于人前时,墨黎都是称其为“真人”的,而墨黎在长极教弟子面前提起他时,则与大家一致,称为“七劫尊者”。每每自称时,他便道自己是观止的执役弟子。长极教上下均知观止从不收徒弟,却也没人在意这个称谓。所以观止万不成想,墨黎竟有能当众以“主人”称他的一日。
观止携了墨黎的另一只手走到清源真人面前。
细看清源真人因破望而损毁几殆的仙骨,观止心中如何能不酸楚,他缓缓跪下,恭谨的磕了三个头,声音便有了不易察觉的哽咽,“师父,弟子不孝,今日破教出门,从今而后再不能侍奉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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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真人面色亦有些凄然,俯身将他挽起,他却跪伏不动,“师父,弟子虽再不得以长极子弟自居,却当为师门再尽最后一分绵薄微力,无论成败逆钝,但求师父勿以弟子为念,恕弟子不孝。”言罢,观止又磕了三个头。
清源真人知他心意,喝道:“观止,不可!”
观止却道:“师父,我已非长极弟子,自然可以不从教主之令。”
清源真人的声音有些严厉:“你若还当我是你师父,便与元贞一并退下!”
观止俯首道:“师父,恕难从命。”再次磕头,方才起身,却面向墨黎说道:“墨黎,我有一事相求,但愿你可应允。”
墨黎咬着唇,勉力笑问:“我若不允呢?”
观止道:“恩师授业之德,再造之恩,非死不能报答,可是此事非关我一人,你我既结血契,则休戚与共,我断不可为全己之义,而置你之性命于不顾。所以我斗胆相求,请你准我代恩师入诛仙阵,以偿恩德。”
墨黎歪着头道:“墨黎本就是主人的奴仆,自当任主人驱驰。”
观止摇头,“我说过,我从未当你是奴仆,你是我的……朋友。”
观止待人甚是谦和冷漠,拒人千里,可是对墨黎却是一贯专横霸道,墨黎在七劫殿的十年,观止待他甚为严苛,从来由不得墨黎半分自由。可是,墨黎就是知道,观止从未以己为奴,真正需担当时,观止从来都是尊重墨黎的。便如此刻这般,以观止为人,宁愿一死,也绝不能眼见恩师履险,死在自己面前,可是如此性命攸关,他却选择遵从墨黎之愿。
墨黎的鼻子有一点点酸,可他还是笑道:“胡说,哪里有非要跟朋友定血契的?”
观止垂目不语,却是神情肃然。
观止震惊了。当年他与墨黎定下血契时,从未妄想过以之加持法力,他只求墨黎活着,免于危厄。他亦曾见墨黎,宁愿死于诛仙阵,亦不肯说出身为灵识之事。可是此刻,墨黎跪在他脚下,恳求他以之加持法术。
墨黎的眉眼依旧弯弯,“主人,七十二上仙的诛仙阵,乃天下阵法之极也,墨黎亦无把握你我能全身而退,若终是劫数在即,墨黎宁愿慷慨赴死,绝不束手待毙。墨黎曾立下毒誓,此生再不与人加持法术,可是,如果那个人是您,我愿意。”
他抬手揪住观止道袍下襟,眼睛却望向了一旁的清源真人和元贞圣母,“主人,掌教真人及元贞尊者今日之劫,皆因墨黎而起,早知今日,主人当初是否还会收墨黎为奴?”
观止那止水般的双眸终于微微颤了颤,他柔声道:“无论今日抑或十年前,我都愿与你共死。”
墨黎怦然心动,眼睛突然酸酸的,他勉力压下声音的抖动,说道:“可是,墨黎更愿与主人同生。”言罢,一道金光耀得在场诸人无不紧闭双目,再睁开眼睛时,观止身前的墨黎便不见了踪影,而他周身萦绕着一缕淡淡的光蕴。
观止亦不觉有异,可匣中宝剑却铮铮而动,杀气肃然。
诛仙阵主位上的凌空子亦是心潮澎湃,他一生见识过不少灵识,也曾多次以灵识修炼提高进境,却从未见过这般可以将本体一并化为灵气的,这便是曾补天浴日的血月之灵么?
诛仙阵霞光万丈,仙气逼人,昆仑山八百里为之震动。
观止并未如众人所想一般,选择一个阵位入阵,而是腾身而起,破空而下,从阵眼的乾位冲入,登时华光漫天,昆仑山底亮如白昼。
不仅守阵的七十二上仙大惊,围观众人也是纷纷喟叹,观止平素少言寡语,恭谨谦和,却不想竟是如此胆大。天下凡先天八卦阵法,无不以乾位为阵眼,坤位相辅,因此入阵者无不躲着这两个阵位。可观止却反其道而行之,竟然直取阵眼。
诛仙阵既为仙人所设,即便有诛仙斩魔之能,亦是正气沛然,不见杀气。
观止落在阵眼处,之间四周云雾缭绕,不见任何人踪影,便知阵眼处设了易幻之镜。他祭出佩剑,但见原本青霜般的宝剑,其上隐隐泛着金光,高亢四溢,宛如待飞一般。观止凝神,在剑上感受到那丝熟悉的鲜血的气息,是墨黎。
观止紧握宝剑,心静澄明,再无他想,渐渐的感受到七十二上仙所在的位置,却也感受到手中宝剑传来的淡淡不屑之情——这诛仙阵乃是仙门前辈依《易》之八卦所设,乃是先周以降,仙门阵法之魁首。可是墨黎身历巫法昌盛之商代,更兼《归藏》之能,如何能将周文王所创八卦放在眼里?
似乎不需要观止自己寻找,手中的宝剑便将他引向了阵主所在之位。
观止张开如电双目,“凌空子前辈!”正对上凌空子那写满惊诧的目光。
万没料到,观止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破了易幻之镜,分辨出了八卦的方位,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自己,他甚至没有多走任何一步,哪怕多一个转身,他们七十二上仙费劲心力所创下的易幻之镜,于观止,仿佛就是回他七劫殿的山间小路一般,没有半分波折,随随便便的就找到了正确的路。这简直就是对他们七十二人的嘲讽!
凌空子平息心中的不平,暗暗想着,不过是个幻境而已,本来没想过就这样困住这位长极教的第一人,不可因此失了锐气,当即温然笑道:“果然是观止仙翁,仙力之强术法之高,贫道自叹弗如。怕是普天之下,除了诛仙阵,再无可缨仙翁锋芒者!”
乾位陡然仙气大作,九位守阵的上仙同时作法,而观止所感受到的压迫感岂止区区九人?这就是诛仙阵的神威所在了。
电光四作,雷闪轰鸣。阵外众人只能看到诛仙阵四遭的闪耀夺目的光华,却不知阵内如何紧张激烈,七十三人皆是性命悬于须臾。但见电闪雷鸣,便知观止已然寻到阵眼,这分明就是双方法力之碰撞!只是,此刻观止一人独面的不仅是这七十二位上仙千年的修为,而是诛仙阵八卦变相融合阴阳而激发的无尽力量。清源真人和元贞圣母神色凄然,这一战,观止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他,最终还是不能安然渡过命中的七劫。
诛仙阵中,凌空子等玄一教七十一上仙及北溟真人虽然都未尽全力,可是一个个早已骇然,能以一己之力进入诛仙阵,寻找到阵眼,并将之牵制,丝毫不落下风,这分明就是上古天神,仙中至圣才能有的功力,这观止仙翁,修行才堪堪八百年,如何便有这等鬼神莫测之能?此刻他们尚未感受到那个附着在他剑上的血月之灵的灵力,一旦这二人出尽全力,怕是他们身在诛仙阵,也不能保证各个全身而退。
不过凌空子毕竟为仙界见识最广博的仙人,当此之势,他依旧镇定如恒,飞扬着拂尘,祭出法器,转动了整个诛仙阵。
先天八卦,颠倒阴阳!
巨大的仙力漩涡般凝结在一起,旋转、逼近,顷刻间几乎淹没了观止。观止屏气凝神,慢慢的悄然散开自身的仙力,将自己和墨黎稳妥的保护起来。
然而,七十二上仙之力牵动的诛仙阵,观止顷刻之间也无法寻找到破阵所在,可是自身仙力的溃散他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
其实,观止早就窥察到,这诛仙阵中最薄弱的一位乃是东北方的艮位,因此位原本的主位乃是道霞子,而今道霞子丧命,代替他的北溟真人,一则修为不及道霞子,二则他原本的功法修为偏向于阳,根本与艮位相冲。观止大可以放手一搏,以自身强大的修为,突破艮位,这样诛仙阵则再不能流转,之后再一个阵位一个阵位的击破,即令是诛仙斩魔的阵法,亦非无法可解。
可是如此一来,必将多有损伤,观止甘冒生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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