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瑾门口跪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前排是于让,陆湛,夏尽宣,谢益……个个全副武装,涕泗横流,楚叶落下的时候,于让正在那里砰砰磕头:“殿下,请您下旨!臣愿带兵前往陵拓关,为李将军报仇!”
“为李将军报仇!”众人悲呼。
看见楚叶,呼声倏地一滞,偌大一个院子,倾刻间落针可闻。
“大人,”于让抬起头,他双目通红,前额青紫,哽咽着道,“李将军他……”
“大人!”陆湛转向楚叶,深深叩首,“您劝劝殿下,大人,让我们出兵吧!”
“大人!……”
楚叶视线微低,缓缓扫过一众:“都起来。”
“大人……”
“起来!”楚叶声音一厉,“看你们这点出息,想发兵报仇,有胆直接带人走,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于让低下头,五大三粗一个汉子,闻言嚎啕大哭起来,变本加厉。
这么多年的生死战友,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伤痛。
“李拾月的死,决不会就这么算了,这是承诺。”楚叶放缓了声音淡淡道,“还有一句话你们记着。”
楚叶偏头看向司马瑾房间窗户里透出的光,转身迈上台阶:“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司马瑾看到楚叶和竹子的那一刹,二话不说给了竹子一巴掌。
“谁让你告诉丞相的?”他声音甚冷。
“竹子知罪。”
“滚下去,自领杖责。”司马瑾寒着脸道。
“是。”
竹子转身,楚叶瞧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不必听他的,你直接去我府上,事后我会找你。”
司马瑾看了楚叶一眼,没有反驳,竹子便回身行了一礼,然后退下。
楚叶走到窗口,伸手拉起帘子,然后来到司马瑾的案桌旁,随手拿了一张奏折看。
“五天前,守城官员全被控制,事后我才知道,你带着李拾月往东南去了。”司马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要查案。”楚叶道。
“你现在做事都不用与我商量么?”
楚叶瞥了他一眼:“你凶什么?”
司马瑾猛地回头:“李拾月死了,他从来没有败过。小叶子,你是不是想说,你要去陵拓关,你要履行你的承诺,给外面那些将士交代?我告诉你,想都不用想!”
楚叶“啪”地甩下奏折,冷笑道:“你把我弄回这西晋朝堂做什么?当花瓶一样摆着看?他娘的司马瑾,我就去定了陵拓关怎样!”
司马瑾一把扣了楚叶的手腕,他眉间似笼着冰霜,力气不自觉也大了许多,楚叶被他捏的生疼,强压的气血不自觉一松,呛到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司马瑾立刻变了色:“小叶子!你别气,我……”
“还不放手。”楚叶擦着脸没好气道。
司马瑾默默地扶她坐下,转手抵上她的后背,一股暖流顺着就涌进了体内。楚叶缓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便开口道:“司马瑾,我不是与你说气话,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司马瑾默不作声,楚叶继续道:“我不想瞒你,北夷兵主,很有可能是我的故人。”
司马瑾道:“知是何人?”
楚叶道:“待我见了他,再告诉你。”
司马瑾道:“你这样的身体,让我如何放心。”
楚叶道:“我自然不会亲自上阵。”
司马瑾摇头:“我不信。”
他苦笑一声:“可不信又如何,我是不敢拦你了。你何时动身,我同你一起去。”
楚叶扬眉一笑:“行。”
司马瑾叫过方公公,在桌面铺开诏书,提笔初拟:“花间,于让,陆湛随行?”
“花间留下。”楚叶道,“他有别的用处。”
司马瑾笔势一顿,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我早就说过,朝中有内患。你去陵拓关,少则几周,多则数月,明晃晃的皇位放在那里,他们怎么可能不反!”楚叶站起来,缓缓负手,“那位北夷兵主,可是把一切都计算好了,我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
司马瑾的旨意颁下去没多久,就有人求见。
“殿下,宋国老请您和丞相大人墨阁一叙。”对方进门,三拜九叩,礼仪做到极致。
宋国老德高望重,又是孤家寡人,今上特许他住在宫中,赐之墨阁,听起来真是风雅至极。
“这么晚了,国老还没有睡么?”
“还未。”那人恭敬道,“车撵已经在外备下,殿下、大人,这边请。”
司马瑾皱了一下眉:“丞相大人身体不适,就不必去了。”
“殿下,小人奉命传话,这……”那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国老相邀,岂有不去之理。”楚叶走到门口,回头瞧了司马瑾一眼,“走吧,别让宋国老久等了。”
车撵一路向南,驶入杏林,深处独立的小阁露着半边,遥望天台,暗灰色的帷幔随风轻舞。
小阁门前只有两个扫地的女仆,见到二人下撵,行了一礼后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大门敞开着,楚叶和司马瑾走进去,没有看见人,身后随行的下人做了个手势:“国老在内堂”。
来到内堂,宋国老果然立在那里,背对着我们,沉声道:“殿下,您来了。”
“见过国老。”司马瑾作了一揖,声音淡淡。
“老夫可受不起殿下的大礼。”宋国老缓缓转身,他手里抚着御赐的策王金鞭,一双似清似浊的眼睛扫过我们二人,“听说殿下准备御驾亲征,好啊,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
楚叶心里翻了个白眼,司马瑾那不成器的老爹出了吃喝拉撒就是召幸嫔妃,有屁的风范!
“李拾月死了,我们西晋可是损失了一员虎将。”宋国老叹着气开始痛惜,接着话锋一转,视线锁定了楚叶,“李将军去陵拓关,可是奉了丞相大人1之命?”
楚叶道:“正是。”
宋国老道:“丞相大人,可有话要说?”
楚叶大方一笑:“无话可说。”
宋国老哼了一声:“丞相大人离朝三年,如今又损一员大将,此去陵拓关,恐难服众啊。”
楚叶笑出了声:“有殿下在,如何不能服众?”
084()
元贞圣母的身体缓缓升起,冰蓝色的光晕自周身散出,缓缓卷起散落在地上的洗髓鼎的碎片,慢慢聚拢在一起,宛然拼出一个破碎的铜鼎。
“尊者不可!”清浊真人、清泓长老等人齐声大叫。
元贞圣母那犹如梵音般的声音响起:“凌空子,我愿以毕生修为重铸此鼎,但求你对此事既往不咎,不责难我师父,不为难长极教。”
凌空子也惊了,自古以来,宝器被毁,皆可以仙力修补,然对修补之人损消甚巨,常常有耗尽修为,油尽灯枯者。这洗髓鼎乃是上古神器,修补起来更加毁神。元贞圣母此举分明是置性命于不顾。
“元贞住手!”清源真人喝道。“为师之所为,便是令你爱惜自身,不毁不伤,你便是这般报答为师?”
轻而悠远的梵音泠泠而动,“师父,您曾教导徒儿,受恩当报,前世您助徒儿渡劫而终,今生,便让徒儿回报您一次吧。”
长极教众无不惊骇,短短半日,举教修为最高的七劫尊者破教出门,此刻,年龄最长的元贞圣母即将殒命当场。
突然,凌空子心念一动,双手结印,再次念起了吸灵咒法,紫色的阵法将墨黎牢牢罩在中央。他的声音清朗,也充满了诱惑,“元贞圣母,并非贫道小瞧你,凭你之修为,未必能将洗髓鼎修补如初,你便是舍命于此,也难抵尊师之过。可是,这个少年之灵力,你亦曾见,若是他肯出手,洗髓鼎必可完好如初,届时你我两派恩怨自然一笔勾销。”
元贞圣母之所以甘舍性命修复洗髓鼎,无非是怕玄一教为难清源真人。她自然知道,凭她的修为远远不够,本指望凌空子看在一命抵一命的分上,能放过师父和师门,可是,即便自己还了道霞子一命,又如何偿还玄一教震教至宝洗髓鼎被毁?听得凌空子所说,不禁心旌大动。
墨黎气得哭笑不得,今日之事险相迭起,枝节横生,不可逆料,这凌空子居然还惦记着自己,当真执着。
玄一教中又有十余个会吸灵咒法的人上前,一同作法,墨黎周身紫光耀眼,顷刻便淹没了他的身影。咒法已成,只待投入写有他名字、生辰的符咒,他的魂魄便会被吸出,永失躯体。
凌空子看着元贞圣母说道:“我玄一教与贵教恩怨是否能自此了结,全在圣母一念之间。”
“元贞不可!你不记得白玉兰之死么?为师已过破望之境,阳寿殆尽,万不可因我垂死之身,而危及你二人!”清源真人额上青筋凸现,他宁愿一死,亦不会令观止失了灵仆,随时有性命之虞。前世他可为元贞圣母而死,今生他同样会为观止舍生。
可是其他长极教众心中所想却恰恰相反。清源真人这番得罪玄一教,两派已成宿仇,若能舍弃一个灵仆,保得两教安宁,何不为之?更何况,玄一教要得到这个灵识,不过是加持法术,只要不伤及他性命,于七劫尊者自然无碍。
元贞圣母早已停下作法,洗髓鼎的碎片又散落了一地。她目光木然的扫过一脸痛惜的清源真人、满腔愤怒的清浊真人、焦急不堪的清泓长老,一众满怀期待的其他长老、尊者,她又看了看远处正一点点消耗仙力,封印穷奇兽的观止。她一生的抉择,亦未这般艰难过。
凌空子眼见元贞圣母心旌动摇,继续说道:“圣母,无论何法,贫道今日一定要给全教上下一个交代,道霞子惨死,镇教之宝损毁,若是你我异地而处,你将如何处置?我掌一教之众,将是何等身不由己!”这话分明是说,今日若是不能修复洗髓鼎,便一定要清源真人偿命。
元贞圣母暗暗咬牙,心中默念道:“师弟,对不起。”
冰蓝色的光晕再次拢在掌心,空中由浅及深的现出几个蓝色的字:墨黎夏历十二月初一
紫光华闪,煞气冲天!
“元贞!”清源真人大骇,使出全力营救墨黎,却被吸灵咒法巨大的法阵弹开,远远摔落在地上。
远处的观止更是心潮澎湃,更不复平素冷然静默,早就催动浑身之力,哪怕真气反噬,哪怕气血逆行,更加不顾元神刚刚复原,仍是脆弱不堪,大喝一声,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完成封印。
穷奇兽巨大的身躯跌落泉眼之底,昆仑泉水顺流,自天而将的巨石停歇,地动山摇于瞬息归为平静。观止终于凭一己之力制服了曾需百人之力才可封印的上古神兽。
然而,还是迟了。
吸灵咒法已成。
凌空子一向的风轻云淡道貌岸然,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喜。成仙三千五百年,亦从未见识过的血月之灵,可补天浴日的上古神灵,终于要归他所有!他终于可称雄天下,问鼎三界!
紫色光晕渐渐散去,凌空子等人于法术的余韵中寻找着那缕天下第一珍贵的魂魄,可似乎明明灭灭,什么也没有。
凌空子大惊失色,向阵眼望去,却见云信织纹青色襜褕,黄金蹀躞白玉腰带的墨黎,身姿卓然而立,手中持着那朵圣洁的白玉兰花,眼中却充满了讥诮与不屑。
“不可能!”凌空子脱口而出,转头瞪着元贞圣母。
元贞圣母也是一脸愕然,不可思议。
清源真人和清泓长老也是满脸纳罕,却长长出了一口气。
观止的身躯顿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才飘然而下。
我是人,我母亲生产之时,梦到新月入怀,因而给我取名作“朱……”
观止终于记起,第一次见面时,墨黎就曾说过,他的真名,父母所赐之名,似乎并非“墨黎”。
元贞圣母惊愕的问道:“你骗了白玉兰?”
听到“白玉兰”三字,墨黎收起了傲视之态,面色悲怆的说道:“怎会?我怎会骗她,除了君上陪我过的那次寿辰,那夜,是我此生最美的寿诞。我会永远记住她宛如天人的舞姿,还有那可以醉人的花露。只是,我是有意告知她那日是我生辰,因为,我就是想知道,处心积虑觊觎我的人是不是你,元贞尊者。”
元贞圣母不禁皱眉头,心中也说不上是恨还是愧。
墨黎继续幽幽说道:“自从见过您与七劫尊者争吵,我便开始怀疑您,后来又听说您坚持收录白师妹入门,于是我便想试探一下,便告诉了白师妹我的生辰。这许多年,蒙七劫尊者照拂,即便是您也无法动我分毫,唯一能够收伏我的,便只剩下直接吸取魂魄的吸灵咒法。想来全教上下,也只有您才会吸灵咒法,因为只有您生于巫法时代。”
看着更加惊诧的在场百余人,墨黎笑道:“我的生辰便是那日,可是,我的名字却不是‘墨黎’。墨黎乃我族名,我生于九黎之部,因我族人皆是肌肤黝黑,故而称作墨黎。”
“那为何你生得这般白白净净?”便在这震慑心魄的关头,清泓长老还是忍不住多嘴插话。
墨黎却是难得不再话痨,“只因我生在血月之夜——我生而为灵。你们不是都好奇我的本体是什么么?我没有幻影,你们看到的就是我的本体。不错,我是人,生人化灵!”
闻所未闻!
此刻昆仑泉眼之下已然集结了二百余人,大多是羽化飞升的仙人,年龄最长者如凌空子这般三千余岁者也不在少数,却是从未听说过生人竟也能化为灵识,更加震撼于生而为灵。
远处的观止却是止不住心痛——他那样不愿提及过往,从来不曾说过他的本体,可是今日,他却宣之于众,究竟是白玉兰的死,还是自己破教出门,抑或是凌空子步步紧逼,令他如此反常,竟这样说出了深藏于心的往事。
“九黎有九九八十一部,最强大的便是墨黎族,然而月盈则亏,曾经称雄江水的墨黎族,于一夜之间灭族。我,是墨黎最后的族人!”
墨黎的脸上还勉强撑着笑容,可任谁都看得出,他已堪堪为痛苦吞噬。
墨黎扬了扬头,傲然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