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荣一噎,咬了咬牙。看着司马承伸手利落地跨上马匹,绝尘而去。
不多时,小内侍也牵来了司马荣的马匹。司马荣结果缰绳,站在原地想了一想,又把缰绳交回到内侍的手上,自己转身又往回走去。
人们都说母妃是最懂父皇的人,他总要去问问母妃,父皇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
皇帝看着自己的两个皇子一前一后的出了御书房,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凄凉。
人人都羡慕自己这个皇帝。人人都想当这个皇帝。可当了皇帝又有什么好的。父子之间圈在算计,兄弟之间全在暗谋。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众人向往的皇帝,又哪是那么好做的。
他们都只看到了天威在上,权掌生杀,可又有谁知道,午夜梦回,又多少次他都害怕张眼看见自己的亲子,手中拿着兵刃,刃上沾满鲜血地站在自己的寝榻前,等着将自己这位皇帝的头颅割下,自己位及九五!
“唉……”皇帝叹了口气,召来自己的心腹太监,“庭玉。”
紧接着,一个头戴高帽,身着玄色衣衫的宦官推门而入。
“陛下。”孙庭玉行了个礼,躬身而立。
皇帝放下朱笔,站起身,“摆驾,我们去皇后那儿看看。”
孙庭玉领命,又连忙出去,吩咐底下的小内侍将銮驾备好。
帝王銮驾浩浩荡荡地朝着清宁宫而去。
皇后郑氏,是皇帝的结发妻子。只可惜早年在后宅斗争中伤了身子,唯一的嫡子也不慎溺亡,因此静心侍佛,鲜少出门。后宫大权更是牢牢地握在贵妃方氏的手中。
皇帝担忧皇后独自一人,难免孤单,也是为了保护司马瑾,便将司马瑾记在了皇后名下,让他平白多了个嫡子的身份。
可惜司马瑾虽然对皇后极为孝顺,却是帝京中有名的纨绔,不成大气。所以从来不在司马承和司马荣的忌惮范围中。
如今,司马瑾好不容易办成了一件大事,皇帝想要封王,总要问问皇后的意见。
皇后事佛,喜欢清净。就连每月十五,宫妃要向中宫请安的传统废掉。因此皇帝的到来在冷清已久的清宁宫着实掀起了不小的骚乱。索性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魄力非常,不多时便将这阵骚乱轻松压下。
内殿之中,皇后亲自奉茶,招呼皇帝在正殿中坐下。
正殿中弥漫着一股宜人的香气,让人的心情瞬间平静了下来。皇帝清啜了一口茶水,惊觉这茶水与往日所喝大有不同,不由得开口赞道:“皇后宫中这茶水与皇后一样,自有一股清新气。”
皇后的性子一向温和,“臣妾见今秋菊园中的菊花开的好,便叫人摘了些花瓣,炒干成茶。”她笑着为皇帝又添了一杯清茶,“也不是什么金贵的茶水,皇上喜欢喝,臣妾便着人收拾一罐出来,让陛下带走。”
皇帝笑着答应,又顺着皇后的意思,饮了一杯菊花茶。
“陛下朝政繁忙,有时少不得为了国事着急上火。菊花清热败火,陛下日常饮用,最合适不过。”
“皇后有心了。”
皇帝心生感慨。他也曾与皇后有过海誓山盟,只可惜后来,他被先帝册为太子,后院的女人越来越多。皇后性情温婉,不喜争执,再后来……
再后来,皇后伤了身子,嫡子也不幸夭折。他与皇后也渐行渐远,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无论后宫之中有多少女人奉承与他,真正在乎他的,也只有皇后一人罢了。
这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想法。
皇帝放下茶杯,面容肃整道:“皇后,朕有一事想要与你商量。”
皇后还是那副悠悠的样子,“陛下请讲,若臣妾能陛下有所助益,臣妾必然鼎力相助。”
“七皇儿也渐渐大了,往日他名声不佳,朕不好大肆封赏。可如今,他也是出使了东尧,朝廷立下了功劳。朕觉得,也是时候封赏王爵了。”
皇后微怔,而后淡然一笑,似是有所感慨,“是啊,往日都是‘小七,小七’的叫,臣妾总觉得他还小,还是个孩子。如今,竟然也到了能够封王的年纪了。”
“是啊,”皇帝也感慨道,“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
“陛下,”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陛下,若是小七封王……”
“皇后放心,朕会一同下旨,不叫小七受朔日之困。”
宫规有讲,皇子分封王爵后,便不再像皇子那般能够自由出入宫城,而是要等到朔日,才能依例入宫,向母亲请安问好。
皇后长吁口气,“若是这般,臣妾但凭陛下做主。”
她福薄,所出皇子未及成年便早早逝去。自打皇帝将七皇子记在了她的名下,她不知道对这个孩子放入了多少心血。若不是当年出了那档子事,她的小七,也不至于早早的出宫别府而居,让她惦念不已。
她本来还想问上一问,小七尚未弱冠便早早封王,陛下可是有立储之意。可转念一向,天子之位,高处不胜寒,她又何必让自家海尔遭这份罪。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小七没有那样的心思,她平白去问,就算不在皇帝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总是对小七名声有碍。若是小七有这般打算,他也自然会有自己的势力。她也是郑国公府精心调教长大的姑娘,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只要牢牢守好着清宁宫,让小七没有后顾之忧就好了。
想到这,她看了眼饮茶皇帝,开口问道:“陛下今日可要留下用膳?”
皇帝一愣,随即有些喜不自胜,点了点头。
自他与皇后情分渐渐疏远,便鲜少有在皇宫宫中用膳这样亲密的举动了。
见皇帝答允,皇后连忙招呼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准备晚膳,将一应事宜吩咐好后,皇后转头对皇帝说到。
“臣妾礼佛,因此常年茹素。今日恐怕是要委屈陛下与臣妾一道吃一席全素宴了。”
皇帝大笑,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朕今日便同皇后一同养养生。”
清宁宫内,皇帝与皇后交谈甚欢,可方贵妃的关雎宫中,确实乌云连天,压抑的很。
“你说陛下要赐司马瑾一个郡王爵位?”方贵妃坐在贵妃塌上,手上抚摸着一只狸奴,声音尖锐的问道。
司马荣抿了抿唇,“是,母妃。但父皇……”
方贵妃坐起身子,抱着那只狸奴,给它顺着纯白的皮毛,“陛下既然说了,便代表他主意已定,无论你如何说如何做,都已经无力回天!”
见司马荣一副如丧考批的样子,不由得心烦。
她摆弄着手上的狸奴,不耐道,“你怕什么?你有方家的支持,有这么些年的经营。他司马瑾呢?除了一个郡王爵位,他还有什么?”
“可是母妃,他……他毕竟是嫡子!”
“喵!”狸奴吃痛大叫,方贵妃不善地将它扔到地上。狸奴害怕,连忙小跑了出去,去找平日专门负责伺候它的宫人去了。
司马荣自知触到了母妃的心事,一时间也不敢再多说。
方贵妃抬眼看了看她这奢华靡丽的关雎宫,这是多少后宫女人都向往的宫殿。然而!
然而再怎么华贵,都比不上清宁中宫!
那是皇后的居所啊!
天下间最为尊贵的女人,就住在那间宫殿中。无论她的宫殿如何奢华,她头戴的凤钗,永远都只能有八只尾翼,她项上的朝珠,永远都只能用珊瑚所制。
世人看贵妃多高贵,多风光,可说白了,她也不过是皇家的一个妾!
058晋封()
“母……母妃……”司马荣看着方贵妃越发阴狠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方贵妃自知吓到了皇儿,连忙恢复往常的慈母面容。
“什么嫡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被记到皇后名下罢了。”看着司马荣依旧有些担忧的神情,方贵妃再次道:“就算有嫡子的底气有怎么样,你经营多年,哪是司马瑾那个纨绔追的上的。”
司马荣一听这话,瞬间放下了心。他朝方贵妃一拱手,“母妃说的是,是儿臣魔怔了。”
方贵妃连忙将他扶起,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她拍着司马荣的手说道:“再说了,夺嫡看的可不仅仅是皇子的能力如何如何,更是要比皇子的母族势力。皇后再怎么尊贵,郑国公府日薄西山,哪里是能和定远侯府相比的?”
说起定远侯府,司马荣又皱起了眉头,“母妃,舅舅他……是不是对儿臣有什么意见。”
方贵妃常年处在深宫,自然不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可既然司马荣已经这么说了,就代表自己哥哥那边确实出了问题。
她想了想,道:“打断骨头连着筋,大家都是血亲,你舅舅他怎么会对你有什么意见。”
“可是……”
“许是最近桓哥儿的事儿,哥哥他心中难过,一时疏忽了你。你莫要放在心上。”说到这,方贵妃顿了顿,而后提议道:“这样吧,改日我请嫂嫂进宫坐坐,问问情况,也算是安了你的心。”
司马荣大喜,连忙行礼道:“那就多谢母妃了!”
方贵妃笑逐颜开,又将司马荣拉回身边。一边拍着他的手,一边语重心长。
“皇儿啊,母妃的后半辈子,可就指着你了。”
司马荣反握住方贵妃的手,“母妃放心,儿臣一定不负母妃期望!”
……
城郊的行宫中,楚叶和司马瑾自然是无从得知宫中的多方博弈。二人将一路上从各地搜罗出来的小玩意儿摆在地上,任由楚杉挑来拣去。
“小叶子,这次回京,父皇必有重赏,只是这样恐怕还不足以与我那两位皇兄相抗衡。”
楚杉挑了鲁班锁递到楚叶的手中,楚叶一边掰着,一边回答道:“那是自然。殿下的名声差的很,若想尽快要世家大族的效忠,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还不如多多想点办法,让那些原本依附大皇子和五皇子的世家觉得这二人不值得他们尽心来得快。”
“咔哒”一声,那鲁班锁便分成了几个木块儿,静静地躺在楚叶的手中。
楚杉一脸崇拜地望着楚叶,楚叶被她盯的饶有自豪,有熟练地将那鲁班锁装了回去。又是引来楚杉的一阵崇拜。
“你说的倒是个办法,”司马瑾不甘人后,从地上捡起一个九连环,随后摆弄了起来,“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那些世家既已择主侍奉,定然已经是经过了多方考虑,你要如何让他们对自己的主君失去信心。”
司马瑾话音刚落,手上的九连环便应声而开。又是将楚杉崇拜的眼神吸引了过去。
“牵一发而动全身,”楚叶将手上的鲁班锁放在桌上,“这些世家大多环环相扣,指不定谁和谁就是八竿子打不找的姻亲,只要动了一个,必然会引起其他世家的反弹。可唇亡齿寒,也是这个道理……”
司马瑾又将那九连环装了回去,听了楚叶的话不由得眼前一亮。“你是说……”
“是啊,会试将至,今科赶考的考生也差不多该到帝京了。”
“科举由来已久,考试期间的贪污痹症也是沉疴宿疾。”司马瑾冷哼一声,“帝京中的世家,能有几个是干净的。”
楚叶望向西边——那是帝京的方向——硕大的太阳正缓缓落下,日暮西沉,是难以更改的事实。
“若是消息没错,今科的主考官恐怕就是宋国老无疑了。”
这位宋国老可不是宋瀚飞那样的小小御史。两人不过是凑巧同姓,毫无关系。这位国老在先帝当政时备受重用,今上继位后,宋国老的几条谏言也同样作用不小。因此今上特意赐他在宫中居住,还为他专门划出了座宫殿,赐名墨园。这位国老不站队,不择主,只效忠于皇帝。这也让今上对他十分信任。
如今的朝堂之上,两位有权利的皇子正在夺嫡,用这位两朝国老做主考,恐怕也是皇帝多方考虑的结果。
然而可惜的是,宋国老只有一个,主考官之位他当了,可剩下还有十位副主考呢?
宋国老这样的人,找出一个都已经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还要找出十个来?!
“你打算怎么做?”司马瑾不由得问道。他不是没有安排,只是他着实好奇,楚叶会如何布这个局。
楚叶看他一眼,不屑道:“你不是已经找好了蒋尚书,陈侍郎还有沈阁老吗?”
司马瑾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你都知道?”
楚叶白他一眼,“你要有自己的人,却有不能太过明显。无论是蒋家,陈家还有沈家。他们明面上的关系不是与大皇子更加亲近,就是与五皇子更加亲近。可实际上,他们都和郑国公府有着姻亲关系。郑国公府是不如往昔,可只要中宫一日姓郑,郑国公府就绝对会屹立不倒!”
司马瑾乐的直傻笑。
“小叶子啊小叶子,我是真的捡到宝贝了!还是个大宝贝!”
唉!
楚叶看着他这副样子,内心哀叹不已。她有时候都怀疑司马瑾到底是不是司马瑾。怎么有的时候精明的连她都自愧不如,有的时候又幼稚的可怕呢?
她瞥着司马瑾手里的那个九连环,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其实是上了贼船。
二月初三,在城郊行宫中住了两日的一行队伍总算是进了皇城。皇帝亲上城楼为一众人马接缝,而后又名孙庭玉宣读了圣旨。
司马瑾正式从一届小小皇子晋封为相郡王,封地相州。楚叶也从礼部侍郎成为了礼部尚书,正式迈进入了六部中枢。至于那两个倒霉的副使也得了不大不小的晋封,总归是没有吃亏。
回到帝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楚杉那个小丫头进宫拜见皇后。
皇后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绣仙鹤的袄裙,下配正红圈金马面。头戴九羽凤钗,更是连妆容都精致了几分。她鲜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可要不得今日心心念念的儿子回京,如此大喜的日子,她自然不可能穿一身素衣接见。
只是看到楚杉这个不到五岁的小丫头时,饶是见惯了诸多大场面的皇后也不由得怔住。
她将司马瑾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