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剩下漏壶中的水滴落在铜盘之中的声音。
似乎是过了许久。祁琏暗含着怒火的低沉之音自上方传来。
“此事,暂时不要声张。朕自会处理!”
杜良毅眉头紧皱,心中不悦。
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可陛下竟然还要按下不提,不想将这件事摆上台面。
“陛下……”杜良毅再次开口,试图让祁琏收回这个决定。
“杜统领。”祁琏冷声开口,“朕做下的决定并不喜欢他人置喙。”
杜良毅咽下剩下的半句话,不悦之情甚至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追捕小楚氏的旨意是陛下下的,如今,他手下的弟兄多方打探,好不容易得到消息,陛下竟然还要按下不谈!
这让他如何对得起为了这个消息惨死的兄弟!
大家都是在楚后娘娘的严苛训练中苦熬出来的过命交情。当年,楚家被陛下拔除,他不是没想过带着手下的兄弟,为楚家留下一条血脉。但小楚氏手持王令,告诉他们楚后自有打算,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之后,当他们发现小楚氏是假传王令时,楚家已经被满门抄斩,就连楚后也自焚于凤安宫。他不得已,听了小楚氏声泪俱下的劝慰,归附与当今圣上。可这些年来,陛下的所做作为越发令人失望。
文人士子,清官廉吏,被尽数屠诛殆尽!
门阀贵戚,贪官污吏,盛行于朝野上下!
贫者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富者酒池肉林,穷奢极侈!
东尧王朝几百年来积累的偌大底蕴,被这一代皇帝几近败光。
皇家暗卫沦为祁琏的杀人利器,朝堂百官沦为祁琏的附庸之物!
他不止一次的思考过,如果当初,他没有听从小楚氏的谎言,拼死救出楚后娘娘的话,现在的东尧,会不会大大不同!
“你没听到朕说的话吗!”祁琏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杜良毅咬牙,双手抱拳口称遵旨!
祁琏看着他,随意摆了摆手。
杜良毅咽下自己心里的诸多不满,起身行礼离开。
“西晋的那个叫楚叶的使臣……”
正当杜良毅准备踏出殿门时,祁琏高高在上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让人多多留意皇城驿馆中,那名叫楚叶的使臣。”
楚叶?
杜良毅心下一惊!
这不是楚后的闺名!
难道说……
但既然是使臣,又怎么会是女子。楚后那般传奇的女儿,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呢?
杜良毅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而后向祁琏抱拳领命。退出了大殿。
店门外,高卓正焦急的等着杜良毅。在见到杜良毅踏出殿门的一刹那,他控制了好一会,才没有让自己在见到他的一瞬间迎上去。
高卓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让自己看上去并不那样关心。
“杜统领!”高卓瞥了一眼合上的殿门,低声叫住了杜良毅。
他停下脚步,看向高卓。
高卓作为宫内的大总管,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小心翼翼斟酌措辞的时候了。
他张了张嘴,小声问道:“杜统领,皇上对于贵妃……”
杜良毅心中本就对这件事带气。高卓不提还好,他这一提,便又叫他想起皇上不顾责任的命令还有为了这条消息而死的兄弟。因此,杜良毅没有等高卓说完,就被硬邦邦地打断了他:“高公公,我还有公务在身。高公公要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高卓先一步出手,拦下杜良毅。
他眼中带笑,就连满脸的皱纹中都带着藏不住的陪着笑容。
“杜统领,咱家确实有些话想要问问杜统领。不知道杜统领还记不记得,当年楚后娘娘走前,曾将一枚印章交给贵妃保管。杜统领一直负责着贵妃娘娘在皇觉寺的护卫工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帮老奴问上一问!”
杜良毅一愣,就听高卓继续讲到,
“那印章是老奴托娘娘,请楚大人代为雕刻的。印章上还刻着只仙兽……”
高卓故意没有将话说完,留给杜良毅自行想象的空间。
仙兽,自古以来便是麒麟的别称!
麒麟,便是当年楚叶定下的,皇家暗卫的旗帜图案!
杜良毅的双目怔怔,直直的盯着高卓,仿佛要将这位皇帝贴身的侍臣看穿。
高卓神色谦卑而谨慎。看不出任何的小心算计。仿佛一个普通的花甲老人。
花白的头发从他身后垂落,映的他本来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润。
“没想到当年,高公公竟还和楚后有这样一段故事。”
杜良毅嗤笑一声,话语中透露着怀疑与不满。
高卓毕竟也是宫内的大总管,见惯了大风大浪。他的神色仍然淡淡,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杜统领不知道的事情还少吗?”
杜良毅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听高卓又继续说道,
“当年楚后十四岁便嫁到王府,也算得上是老奴一手看大的。娘娘辅佐陛下登基前,老奴便托了楚大人帮忙代刻那印章。只是之后事情渐渐多了起来。等老奴再想起来的时候,便见着是贵妃娘娘拿着把玩了。”
杜良毅瞳孔紧缩,他看向高卓,眼神中虽然依旧充满了探究,但却少了些许戒备。
高卓又继续说到:“杜大人,不知道能否麻烦您,帮老奴问上一问……”
杜良毅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仍是不知自己是否能全然信任眼前这位浸染宫中之道多年的皇帝侍臣。
“高公公若是没有其他别的什么事,本将就先行一步了。”
高卓苍老的脸上再次扬起笑容,他目光温和的目送着杜良毅离开。
杜良毅走到阶下前,还曾回头望了一眼。高卓依旧是面上带笑,还向他微微颔首。
等到杜良毅走后,高卓抱起了廊上的那盆叶盛花枯萎的秋海棠,瞥了眼大门紧闭的御书房。转身离去。
041梦境()
当天晚上,楚叶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位才子,而立之年,风华不减。
一朝立功,大摆筵席,群贤毕至,多是朝廷重臣。
酒场热闹之时,忽有下人来报,一名女子求见。
才子疲于应酬,自是不以为意,指挥下人打发了事。亭台之上歌舞升平,才子举杯浮一大白,眼里尽是欢声笑语。
没过多久,前庭忽然此起彼伏的爆出惨叫,府中下人仓皇来报,女子求见不成,大开杀戒,正在屠戮众人。
才子大惊,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匆匆赶到前院,正迎上女子封喉一剑。
才子一眼认出女子便是多年前他前线征战时,强暴他……两次的人,才子压下心头的震怒,不闪不避,寸步不移。
二人对视半晌,女子缓缓收剑,轻笑:“想不到你还有些能耐,一个弱鸡小白脸,还坐上了如此高的位置。啧。”
才子在心里吐血,屈辱的火快把他烧死了,但是他毫无办法,女子武功绝世,放眼望去,竟无人与之匹敌。
女子叩掌三声,众目睽睽之下,从花丛中走出一名约摸七八岁的男童,令人惊奇的是,男童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这孩子更小,看着还不到三岁。
男童语出惊人,冲着才子就喊:“爹爹。”
众宾客都明悟了,风流才子,才子风流,敢情是丞相的风流债,如今人家早上门来了。
女子大剌剌的一挥手:“这俩货是你家孩子,我看你这相府条件不错,去弄间房以后咱就在这住下了。”
才子默默地派遣下人在偏院收拾了一间房,任由女子带着两个儿子住了进去。这么一闹,筵席也摆不下去了,众人各自回巢,权将此事当作笑谈。
才子还是才子,依然身居高位,风度翩翩。但他心里始终阴霾笼罩,被一个女子颐指气使,任她摆布戏弄的阴影挥之不去。午夜梦回,历历在目,才子心底的怨恨日益增长。
他面上依从女子行事,暗地里却悄悄寻找对付她的办法,一晃就是两年。
功夫不负有心人,才子从北疆异族引进了一种罕见的毒药,无色无味,无人可察,能够一瞬间化解高手的功力,使之如同凡人。
一个暮色低垂的傍晚,送菜的下人撒下迷毒。过不了多久,后院的小屋燃起滔天大火,才子带兵将后院团团围住,冷眼看着火焰与天边的红云连成一片。
耳边是女子最后的声音,吹散在风里:“行啊你!这辈子总算做了件让老娘看得起的事儿,算个爷们,哈哈哈……”
大火熄灭,一片废墟中,却只有女子一人的尸首。
才子意外之余,立刻派出府中精兵全城搜捕,甚至出动全国暗桩进行寻找,终于在江边找到了不足九岁的男童和他怀里的另一个孩子。
无论如何,才子不会承认那是他的两个孩子,两把刀子还差不多,他要把和女子有联系的一切通通毁灭。
男童原是有些武功,在毒药之下也失了倚仗。几个手下走上去,轻而易举的就拿住了这对兄妹。
本以为万事皆休,未曾想,男童掌心一翻,突然抛出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一瞬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男童趁乱挣脱,抱着幼童一跃跳入滚滚江水之中。
江水湍急,大浪奔涌,两个孩子眨眼之间就冲的无影无踪。才子立在原地,神色有些怔忡。
对岸已是敌国国境,虽不可沿岸寻找,但江中暗礁密布,水势又如此滂沱,但凭两个幼小的孩子,一定会丧生其中,不是么?
才子打道回府,再不追究此事。
岁月如梭,才子的头发染上了白霜,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莫名的开始回忆过去,眼前浮现出女子鲜妍明媚的笑脸,不得不承认,他活了大半辈子,没有哪个女人容貌及她半分。
才子会忽然想,如果当年他不做的那么绝,女子会不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助他成为青史书里一代权臣奇相。
后院的废墟焦黑一片,下人多次提及,才子却无心重建,他偶尔会过来喝酒,提笔沾墨,失神间,女子生前的模样已跃然纸上。
才子内心起了恐慌,狼狈而逃。
梦境一转,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江水涛涛,九岁的男孩抱着妹妹在江中浮沉。
眼见大水即将冲散二人,前方忽然漂来一只篮子,男孩眼前一亮,迅速将妹妹放入篮中,然后拼尽全力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咬破手指写了两字,这两字写的仓促潦草,又混了江水,楚叶在梦中一时也看不真切。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袭击了她,楚叶感觉自己飘近了一些,男孩清俊的眉眼清晰起来,字迹却依然不明。她卖力的往前移,又近了一些,这两个字似乎有些眼熟?
“楚叶。”
她一下给惊醒了,睁开眼睛。
鸟鸣啾啾,窗外阳光和煦,又是清晨了。
楚叶推开窗,院子里,司马瑾像个孩子王似的,拿着不知道那来的沙包和楚杉以及几个孩子嬉闹着。看那几个孩子的衣着,许是驿馆中奴婢们的孩子。
他好像就是这样,从来不关心身份上的分别,不在乎等级上的不同。
楚杉跑的满身是汗,却还是不知疲惫的与孩子们玩耍着。她比之前看起来开朗了不少,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楚叶身着中衣,笑看着庭院中这衣服稚子嬉闹图。至于司马瑾,也姑且算为稚子吧。
想到稚子,楚叶不禁想起了昨夜的梦境。
如果说,顺着河水飘走的是自己,那楚箫儿又是什么人?那名男孩又是谁?
如果说,她的亲爹是那名所谓的才子,那么方宏旷蒙受恩荫,完全不需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就并非是自己的父亲。
既然这样……
楚叶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这副身体。
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她到底是谁?重生之前为什么要借酒消愁?在她身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谜团像混乱的毛线球一样,让人理不清头绪!
楚杉的双眼在自己的两位父亲间扫来扫去,最终停在了楚叶身上。
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露出自己的两颗小虎牙。
“爹爹,快出来和我们一起玩沙包啊!”
楚叶也弯起嘴角,却拒绝了她的提议。
“爹爹就不出去了,你们好好玩吧。”
楚杉嘟了嘟嘴,表达着自己内心的不满。却马上又被来回在空中传递的沙包吸引了过去。重新加入了游戏。
司马瑾一边玩着,一边瞟着窗前的楚叶,步伐也因此乱了起来。
“砰”的一声,司马瑾被一个孩子掷出的沙包打中。楚叶被这一声吓得抬起头,双眼不经意间与司马瑾对视。两人却都异常默契的心虚的别开了眼神。
那孩子早已经慌乱的不知所措,他不是不懂事,当然知道能住进驿馆的人的身份一定是大大的尊贵!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司马瑾又扬起了他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容,捡起掉在自己脚边的沙包向那男孩走去。
男孩的心里充满了绝望,一开始,他也是不想与楚杉他们玩游戏的,可毕竟禁不住诱惑,看着楚杉和司马瑾投掷沙包,便自告奋勇的加入了进去。
几个来回之间,他早就忘了何为尊卑,何为贵贱,只当他们也是普通玩伴,下手便肆无忌惮起来。直到他扔出去的沙包一下子砸到司马瑾身上,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与他不同。人家是西晋尊贵无匹的二皇子殿下,自己只是东尧的一个小小奴婢之子!
眼瞧着司马瑾越靠越近,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
他曾经亲眼见过,自己幼时的玩伴因为冲撞了位住在驿馆中的贵人,被拉下去砍了脑袋!
他不求对方能够宽恕他,只求自己今天的愚蠢举动不要祸及家人!
他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弟弟啊!
司马瑾在他身前停下,他的心也越提越高,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却不想,司马瑾只是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温和,听不出任何怒意:“竟然连我都让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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