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么才能得到扎西的信任,接触到蓝色帐本呢?它会不会让我找到致扎西于死地的内容?刘婷不确定。她只能用更为虔诚的假象,在被叫去做帐时偷偷瞄一眼扎西手中从不给他人看的帐本。
简仲溪曾劝她不要冒险。
“夷族商户不让他人染指的帐本,顶多是与汉族勾结的证据罢了。”嘴角的伤口始终没好,甚至有些溃烂迹向的简仲溪说话有些吃力。但他还捂着伤口说:“没有汉族那边的帮助,铁勒没办法与汉人交易。”
“所以‘大吴不予外夷片甲’只是皇帝的空话罢了?”刘婷苦笑,靠在简仲溪耳边说:“欧珠对帐本很感兴趣。而且,扎西在自己家完全如皇帝一般存在。除了他小心收藏的帐本,目前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了。希望账本里面有对扎西不利的内容。”
“就算会对扎西不利,多半也只能让他得罪铁勒权贵。或是有些应该纳给贵族的物品被私藏了,或许贡上的物品远不如扎西所说的那么昂贵。能开罪权贵的把柄也许有,但不足让扎西没办法翻身。万一没让他怎么样,咱们就苦了。不过,你说欧珠对帐本很兴趣……”简仲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女人的事,我不是太懂。大吴又是一妻制,不似铁勒这么复杂。”
见刘婷满脸狐疑,简仲溪无意识的用手指划地:“多妻制的话,儿子也多。欧珠年岁大了,倒是对扎西有些无所谓的态度。可娜梅尔生下儿子后,欧珠好像有些刻意接近扎西了。她会不会怕娜梅尔的儿子影响自己的儿子?”
刘婷脑海中浮现出了大气端庄的郭英英。
在庄家生活的短短一个月,刘婷什么都不关心,什么也不留意。可被铁勒带到塞外来之后,不知是恶劣的生活让短暂的记忆活了起来,还是理智的回复让记忆变得清晰。刘婷记起了一件关于郭英英的事。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蒋嬷嬷把商户送来的两个新妾室领进来时,郭英英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尽管她的双手还在为庄硕梳理头发,对着妾室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她说:“喝下断子茶,才会在庄家有一处安身之地。”
就连出身三朝世家,颇受夫君敬重,二儿一女也受夫君喜爱的郭英英都要提防妾室的孩子,又何况是欧珠?
论娘家地位,欧珠的娘家远在回鹘,山高地远难以照抚。论夫君的敬重,扎西早就把欧珠当不存在一般。论儿女,欧珠更是没办法与郭英英比较。一子一女除了不似郭英英一般陪在身边,更非长子——铁勒不比汉族,欧珠嫁进来时扎西便有了两个儿子。欧珠的儿子长年在回鹘与铁勒间奔波行商,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她的女儿更是早早找到了心仪的郎君,不知随着铁勒平民的丈夫游牧去了哪里。
那么欧珠现在是即不得夫君看中,亲子又无法在家周旋?就算铁勒或是回鹘两族的女子再豪迈,也受不了本该属于儿子的东西被夺走吧?铁勒习俗是妻子所出的首个儿子成为下一任家主,其他正妻所出的儿子只能依附新家主。
“一定会!”刘婷的双眼亮了起来:“娜梅尔与欧珠早就不合,娜梅尔又为儿子讨要了不少东西。欧珠只怕早就把娜梅尔的儿子视为眼中钉了。”
“曾听乳母说宅斗之事不分地域不分种族,果真不假。”简仲溪摇头感叹:“欧珠难道也和我们一样,想在帐本里面找到扎西的把柄?”
“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商户!”点了点简仲溪的额头,刘婷明责暗夸的说:“你总能看到我没注意到的事。这水平,怕是只有大吴的秀才方能有了。”
同为沦落外夷的汉人,又在民风豪迈的铁勒境内生活了好几年。简仲溪早已经习惯了刘婷的小动作,更喜欢上了她略显亲切的举止。在他眼里,沦为汉奴的刘婷能揄揶自己,说明没被奴役的生活击败。
早在见到刘婷的第一眼时,简仲溪便发誓绝不让未成年的她像自己的丫环一样,被外夷的苦难折腾到香销玉损。目前看来,刘婷不仅做算帐,还有着大吴女子少有的坚韧与乐观。
“我考过秀才,没考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简仲溪低下头去掩遮双颊上的微红,声音也伤感了起来:“欧珠就算和我们想得一样,又能怎么办呢?在所有铁勒人眼里,我们都是连牲畜都不如的奴隶。他们都不会拿正眼瞧我们。”
“牲畜不会说话,奴隶会。”刘婷站起身来,在叫骂声中一瘸一拐的走向扎西。
27。 冒险()
刘婷可没傻到主动跑去找欧珠表衷心。在想办法接近欧珠前,她认为还应该办一件事——确认欧珠的想法。
旺姆与乌梅的死去,不仅给了刘婷意外收获,也让她更为谨慎。在举目无亲,连路都不识的外夷之地,刘婷知道即便掌握了铁勒语,处境依然岌岌可危。前有等着自己成年的扎西,后有从未把自己当成人看待,任意打骂的铁勒人。一个地位比牛羊还低的奴隶,微有不慎就会得到比死还惨的遭遇。哪怕欧珠对扎西起了防心,也因着旺姆的死少了一个专用的女仆,刘婷仍然不敢冒然接近。
连简仲溪都承认,目前正是争取欧珠的最好机会。
旺姆死后,扎西故作糊涂,并没有再给欧珠新的女仆。少了专伺自己的仆人,欧珠纵始可以调派其他下人,有些事免费也要亲力亲为。简仲溪建议刘婷趁势接近,如果能成为指给欧珠用的女仆,至少其他人不会再随意打骂,还能在以后的日子里逐渐争取到欧珠的信任。可刘婷知道向欧珠示好意味着什么。
扎西有两个妻子,儿女皆不在身边的欧珠最为势弱。刘婷有把握接近欧珠,也很清楚,选择了一个便会失去另两个。只按势力来选的话,欧珠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可若要考虑目的,欧珠是唯一的希望。
刘婷要的是扎西死于未命,而不是改善目前的处境。
无论是否能够逃回大吴,刘婷都想看着扎西死。为奴的生活早在刘婷心里被视为比死亡还恶劣,又岂能再容让自己成为奴隶的始作俑者继续享受家主的生活?如果一定要借助铁勒人的力量才能让扎西得到应有的报应,对扎西有所不满的欧珠当然是最佳选择。
可是,欧珠的积怨真的深到了要谋害扎西的境界吗?刘婷问自己:扎西是欧珠的丈夫。如果欧珠只想拿到丈夫的把柄,并无谋害他的意思,我能怎么办呢?想办法让欧珠的积怨爆发?问题是,欧珠与扎西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几十年的夫妻,再多的积怨也不至于让妻子狠到谋害对方吧?哪怕这里的女子性情强悍,敢于反抗不公,妻子打死丈夫的事也并不多见。
百思无解的刘婷决定先试探。虽然“谨慎”“小心”总出现在脑海中,刘婷的第一次试探却极其冒险——被酒醉的扎西摸了一下脸后,刘婷当时便把谨慎抛到了一边。
在帐内只剩下自己和扎西的当时,刘婷气得大力挡开了扎西。已经醉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扎西软软的倒在了榻上,发出听不清的嘟囔声,也让刘婷的反胃味又提升了不少。明知脚边的帐本没算完就离开,第二天必会惹来毒打,她还是下意识的向帐门走去。行至帐门前时,刘婷透过帐帘的缝隙瞄到了欧珠的身影。
在扎西家,只有欧珠会穿回鹘女子常见的服饰。越走越近的欧珠会进帐来吗?
刘婷不确定,可她一想到欧珠对扎西有所不满,又极有可能是扎西妻子中唯一恨上丈夫的那个,刘婷不再忍了。她毅然转身走到扎西身边,打开被扎西压在手下的盒子。盒子内,只有一本蓝色外壳的账本。
把账本拿在手里的一瞬间,刘婷便想到了自己可能要面对什么。若被扎西查觉,最好的情况是被吊在某处鞭打,直到他消气为止。好在,直到欧珠挑开帐帘,扎西依然眯着眼处于醉酒状态。可这并不代表刘婷能全身而退——在欧珠必然会发现的情况下,刘婷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为了试探欧珠。
假如欧珠依然将扎西视为一体,她会严格处罚刘婷,并将此事告知扎西以消除刘婷这个潜在的威胁。毕竟,刘婷是在觑觎扎西的秘密。假如欧珠的积怨非常大,大到对刘婷翻看帐本的行为视若无睹,也不代表她不会对刘婷做什么——不在乎扎西的得失是一回事,以女主人的态度教训奴隶又是一回事。刘婷认为在妻室中并不得意的欧珠至少会喝斥自己,以行使她的女主人特权。
捧着帐本的双手,在欧珠走到身前时恰到好处的轻颤了一下。用故作惶恐的姿态站起身来,刘婷还没忘让自己惊得丢下了账本。可她没想到的是,欧珠居然一语不发的看了她两眼,弯下腰去捡起了账本。
将账本递给刘婷后,欧珠侧身站在了榻前。她看着醉到不醒人事的扎西,轻笑了两声掀帘而去。
一头雾水的刘婷婷捧着账本呆立住了。她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即不罚也不夸赞,这个欧珠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应她的只有扎西发出的一连串嘟囔声。
刘婷慌忙将账本放回了木盒里,回到了她应该出现的位置——铺在地上的皮毯上。做工精美,一看便是出自大吴手艺的皮毯,当然不是为了让刘婷坐得舒服而设。它是为了安放普通的账目,那些刘婷在明早之前必须算好的帐本。
随意丢弃在毯上的账本,证实扎西的确将要去往大吴。刘婷要做的便是,算好帐目所列物品的对应银两。扎西会根据帐目最后的银两,带走相应的马匹。可刘婷看账目的时间越长,脑海中想的更多的却是大吴。
穿越之前,被生计折腾到无力的刘婷不是很明白国家的意义;离开只待了月余的大吴前,刘婷也不是很明白大吴和外夷分别意味着什么。可现在,在汉人统称为“外夷”的铁勒境内,做了近半年汉奴的刘婷无比渴望回到大吴。
哪怕她有着现代社会思维,对皇权统治曾耻之以鼻;哪怕大吴留给她的最后回忆是毒药和追杀;依然无法动摇刘婷对吴国的向往。
大吴是汉人的国度,也是我的祖国。刘婷对自己说:大吴不仅有必须远离的庄郭二家,还有你深爱的一切。回到大吴,再落魄也是个人,比这塞外之地不知道好了多少。你一定要想办法回到大吴,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大吴的土地上!但是,在你死之前,一定要让害你沦为奴隶的人付出代价。
28。 家主()
刘婷想回大吴,庄澄却想离开大吴去寻访庄硕的下落。
父亲的副将一离开,庄澄就开始盘算着离开大吴的事。可惜,位于陇西的庄家府院虽大,各个门庭也有各色行人进出,庄澄却连二门都踏不出去。副将把他送到了庄家老太爷——陇西庄氏现在的当家庄倚辰跟前。
庄老太爷不过六十出头,身体健朗不说,身边还随时跟着四个练家子。自小就明白拼力气自己绝无胜算,庄澄只能暂时压下离开的念头,恭恭敬敬的对着老太爷揖了个孙辈礼。周全的礼数可没换来老太爷的同等对待。把闲杂人等一遣开,仅有过几次对话,对庄澄来说完全陌生的老太爷便对着庄澄直乐。
房门紧闭的书屋里,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爷哪有半分的威仪?此时的他咧开嘴直笑道:“七小子一来就想溜之大吉。我可瞧出来了。”
庄澄是庄望舒的二子,出生不久便去了远离陇西的源庆镇,又因下人多数未到过陇西庄家,便二少爷二少爷的叫惯了。可真算排辈的话,当然要按着陇西庄世的辈份来。目前的庄家,庄澄在同辈中排行第七。除却胞兄庄羽,上头还有分别出自大伯和二伯的一姐五兄。在男辈中排行第七的庄澄被老太爷称为“七小子”,是再合适不过的调侃。
“赶了数月的路,一进宅院倒觉有些气闷了。”庄澄面不改色的撒谎:“宅子里到底没外面宽敞,有些气闷。”
“哪里会气闷?若硕儿那丫头在,便是把你关在祖宗遗物安息的地窖,你也不觉气闷吧?”
庄澄脸红了一下,旋即明白这事父亲不可能瞒着老太爷,便认了下来。“我不信硕儿会死。”
“不信就会想去找,还会支使所有能使得动的人去找。你说,我是交待你大伯把你看紧点,还是给你物色两个形似硕儿的丫环缠住你才好?”庄倚辰依然点头微笑,没有半分提及孙儿“房里事”该有的羞怯。他甚至起身拍了拍满脸狐疑的庄澄,暗示道:“明年你就十四了,世家过十四岁的男人便要纳陪房丫头了。”
庄澄知道陪房丫头是什么意思。他红着脸说:“孙儿好好待在府里便是,求祖父不要赐陪房丫头给我。她们太闹腾……”
老太爷不为所动,走向茶书案的同时道:“若不在成婚前与丫环们相处,难不成像普通人家一般,成婚后才开始摸索与妻子的相处之道?这可不是世家子弟的风范。你未来的妻家亦是世家,若知你婚前连个陪房都没有,更会疑心咱家澄儿传宗接代之力。不可不可啊。”
“我就知道回了祖家,还不若在母亲管的将军府里自在。”庄澄委曲的嘀咕:“好歹,母亲只是不让我出府而已。”
“不自在?”端着茶碗转身的老太爷叹息着:“男子再聪慧,却不愿看,也看不通这宅院的奥妙——没陪房丫头难娶好妻。连个好妻都娶不到,谁又能放心让他分出家去自在过活呢?”
“分出家去?”这话不过在庄澄嘴里重复了一遍,便让他的双眼亮了起来。
庄澄当然知道分家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有了独立的小家可以自由出入,无须再受管束。还可以培养自己的人,让他们依照自己的命令行事。最重要的是,一旦身边的人不再是父母安排,打听庄硕下落的事不但能办成,还能不被父母知晓。
庄澄倒不是刻意要对父母隐瞒什么,而是不想再冒险。在庄澄看来,父亲已经选择了让庄硕死亡,若自己真能打听到庄硕的下落,天知道父亲知晓后会做些什么。
把庄硕接回来换个身份养在膝下,又或是隐姓瞒名的当女儿养在他处?
庄澄觉得可能性不大,他可没忘自己的父亲对硕儿颇为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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