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己虞大人所言,施岸大人任徐县都尉岂不更好?”却是大司寇王孙止冷冷插话说道:“不过除凤岐外,其余各县不设都尉一职,兵事又有韩将军,也不设县司马一职,看来徐县司寇一职最合适施岸大人。”
让施岸任徐县司寇,实则是明升暗贬,自是不可能。众人皆听出王孙止这番话明摆是胡搅蛮缠,有人忍不住暗暗偷笑起来,天子皱了皱眉,愝梁却趁着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想到了应对之词。
“启禀我王,”愝梁徐徐插话说道:“老臣以为扫除徐国乱象固然要紧,然凤岐都尉副将一职肩负维护王都秩序之重责,更是要紧,所以实在不宜将施岸大人调离凤岐。若我王忧心徐国之乱,老臣倒是有一人选甚是合适。”
“哦……何人?”天子淡淡问道。
“大司马帐下军大夫乐正偃,此人入军前曾是杨县大夫。当年雍郑两国即将在束薪开战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乐正偃忧心束薪之战波及杨县,当年曾带领杨县军民日夜操练、修筑城防工事,后来束薪未战,他却因此到了大司马大人帐下任军大夫一职。按己虞大人之忧心,此人到徐国任县大夫倒是更合适。”
这乐正偃并非先前高穆战愝梁商量的徐县大夫人选,不过高穆战听完愝梁这番话后却忍不住钦佩的看了愝梁一眼:姜到底是老的辣,如此既挤兑了施岸,又在陈魏手下空出一要紧职位,便于安插更多己方人手。
天子听过乐正偃此人当年之事,不过听了愝梁之言却半天未语。对己虞提议施岸、愝梁提议乐正偃是何心思,天子心知肚明。要说这两人中任一人当徐县大夫天子皆无异议,当然若是按几人这番话来看,乐正偃更合适,只是有些事他还要衡量一番。
“父王,儿臣以为此时从军中抽调人手不妥。”自今日朝会以来一直未说话的高穆歙突然站起来说道。
“歙儿此话怎讲?”天子闻言转头望着高穆歙问道。
“郑国百万斤精铁即将送抵凤岐,到时军中必定要忙着打造新的兵甲器械,以更换今日之老旧兵甲器械;此外,军中还要忙着接收徐国、布防徐国之事;再有,近日雍国吕国兵马异动,军中也要相应移师重新布防;如此几件事挤在一起,只怕直到明年,军中都会忙得不可开交,此时如何还能抽调军大夫他用?”
“二哥此言差矣,大司马帐下军大夫何其多,凤岐都尉副将却只得一人,且如今已是八月,每年年底皆是都尉府最忙碌之时,如此看来,到底是军大夫不宜抽调,还是凤岐都尉副将不宜抽调?”高穆战应声站起来马上将高穆歙的话顶了回去。
高穆歙听后只睨了高穆战一眼,未说话,转头望着天子。天子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至己虞提议由施岸任徐国县大夫以来,一直低垂着眉眼未说话的老边贤。
过了半天,天子终于转眼看着高穆歙高穆战兄弟二人,只是依旧未说话。
“父王,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高穆歙突然拱手一揖问道。
“歙儿说。”天子淡淡应道。
高穆战愝梁马上紧紧盯着高穆歙,两人心中皆在想,每次高穆歙一说此话,之后必定无好话,此次不知其又要如何妖言惑众?
“启禀父王,接收徐国已是大司马帐下的韩清将军,之后韩清将军还将带着三千兵马驻守徐国,若徐国县大夫也从大司马帐下抽调……”高穆歙说到此停了片刻才继续淡淡说道:“此种事情,本朝好似还无先例。”
朝堂众人,无论是王座上的天子,还是底下众臣闻言皆是心中一凛,随即齐齐转头望向大司马陈魏,心中皆在想:竟将此事疏忽了!
高穆战、愝梁、陈魏听后却是心中一紧,高穆战紧盯着高穆歙,心底一股怒火腾腾燃起:高穆歙,你够毒。
陈魏心中的怒火不比高穆战少分毫,且高穆歙之言直指向他,当下“腾”地站起,怒冲冲的昂首问道:“我王,臣下一直对我大安忠心耿耿,二殿下此话到底何意?”陈魏说到此不待天子发话,已转向高穆歙,恶狠狠说道:“二殿下身为本朝王后唯一嫡出王子,如此说话就不怕寒了众臣之心?”
底下众臣听了陈魏之言,皆偷偷用异样眼光看了看高穆歙,王孙止赵谦等人还纷纷点头附和,口中连连称“大司马所言甚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明斗(二十五)()
“陈大人心中既坦荡,又何须在意二殿下之言。”却是己虞一声冷哼后站起来大声说道:“二殿下如此说,不过是尽一个臣子之职,将不合常理之处向我王提出罢了,陈大人却如此激动,难道心中真有不可告人之处?”
“己虞,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听了己虞之言,陈魏霎时恼羞成怒,一声怒吼脱口而出。
己虞却只冷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
愝梁见两人越说越难听,王座上的天子脸上已是一片冰寒,赶紧站起来说道:“我王,是老臣思虑不周,既已从大司马帐下调了韩清,确实不宜再调乐正偃,还请我王责罚。”
天子闻言缓和了面色,嘉许的看着愝梁徐徐说道:“愝爱卿对我大安一片忠心,又终日为国事尽心尽责,偶有思虑不周也是人之常情,爱卿实在不必过于自责——大司空大人所言有理,眼下徐国县大夫首要之责是扫除乱象,还徐国国人一片安宁,进而稳住徐国国人之心,如此施岸确是合适人选。”天子说完后,看了老边贤一眼。
老边贤抬了抬眼皮,他明白天子提任施岸为徐国县大夫,实则有嘉许他在此次郑国割让徐国、增纳百万斤精铁之事上的功劳之意。不过天子既然未明言,想是自有其考量,所以老边贤也就未言声,心领了天子之意。老边贤心中还在想,此次郑国之事,真正该居功的是高穆歙,不过事情至此,有些事他已看不透高穆歙,好在有件事老边贤心中一直清楚,就是高穆歙眼下所行之事有许多皆不宜让天子知晓,所以这功劳只有他生受了。
朝堂上臣子们明枪暗箭齐飞之时,天子也不轻松,此时郑国徐国之事总算有个了结,天子暗松口气就想宣布散朝,哪知底下又响起一声“父王”,天子循声望去,却是高穆泽正眼巴巴的望着他,天子此时才想起高穆泽昨日提起的分封之事,刚才一阵剑拔弩张,竟将此事忘了。
底下诸位大臣见天子有起身散朝的意思,也都收起心思打算退朝,哪知天子又被三王子叫住,众人只好继续安坐,听三王子还有何事要说,不过高穆歙高穆战愝梁等人却是心中有数,新的争斗即将开始。
“众位爱卿,三王子今年已二十有三,也该是封出去之时,众位爱卿以为将三王子封去杨县如何?”偌大的正殿中天子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老臣无异议。”天子话音一落,老边贤马上起身应道。
昨日高穆泽与高穆歙密谈后,回到城中天色已暗,他先去了趟太宰府,告知老边贤自己请封去杨县之事。成年王子分封出去乃是迟早之事,老边贤听后嘱咐了一通分封后该注意之事,最后问可有与高穆歙商量过,高穆泽说已商量过,老边贤听后点点头也就未再多说。
“启禀我王,臣有异议。”老边贤话音一落,大司徒赵谦立马起身昂首说道。
“哦——大司徒大人有何异议?”天子淡淡问道。
“启禀我王,杨县乃是丰硕之地,且其所辖之境当得两个凤岐,比之大殿下封地起码大上两成——三殿下若是封去杨县,置大殿下于何地?之后诸位殿下又该如何封?”
赵谦一番侃侃而谈,听的朝堂上诸臣连连点头。
赵谦如此说自有其道理:王子分封有诸多考量,不过主要是看其功勋;若无功勋,则看其生母身份贵贱。当今所有王子皆未参政,功勋也就无从说起,其生母的身份自然就成了分封之时的主要考量。本朝天子共有七个儿子,其中高穆泽生母的身份最卑微,所以诸位大臣才以为赵谦所言有理。
高穆歙早已料到此事会有波折,赵谦说话时他一直看着王座上的天子,只是天子听了赵谦之言后面色如常,也不知有何想法。
高穆战也在望着天子,赵谦这番话是今日早朝前,他在宫外截住愝梁赵谦,说了自己在高穆泽分封之事中的打算,然后让赵谦如此说,以质疑高穆泽分封去杨县的合理性。
赵谦的话说完后,朝堂上静了下来,众臣都在等天子给个说法,只是等了半天,天子却一直沉吟未语,倒是己虞站起来大声说道:“启禀我王,臣以为大司徒大人所言乃是常理。只是今日杨县因临近束薪河谷,诸位王子忧心其会被束薪之战波及,所以无人愿意前往,再加之杨县土地荒芜、人口稀少,早已不能与大殿下封地相比,如此情形之下,杨县自不能再以常理论。”
天子听得连连点头,己虞说完后,天子马上徐徐说道:“泽儿请封去杨县,实则也有此考量——泽儿之意,杨县丰硕之地,却因临近束薪河谷,导致土地荒芜、人烟稀少,赋税徭役也跟着逐年少之,实在是令人痛心之事。若是杨县成了王子封地,再有王子亲自坐镇,定会稳住杨县国人之心,使杨县人口不再减少,甚或有所增加,如此土地荒芜的情形自会减少,赋税徭役也就会跟着有所增长。”
“三殿下忧国忧民之心实乃我大安之幸。”愝梁听完天子之言,马上站起来附和道:“只是人口再多,若无能吏料理,赋税徭役也难有增加。老臣忧三殿下从未理过政,恐难以料理如此大县,增加赋税徭役也就无从说起,如此岂不可惜了我王与三殿下一片苦心?”
愝梁所言与昨夜羽夫人之言如出一辙,天子听的点头不已,说道:“愝爱卿所言有理,嗯……”天子沉吟了好一阵后方继续说道:“如此就让那乐正偃去助泽儿一臂之力如何?”
老边贤此时才听出高穆泽分封之事也不简单,他不由微转头看了高穆歙一眼,只见高穆歙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老边贤放下心来。如今结果与高穆歙先前所料相差无几:答应高穆战安插人手,换取其答应高穆泽分封去杨县。
第一百二十章 明斗(二十六)()
自从那日大朝会后,凤岐城中突然变得分外宁静,往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各种消息一夕间踪影全无,好似从未在凤岐现身过一般。不过这宁静背后又有一股暗流涌动,凤岐国人纷纷在私底下疯传郑国会将徐国割让给王畿,且每年还要给凤岐增纳百万斤精铁为贡,以换取天子分封韩渊郑季为诸侯。此次与上次不同,上次只是说天子有答应的迹象,但太宰大人誓死反对,此次传言之人皆言之凿凿的说天子已答应此事,老太宰也不再反对,分封诏书这几日就会颁告天下。此种事情大安立朝七百余年来从未有过,一时间凤岐国人往日身为王都人的高人一等之感荡然无存,只余下愤慨与难堪共存,同时又有大梦初醒、大安早已今不如昔的惶惶不知所措之感,天下即将大变、凤岐可还有立锥之地的惶恐不安也弥漫在整个凤岐城中。
那日高穆歙从王宫回到二王府,将朝会上的事说了后,就嘱咐喜鸣这几日勿要出府,一切皆待八月初八郑国国书送抵、分封诏书颁告之后再说。喜鸣听后未言声,只默默点了点头。
之后几日,喜鸣在二王府甚是乖巧,往日最喜的练武场不去了,莲蓬也不摘了,只整日悄无声息的待在自己房中。坚叔蔡伯等人看得忧心不已,时不时到喜鸣房间走一遭,让她到院中逛逛。有时喜鸣点点头,却不动,有时喜鸣也会乖乖走到院中,只是最多也就走到高穆歙书房外的荷塘边上,然后在塘边发一阵呆,又回房间去了。坚叔蔡伯等人看的心酸,只是眼看害得自己国破家亡的仇人即将获取自己家族的封号、自己却无能为力、甚或自己还助了其一臂之力的伤痛,断非几句话可开解与安慰,一切只能靠喜鸣自己挺过去。
大朝会后的第二日,分封高穆泽去杨县的诏书已颁发,这几日高穆歙常在三王府,帮着高穆泽谋划理清到杨县后的诸多事务。这日傍晚回到二王府,到喜鸣房间一看无人,他马上赶到荷塘边,果然见喜鸣一个人站在荷塘边上发呆,孤独的背影在萧瑟的秋风中更显寂寥,高穆歙看的眼睛一阵发涩。
高穆歙理好自己的心绪才慢慢走过去,从背后将喜鸣轻轻拥进怀中,温柔喊了一声“鸣鸣”。
喜鸣转过身,柔柔说道:“穆歙哥哥,你回来了,三殿下那边的事可安排好?”
“已安排的差不多——父王安排乐正偃跟着三弟到杨县任县大夫,实则是将杨县的军政全交给了乐正偃,眼下三弟过去主要是先安顿好,其余的事只能伺机一步步来。”
“嗯,也是,这种事情急不来,只能先做安排,然后伺机而动。”
喜鸣心中一片清明,言语有理有序,只是面上一片死灰之色,双眸更是空的吓人,高穆歙看的一阵心酸,顿了片刻轻轻说道:“鸣鸣,想哭就哭出来吧。”
过了好一阵,喜鸣才幽幽长叹道:“穆歙哥哥,我真的哭不出来,大概是我郑氏真的气数已尽吧!”
高穆歙听后不由双臂微用力,将喜鸣抱得更紧,喜鸣又是一声幽幽长叹,然后将头靠在高穆歙肩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在荷塘边站了好一阵,高穆歙才又说道:“鸣鸣,让韩渊郑季获封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日穆歙哥哥定会助你恢复郑氏郑国。”
喜鸣听后抬头望了高穆歙一阵,突然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高穆歙的脸,轻声说道:“穆歙哥哥,你真好看,唉……”叹气声中喜鸣放下手,再次转身望着荷塘才说道:“穆歙哥哥,这些日子你一直派人在外查找子瑜的下落,只是到现在依旧丝毫消息也无,可见子瑜应该已经死了吧,既如此,还谈何郑氏郑国。”
“喜鸣,”高穆歙突然一声厉喝,“不许胡说,你复郑氏郑国,不是为子瑜,也不是为你公父母亲,甚或不是为你自己,而是为了延续七百余年的郑之姓氏有朝一日可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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