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离渔福镇已不远,镡頔和樊武脱掉夜行衣,露出一身苍茫盐场兄弟的青衣。两人未去镇上,而是沿着海边直接到了苍茫盐场。两人熟门熟路的摸到盐场的车马场,远远看见车二场主与车三公子正在场中督促盐场兄弟装车。车三公子身边站着两位身形甚似镡頔樊武的男子,两男子身着镡頔樊武日间穿的衣裳,远远望去就如镡頔樊武一般。一众盐场兄弟则在盐田、盐房与车马场间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过了一阵,只见车三公子与两男子去了盐房,真正的镡頔和樊武已在盐房等着他们。
“如何?”车三公子一进盐房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镡頔一边换衣一边答道:“那喜鸣公主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跟着她一起到黑礁林的共三方,我和樊武无事,有一方是两个女子,死了一个,还有一方共三人,重伤一个。除死去那人,其他都蒙着面,不过包括死去那人,我和樊武都不认得。最奇的是,喜鸣看去也不认得那些人。不过看这些人与喜鸣说话,尤其是那三人一伙的,处处护着喜鸣,实在不像是想要利用她之人,倒是死了人那方的目的不好说。”
“哦,”车三公子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但也肯定不是那天晚上林中的那些人。”樊武补了一句。
车三公子不由“呵呵”笑道:“事情更复杂了。”
“也越发有趣了。”镡頔应道,“想不到一个已无翻身可能的亡国公主竟还有如此多人不顾性命的去救,看来我们这趟去对了。”
“对呀,公子还讹了那喜鸣公主一件信物,以便他日报我们的救命之恩。”樊武接话道。
“哈哈,”车三公子闻言不禁笑道,“小頔,樊武所说当真?”
镡頔难得一次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怎能算是讹诈?我们与她非亲非故,却如此大费周章的去救她性命,找她要些回报有何不可?”
“可以,”车三公子眼泪都笑出来了,应道,“当然可以。”
“三哥,其他兄弟都回来了吧?”镡頔见状赶紧岔开话题,“可有兄弟受伤?”
“早回来了,无人受伤。”车三公子实在收不住口,哈哈应道。
天色微明,四十车盐已装好,车二场主带着车三公子、镡頔、樊武回到盐场,四人走进偏厅,早点已摆好,车离正等着四人。
众人坐下开动后,车离边吃边说道:“君上昨夜来信,据凤歧传来的消息,羽夫人与五王子已被韩渊郑季的人收买,天子在羽夫人与五王子煽动下,已有分封韩渊郑季为诸侯的念头,采糈陶甘知晓后,有了蠢蠢欲动之像。”
“怎会如此?”樊武低声惊呼道。
车坻桑等人也是一脸惊讶之色,众人都未想到韩渊郑季之变竟如此快就影响到了雍国。
“离叔,那我们如今要如何做?”镡頔惊讶后马上问道。
“君上的意思是,你和樊武先将姞国之事放下,马上到凤歧协助薛群,尽力阻止天子分封韩渊郑季为诸侯——昨夜装好的货,先给你二人带走,午后就出发。”车离声音中罕有的出现一丝焦虑。
镡頔和樊武肃然答道:“是,离叔。”
屋子里静了下来,众人再无心说话,席间只闻细细的咀嚼声。
快到正午时,祥云驾着一辆轻便马车赶回黑礁林,坚叔迎上去问道:“镇上情形如何?”
祥云一边从马车上下来,一边答道:“镇上的人都在议论喜鸣公主之事。一是说昨夜韩渊郑季的人刺杀公主,却有多方出手将公主救走,只是都不知出手的到底是何人;再有就是说苍茫盐场与公主交往之事,都在笑话苍茫盐场这次走了眼,竟未认出喜鸣公主的身份,还以为拉了个大客,结果差点惹到韩渊郑季。”
坚叔点点头,又问道:“海风客栈那边如何?”
“客栈已收拾好,完全看不出昨夜打斗的痕迹,我已将客房退了。”
“如此也好。”坚叔闻言应道,话毕,转头看着高穆歙,问道:“公子,也不知韩渊郑季的人是否还在镇上,我们先到临月客栈住下如何?”
高穆歙沉吟片刻,答道:“大家分开走,我和你先住到临月客栈,祥云住到天远楼去。”
坚叔想想后,应道:“也好,祥云住到天远楼便于打听消息。”
高穆歙三人从黑礁林出发往渔福镇赶时,韩谨带着几个手下沿着荒凉的官道正往幽南山赶去。
昨夜,喜鸣被人救走,韩谨带着一众手下四处搜寻未果,回到银杏院时天色已微明,郗蝉正等着他,见他回来马上递上韩渊的快信。
韩渊在信上要他放弃追杀喜鸣,立刻赶回溢城,商讨凤歧之事。
第二十四章 生死之间(一)()
韩谨回到溢城已是六月十八傍晚时分,他匆匆洗漱一番,连晚饭也未用,就急急赶到了丞相府。
虽说溢城已是老韩渊的天下,他却并不急着搬进王宫,他在等,等天子的一纸诏书,然后名正言顺的搬进郑王宫,那时他将是新的一方诸侯。
韩谨走进书房,看到老韩渊正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几张白娟。韩谨认出那些都是特制丝娟,轻薄如蝉翼,专用于飞鸽传送复杂大事,因甚难制取,若非情况紧急,轻易不会动用。
韩渊招呼韩谨坐下,又吩咐守在门口的黑衣老仆送上酒菜,然后才对韩谨说道:“事情紧急,边吃边说。”
两人这一说,直从黄昏说到深夜,韩谨离开丞相府时已是月上中天。
破晓时分,韩谨已带着韩平等人从溢城出发,一路往凤歧飞驰而去。
也就在这两日,韩渊郑季上书天子,请求天子分封二人为诸侯之事在渔福镇传了开来。此乃大安朝建立七百多年从未有过之事,更让人兴奋的是,据传五王子与少宰大人均站在韩渊郑季一方,故天子已有答应的迹象。一时间,渔福镇人心激荡、暗流涌动,好似人人都看到了成王封侯的前景摆在自己面前。
临月客栈孤悬于镇子之外,正好位于官道与怪石嶙峋的海岸中间。午时已过,高穆歙三人聚在客房,祥云正讲述这两日在镇上听到的传闻。
高穆歙和坚叔神色肃穆,祥云讲完后,客房里的气氛更加凝重,再无人想要说话。
过了很久,高穆歙方说道:“坚叔,我们明日就启程,定要尽快赶回凤歧,阻止父王分封韩渊郑季。”
“可是,”祥云闻言不禁急道,“公子,你的伤?”
高穆歙摆摆手,答道:“坐车无妨。”
“也不知是否来得及?”坚叔忧心道。
“无论如何,我终要一试。”高穆歙语气虽淡然,却隐含坚决,“若羽夫人与五弟再有韩渊郑季助力,无异如虎添翼,那时我想善终必定更难。”
坚叔心中轻叹一声,说道:“既如此,那我和祥云马上去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
高穆歙点点头,不再说话。
“祥云,你去重新找辆好车,要又快又稳,不能误了公子的伤。”坚叔吩咐道。
“是。”祥云答应着去了。
从溢城到姞国都城辽歌,快马不出五日即可赶到。韩瑾高穆歙等人往凤歧赶路之时,撒欢也回到了辽歌。
神情黯然的撒欢看着华灯初上的辽歌,想着一年前离开时,尚有小福陪着她,如今再回来,却已是孑然一身。片刻后,她收回心神,牵着马钻进一条小巷。巷子里有一家专卖米酒的小酒铺,以前撒欢和小福常来。撒欢要了几壶米酒,两个小菜,自斟自饮起来。
月上中天时,案上已摆了五六个空酒壶,热闹的小酒铺只剩下撒欢一桌客人。撒欢想着家里人应该已睡下了,这才招呼老板结账,准备回家。
撒欢牵着马慢悠悠晃到丞相府侧门,开门的小厮见到她略感惊讶,但也仅此而已。撒欢未惊动其他人,此刻她只想饱睡一觉,明日还有母亲的抱怨絮叨、大夫人的冷眼等着她去应付。
撒欢又喝了一口茶,经年未见的母亲正泪眼婆娑的述说着这一年来又在大夫人处受了多少委屈,父亲对她又是如何冷淡,又是如何偏袒年轻漂亮的新夫人。
撒欢看了一眼满面鼻涕眼泪的母亲,心如止水,母亲的絮叨已勾不起她内心的一丝涟漪。母亲脸上的疤痕经多年精心调养,淡的只剩下一丝粉色迹印,容颜又恢复了往日的娇媚。只是如此娇媚的脸上却布满怨愤与不甘,实在让目睹之人忍不住生厌。
撒欢长相甚似母亲,常年在外奔波留下的风霜依然掩盖不了一袭素色裙装下的天姿国色。孩提之时,撒欢也曾目睹父母恩爱,到九岁那年,亲眼见到大夫人一鞭甩在母亲脸上时,她尚不明白父亲为何不阻止大夫人出手,直到年岁渐长之后,她逐渐明了,那是因为父亲在与大夫人和母亲共同生活多年后,选择了大夫人哪怕是佯装的隐忍宽厚之德,母亲的美貌却在日复一日的粗鄙中被厌恶抛弃,进而连带自己也遭人白眼。
撒欢又睨了母亲一眼,母亲还在哭诉心中的愤懑,她心中却在想见到父亲时该如何说,方可引来父亲高看自己一眼。不管如何,母亲总是母亲,若是自己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母亲在府中的日子总会好过今时今日,只是母亲未必体会得到自己的这番苦心。想到此,撒欢忍不住一阵黯然。
天色完全落黑,撒欢终在大书房见到了父亲,请安后,她先将喜鸣的行踪告知了父亲,然后又详述了自己在渔福镇的经历,尤其是与喜鸣及高穆歙结交之事,这一年的其他经历她只字未提。撒欢有自知之明,清楚父亲关心的并不是她这个女儿,丞相大人想听的只是这个女儿出去一年到底有何收获可资利用。
“想不到二王子竟会出手救喜鸣。”姞国的丞相大人惊讶道。
“此事确是出人意料。”撒欢应道。
丞相大人思忖片刻,继续说道:“如此看来,郑国之事尚有变数,那喜鸣也还真有可用之处。”
撒欢闻言问道:“不知父亲想要如何利用此事?”
“我还要想想,既然二王子参合进来,就定会有可用之处。”丞相大人顿了顿,问道:“你说小福为救喜鸣死了?”
“是的,父亲。”说起此事,撒欢心中还有些难过。
“如此倒是将喜鸣与你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丞相看着撒欢说道。
在黑礁林时,撒欢已想清楚这些,所以不再急着与喜鸣套近乎,反倒决定先回姞国见父亲一面。
“喜鸣公主确是因此异常感动,也就对女儿多了几分亲近。”撒欢回道。
“嗯,如此甚好。”丞相大人点点头说道。
撒欢想了片刻,继续说道:“女儿想着今后大有可能会再与喜鸣、还有二王子等人相见,为获取他们的信任,就如实说了名字,是否还要将更详细的身份说与他们知道,女儿想听父亲的意见。”
“好,是否要详说及如何说,可视他日情形再定。”
“是,父亲。”
丞相大人未再说话,只若有所思的在书房中间踱来踱去,过了一阵,突然轻声自语道:“韩渊郑季请封之事应已传到渔福镇,二王子只怕很快就会赶回凤歧,那喜鸣公主应当也会去凤歧。”
撒欢闻言不解的看着父亲,丞相大人未理会她,又过了片刻才抬头对她说道:“这几日关于韩渊郑季封侯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却一直未有确切消息,你明日再陪你母亲一日,后日启程去凤歧看看情况。”
撒欢心中一喜,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恭敬答道:“是,父亲。”
丞相大人点点头,继续道:“据传,此次封侯之事韩渊郑季走的是羽夫人五王子一线,只是这二王子向来与羽夫人母子不合,为阻止羽夫人母子势力扩张,他定会反对韩渊郑季封侯之事。”
撒欢闻言思忖片刻,然后恭敬问道:“父亲是想要韩渊郑季封侯还是不能封侯?”
“最好是能封侯,然凤歧与天下又有诸多反对他们之人。”丞相大人答得很快,显是早已想好此事。
“是,女儿明白了,女儿后日就启程前往凤歧,然后见机行事。”
丞相大人未置可否,沉吟片刻后说道:“现小福已不在了,以后就让莲姑跟着你,也算多个帮手。”
撒欢闻言不禁大喜,躬身一礼,说道:“谢父亲。”
第二十五章 生死之间(二)()
凤歧所有未分封的成年王子,都已离开王宫开府自立门户,高穆歙也不例外。
高穆歙与坚叔祥云回到凤歧已是七月十一,夏日里昼长夜短,凤歧城门已改在戌时关闭,高穆歙三人堪堪赶到,总算不用麻烦城门令重开城门。
高穆歙三人回到府中后,祥云自是去打点车马行李,高穆歙与坚叔则忙着将家老蔡伯招进书房说话。
蔡伯乃是当年王后亲自选派,说是高穆歙外祖父用过的人,放在府上一是信得过,再者,高穆歙一直未娶正妻,蔡伯也可代为管家。
高穆歙被羽夫人母子逼得离家之后,凤歧的风吹草动就由蔡伯负责打探。
蔡伯看着离家月余的高穆歙回来,甚是高兴,在书房里张罗好丰盛的酒菜后,这才开始述说凤歧的情形。
“宫里内侍传出的消息,郑国之事初传至凤歧时,太宰大人曾极力主张出兵郑国,以示天子威权于天下,少宰大人与大司马大人却以凤歧财力拮据、王师少且疲弱为由拒绝,两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如此几日终是无定论。后来,郑国使臣到了凤歧,称韩渊郑季意恢复我朝之初所定朝贡,于是羽夫人劝说王上道:‘当年郑公不问天子即将朝贡逐年少之,其他诸侯也陆续效仿,如此方有我大安府库财力拮据之现状,今韩渊郑季意恢复祖制,如此匡乱反正之事王上为何还要犹疑呢?’”
“所以父王就答应分封韩渊郑季?”高穆歙问道。
“王上听了羽夫人之言后,确有此意。”蔡伯答道。
“那为何到现在也未见分封诏书?”坚叔插话问道。
“因太宰大人与大司空大人在朝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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