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轻笑着道:“袁平史,你若是聪明的,就闭上你的嘴,我可不介意将你再扔进冤魂堆里,只是下一次,我不保证依然会救你。”
袁素瞠目结舌的看着攸宁,声音有些颤抖:“本,本官要上报崔判官,你,你敢虐待我!”
攸宁微微点点头道:“我的确对你施虐了,你奈我何?”
“我。”袁素的气势明显矮了半分道:“我非惧汝,祗尊汝尔。”
“说什么场面话!你用得着尊敬我吗,我一小小客栈的伙计,尊我做什么?能升官?能发财?”说完,她轻哼一声,进了客栈,谛听和安歌正被拴在正门处。
谛听狗脸微微有些诧异,连忙垂下头,将脸埋在双爪之间,恨不能地上有个洞让它钻进去。安歌笑着眯起眼睛,大喊一声:“谛听!地府来人了!”
一听“谛听”二字,袁素垂眸看去,只见一只白狗将头转到另一边去,身子微微颤抖着。
袁素目光凝滞一瞬,又将目光错开,恍若未见一般随着攸宁进了正堂。
安歌狐疑的看向袁素的破破烂烂的衣衫,道:“他瞎吗?”
“不瞎。”谛听紧咬着牙道:“只是很会做人。”
客栈中依然保持着冬天的季节,若华站在柜台前昏昏欲睡,正堂中鬼怪们围在一起,低声的窃窃私语着。
只听一个矮小的地龙妖挥着比人手指还细的小胳膊道:“攸宁女君,外面的雪什么时候能停啊,我好给院子松松土去。”
攸宁笑着道:“老板好心让你歇两天,你是不是皮痒了?”
“不痒,不痒。”
一边的吊死吊死鬼道:“别招她,她上次把我和皱皮鬼扔到地府去了,你说她得多狠毒。”
攸宁一边上楼一边笑着喊道:“我这是自然冲击疗法,治你们的病很有效果,若是无效,我再想别的办法。”
吊死鬼缩缩脖子,尴尬的笑了笑。心想,她这是顺风耳啊!
连忙扬声喊道:“攸宁女君的治疗很有效,我现在特别健康,不劳你大驾了,你忙,你忙,别管我了。”
攸宁轻哼一声,转眸看着袁素愤愤不平的模样,笑着道:“听说你在地府是做武官的,却比文官还弱质,也不知你在凡人界如何打得仗。”
手一推,将他推了个趔趄,进了陆离的房间,转过屏风,攸宁颔首道:“老板,这是袁素,现在地府判官府任平史。”
陆离正坐在窗边,隔着木质窗口,看着院中的雪景,清茶只剩下半杯。他微垂着满含慈悲的眸光,道:“袁素,你可知罪?”
第四十七章 此非怒意()
攸宁同袁素一样的诧异。
知罪?这话从何说起?
袁素昂着脖子,轻哼一声道:“知什么罪!本官兢兢业业,何罪之有!”
陆离转而起身,步履虽平静,却不难看出他隐隐的带着怒气,道:“那便一起去看看!”说着,他踏入了屏风中。
攸宁邪笑了一声道:“走吧,大将军。”
再次进入屏风,三人站在一处风雅的书房中。
袁素正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坐在书房中,案几上放着厚厚的账册,一旁伺候的副将笑着道:“将军,这批粮饷。。。”
袁素微眯着眼道:“送到后院库房,将低价收来的陈米发下去吧。”
“是。”
画面一转,秦国的兵将踏入中原,一直只吃粮饷而不打仗的辽东军再也躲不下去了,而一直吃空饷占名额也不是办法,袁素开始了急速的强行征兵。
袁素披挂上阵,让吃着发黑陈米的兵将随着他去打仗。
临行之前,他跪在梁国皇帝跟前,慷慨陈词道:“陛下,臣这一走,定有小人陷害,望陛下定要相信微臣忠肝义胆,微臣,去了!”
梁国皇帝连连应下:“袁公一路放心,朕绝不负你!”
这一走,就是数年的征战,朝廷拨下去的粮饷一日更比一日多,而袁素也确实打了数场胜仗,成为了梁国上下公认的大英雄。
接着,无数朝臣上奏其贪污军饷,梁国皇帝派人搜查,竟查出袁素府查出上白银七千余万两。一气之下,梁国皇帝下令凌迟袁素,杀光辽东军。
没等秦兵入关,大批的农民揭竿而起,占据都城。梁国皇帝的确悔恨杀了袁素,不是因为相信袁素清白,而是悔恨,杀早了。
噬魂鼎的烈火,熊熊燃烧着,陆离侧目看着目瞪口呆,又辩无可辩的袁素,道:“袁素,你可认罪?”
他的声音轻,仿佛不带一丝情绪。他的目光没有直视任何人,却庄严而不可侵犯。
这几万士兵冤啊!
被强行征兵,被南征北战,被诬陷吞饷,被烈焰焚身。
而罪魁祸首博了好名声,享受凡人界的爱戴,又在地府享乐百年,他们怎能不恨,怎能不哭!
陆离抬眸看向噬魂鼎,道:“你的罪,该还了。”
走出屏风,陆离一身白衣上的雷纹渐渐的流动着,带着袁素来到了客栈外。
袁素抿着唇道:“他们死都死了,你们想怎么样,让我偿命吗!”
陆离缓缓的道:“你的命不值,地府会给你应有的惩罚。”
“哼。”袁素笑着道:“崔判官会保我的。”
“哦?”陆离灿然而笑道:“那是因为你极具敛财之能,若是你没有呢?”
“你什么意思!”
陆离转眸看向数万呆滞的冤魂,缓缓的念道:“一切恶法,皆是虚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的神情庄严,不似凡人,攸宁恍若看见一尊佛陀,用悲悯与慈善渡化生灵。
自他口中说出的佛偈,化作一道白光,变换成无数的光点,就像山涧林间的萤火虫一般,飞向了每一个冤魂,无数的光点绵延数里,在这漆黑的世界里,点燃了光辉,它们飘飘忽忽,似有灵智,围绕在冤魂身边良久,最后,缓缓的隐没在冤魂的眉心。
眨眼之间,那些冤魂仿佛恢复了灵智,虽还不会说话言语,目光中却有了情绪。
陆离弹指一挥间,凭空出现了一座噬魂鼎,业火燃烧着,袁素被鼎吸了进去。在狂暴的呼喊声中,失去了本心。
“陆离,你敢谋害地府官员,地府不会放过你!”
陆离轻挑眉心,用一如往日的,柔和的语气缓缓地道:“谁敢不忿,便来当面问问我,陆离认罪伏法。”
攸宁看着语气平和,而话又说的如此不可一世,觉得自己的心像化开了一般。这个男人,怎么能用如此平静的语调,说出如此霸气的话来?
业火熄灭之时,冤魂中,隐约响起了压抑的哭声。这哭声不是悲愤,不是暴怒,而是终于释然了,终于放下了。
这样的委屈的哭声,听得攸宁心尖微颤,一百年了,他们终于出了这一口恶气。
牛头马面如约而至,为抽咽哭泣的魂魄套上锁魂链,站在队伍最末尾的,是一个一身焦黑铁甲,目光呆滞的魂魄。
他,回归了这数万人之中,也成了唯一一个全无灵智的魂魄。
看着渐行渐远的大队伍,攸宁啧啧称奇,道:“没想到老板也是会生气的。”
陆离摇了摇头道:“此非怒,而是恶度。佛法无边,你若是不懂,可多看书,也可与谛听聊聊。”他转眸看着院中的雪景,心念悄然发动,转眼之间,天气变成了往日一般的初夏。
又嫌弃她没文化!
攸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冰雪消融并未一瞬间的事,只是它以肉眼可见的形态,迅速的消融着。树梢盖顶的雪花化成冰水滴落,草地缓缓的发出嫩芽,春天,来了。
她笑着看着庭院中的景象,耳边传来冰水引流入河的潺潺之音。蜉蝣客栈的冬日过去了,凡人界的冬天,何时才能过去呢?
“你为什么要开这家客栈?”
“总有人要去做的事,恰巧我做了而已。”
“难道这就是地藏王菩萨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陆离勾唇而笑,缓缓地点点头道:“或许吧。”
“老板,青珞上仙是谁?”
陆离身子微微一滞,用平和的语气道:“陆判。。。”
攸宁撇撇嘴,早就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看看破损的木廊,道:“这木廊是从岸边连接客栈的唯一通路,老板,你挥挥衣袖修好它吧。”
陆离轻哼一声道:“若华和信芳冬眠也该醒了,还有谛听和安歌,这么些人手,够你差遣了。”
看着陆离远去的背影,攸宁抽了抽唇角,这,是在报复吗?
“说青珞上仙的又不是我!”
陆离身子顿了顿道:“你的仙藕身子不怕忘川河水,还是你亲自修桥吧。”
人生处处是官场,无意间得罪老板的攸宁被安排了个苦差事,修桥。
她可是半仙体质,人称魔女,修道百余年的仙姑啊!现在除了要做客栈小伙计,还得兼职修桥,你们神仙的怒气,真是深不可测。
攸宁凝眸看着他的背影,眸光骤然一变,阴冷而邪意迸发。也只有那么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愤愤不平的攸宁双手叉腰,高喊一声:“信芳!修桥!”
第四十八章 打了个赌()
灵塔峰,慎思堂,外面浮云莽莽,青山依旧,偶然掠过一阵清风,吹的漫山树叶簌簌作响,好一派流云仙境。
堂内。
楮禾一身沾满血污的素袍,跪在玄清真人面前,微垂着头颅,腰背却挺直的如松柏一般。
灵塔峰四堂长老分别坐在了玄清真人两侧,距离攸宁的魂魄消失已经有半年多了,三界之间音讯全无,就连玄清真人也感知不到她究竟在哪里。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最后一个接触攸宁的人,楮禾。
清风长老是个面容和善的老者,身穿着整洁的青衫长袍,微微压低身子,道:“楮禾,你现在是掌门座下第一大弟子,那魔女自甘堕落,你何必保她?”
楮禾双臂撑着身体,连续半年的酷刑,体力明显不支,他微微摇摇头道:“攸宁不是魔女,她友爱师兄弟,也从未为非作歹。她杀的都是魔修,就算是清风长老见到也会痛下杀手的魔修!她已经死了,为何不放过她,为何还要毁她的魂魄?”
清风长老微微蹙眉看向玄清,道:“掌门,楮禾已然中了那魔女的迷魂法术,只能搜魂了。”
所谓“搜魂术”就是将自己的意识侵入他人,被搜魂的人会承受万虫噬骨之痛。是只有对待邪魔外道才会用的狠毒法术。
本打算置身事外的雅亮长老,端起一贯的雍容典雅,缓缓地嗤笑一声道:“清风,若是你的弟子,你可舍得对他搜魂?”
弈鸣长老见状,和事佬般的搅合道:“这事还得掌门拿主意。”
一旁的彩鸾长老眯眯凤眼,虽是唯一的女仙,但那双眼睛充满了凌厉的光芒,冷哼一声道:“清风,你明知楮禾是掌门的第一大弟子,怎么敢出此恶言?那魔女说不定早已经魂飞魄散了,掌门,你说是吗?”
清风长老笑着道:“掌门定会秉公处置此事吧?”
玄清微微蹙眉,这是要逼他了,他淡漠的看着楮禾,缓缓地道:“搜魂。”
楮禾双目转向玄清,拖着瘀痕斑斑的双腿,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凄怆的看着玄清:“师尊,楮禾可是犯了毁天灭地的大错?”
“你是我的徒弟,你不该犯错。”他心中有些犹豫,顿了顿道:“你若是现下说出攸宁的下落,为师免你搜魂之苦。”
楮禾闭目一瞬,摇摇头:“若忠义不能两全,楮禾,任由师尊处置。”
玄清面容没有一丝表情,也就是微微顿了顿,旋即从容的站起身来,素袖一挥,自掌中流出莹白的潺潺的光芒。
楮禾双目圆瞪着,脸上的肌肉愤怒的颤抖着,双眼迸发出如狂如魔的光芒,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他的头疼的像有无数钢针直接插入脑皮一般,紧咬着的牙根略微放松的瞬间,发出了一丝哀叫。
那日,他与攸宁同在一片云端,攸宁盘膝坐在云上,笑着道:“恨?若我真敢恨师父,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他是灵塔峰的上仙,我是世人口中的魔女,我怎么敢恨他呢?师兄过虑了。”
玄清微微蹙起眉心,他的心魔,她是他的心魔,这心魔不除,他的修为难以上升。
做了百十来年的上仙,再不升至“高仙”,这掌门的位置,怕是做不下去了。
玄清缓缓收回手臂,道:“将楮禾送回房间,攸宁在蜉蝣客栈。”
“她怎么会到那里去?”清风口中问着,却下意识的转眸看向玄清,眼神中尽是不信。
楮禾双眼紧闭着,脸色苍白,终于全身松弛下来,下唇上早已被自己咬出了一排带血的齿痕。被两个外门弟子拖走。
清风和彩鸾站起身来,彩鸾道:“雅亮、弈鸣,二位长老留在门中主持大局,我与清风陪同掌门走一趟。”
弈鸣笑着点头:“也好。”
雅亮微微挑眉,笑着站起身来道:“已有数年没有下山,我倒想去看看攸宁。”
“你!”彩鸾轻哼一声道:“雅亮,别忘了她是背叛师门,私自修炼损梵心经,屠杀修仙者的魔女。”
雅亮转眸轻笑一声,缓缓的道:“你自有你的叫法,我有我的,与你何干?”他一扬眉,走出大殿。
生怕他先行一步,给攸宁报信,清风紧追而去。
玄清微微摇摇头,这些人,再也不是当年潜心修炼的修仙者,浑身的世俗恶臭,令他几乎不能忍耐。他侧目看向彩鸾和弈鸣道:“二位长老可暂时管理山门中事,我去去就回。”
“哎!”彩鸾还没反应过来,玄清已然飘出大殿。
攸宁脚踩着水面,岸边的信芳举起长木,投到攸宁手中。这便将最后一截木廊修整好,她抬眸看看二楼的窗口,那一片素白的衣袂正临窗而坐,徐徐传来悠扬的琴声。
琴声似松下风,平和又充满了力量,弦音流转,传遍了客栈的每一个角落。清风徐过,半片衣袂飘出窗口。那淡淡流光的衣袖,像天边的云彩,你能看见它的高华与洁净,却不敢上前拉住它,生怕污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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