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直着身体,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他的房间。
这就是她身上的真相吗?
圣哲想让她知道的,三百年前的真相,就在眼前,她却真的害怕了。
攸宁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脚尖一点,飞出了蜉蝣客栈。
云端之上,她脑海一片混乱,不停的有零星碎片般的记忆涌上来,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婚礼那日,整个妖族都被大红色铺天盖地。
安歌邪魅的笑着,道:“凡人女子总梦想十里红妆,本大爷给你万里红妆。从今以后,妖族魔族永结友好,这儿便是你的家,你再也不会孤单,无论你要到哪去,我就陪你到哪去。你要三界,本大爷舍命助你夺得三界!”
攸宁心口仿佛被一把钝了的刀,一点点的割开血肉。
妖族和魔族共同欢聚一堂,庆贺仙魔共主与妖族君主喜结连理。
她说:“安歌,你来晚了。本尊恐怕不能嫁给你了。”
安歌平静的听着这话,端着烟杆长长了吸了一口气,狭长的眉眼眯了眯道:“来晚了啊,哎,那也无法,下一世,我一定要去你心中早一些。”
她站起身来,对他一笑道:“你我二族因反对天界而联合,本尊不希望因婚事作罢而影响两族。”
“别暮,你不要小看本大爷。”
攸宁自讽的一笑。
原来,她真的经常小看他。
别暮笑颜清浅,道:“谢谢你。”转身而去。
她来到了三界中心的蜉蝣客栈,他们约好了在此相见。
她甚至没来得及换下大红的喜服,小亭之中,两樽空盏,一壶烈酒,一把九霄红莲。
这日,她的心情特别好,将他送来的传音符听了又听,其实,零零总总不过八字。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攸宁眉心的仙腾隐隐闪烁红光,一股凄怆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浑身仿佛千百只小虫要破体而出,一头青丝,自发根缓缓的变白。
她的眼圈中,湿润着,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天空中雷纹隐现,自天边传来轰隆巨响,仿佛鼓声敲击在人的心头。
云端的陆离心间一滞,一挥衣袖,霎时间站在了客栈门口。谛听看着天空黑云压顶,身子微微一颤,转眸看向刚站在面前的陆离,面色惭愧。
“对不住,我,我没想到。”
陆离脸色惨白,蹙着眉看向他:“是你让她走的?”
谛听道:“我只是不希望她破了你的心性,让她离开而已。”
“而已?”陆离声音冰冷,抬眸看向他,咬牙切齿的道:“谁给你的权利赶她走!”
北真天君听见雷声,心里一时间有些慌乱,从房间中踉跄的走了出来,飞身而起,落在陆离身边。
“她,她。。。”她字说了半天,却再没说出下文。
北真天君恨陆离,可却不希望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觉醒,天帝若是察觉到,她的命哪还能留得住。
万虚之境之中,外界察觉不到,又有陆离的佛偈保护,让她不至于发狂。
可是,现在呢?
陆离闭上双目,心念一动,飞身而起,北真天君和谛听紧随其后。
攸宁想起来了,梵离没有在十日之内度化她,于是被她留在了善恶业镜中。
她大婚那一日,梵离传音说,在蜉蝣客栈等着她,从此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只因梵离的寥寥数言,她抛下了安歌。
所以啊,爱情这码事,真的是时间无法衡量的。
这一等,一日夜过去了。
她的表情依然充满了希望,他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再等等,再等等。
二日夜,过去了。
她渐渐有些失落,却仍然不时看向远处,期望着那人一身白衣,再来度她。
三日夜。
她随手拔下了发髻上的发饰,一头银发披散在肩头。
霎时间,天边烟云滚滚,无数的天兵天将将她围困在这小亭中。
她微笑着,抬起手臂。
月光下,素白的手臂晃的人眼睛直痛。
她这一抬手,天兵天将下意识的后退着,谁知道,她竟是拿起了酒壶。
静静的斟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下去,眼圈中的眼泪和喉头的苦楚被辛辣的酒水一冲,终于是压了下去。
再次提壶,斟满了酒,仿佛眼前这些天兵天将都不存在一般,悠闲自得的将酒杯举到月前,笑道:“花好月圆夜,怎能不饮个够本?你,来陪本尊饮酒吧。”说着,又喝下了酒。
打头的天将气恼不已,他们不是被小看,而是彻底的被无视了!
他大吼道:“别暮!你的魔族兵将都已全军覆没,剩下的残兵败将也认降了!死到临头,你降是不降!”
别暮嗤笑一声,眼神却是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笑容譬如朝阳,耀眼而明媚,不知她到底有什么样的喜事才能让一个女人笑的这般开怀。
她缓缓的提壶又斟了一杯酒,笑着道:“梵离呢?”
“呵!”为首的天将大笑道:“梵离乃是佛国之人,你真当他会来与你私会?不怕告诉你,他说无法度化你,所以想了这个法子平息你这祸端,你懂了吗?”
便是他不说,她心里也明白。
梵离即将成佛,功德深厚,法力无边,他不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想来的。
还说什么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她饮下最后一杯酒,提手将酒壶扔了出去,正打在打头的天将头上。
霎时间,壶裂头碎,她手指向那倒下的天将,一柄血色的长剑赫然握于手掌。
“既然如此,你们便先行一步给他随葬吧!”
天界源源不断的派来增援,她力竭被擒。
她忽然想起初见北真天君时,他说,她这一世真是蠢笨,半点不像别暮。
她笑了笑,风吹起缕缕银发,自言自语的道:“你怎么会说我这一世傻的很呢?难道我不是生生世世都痴傻的么?”
“攸宁!”
耳边传来一个清亮平和的男声,她俯瞰着茫茫浮云,却没有回头。
第二百六十八章 胜败由谁()
她的银发,刺痛了他的眼睛。
她微微扬起下巴,调笑着问:“事到如今,你还敢追来?”她一甩衣袖,转过头来,目视着他。
她眉心的仙腾,血红耀眼,一双往日明媚的眸子,威风凛凛而含着杀气,红唇嫣然一笑,问道:“骗我、欺我、利用我,好个梵离,好个佛修,你好大的胆子!”她一摊手掌,云层中的水滴,凝结成了一柄锋利的长剑。
陆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微微抬起眼眸直视着她,缓缓的道:“便是你恨我,想要我去死,我没有半点怨言,只要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回哪里去呢?你的脸上,全是欺骗与祚伪,可恨至极,你当我还会信你?”她问。
谛听面色有些愧疚,看了看陆离,又转眸看向她,道:“都是我的错,你第一世也是死在我手上,要杀,先杀我才对。”
北真天君才是后悔,自己恨着陆离,却不改不知轻重,在这时告诉了她那些真相,他咬着唇道:“别暮,先回去吧,若被天帝察觉,你命不久矣啊!”
她缓缓的提起剑来,看着手中的剑,问道:“人都聚齐了,又何必去别处呢?”
这些人个个好心好意,个个慈悲心肠,却害的商焕惨死,狐族死伤无数,魔族消亡殆尽,害的她,混沌度日,生不如死!
“真是大义凛然啊?”
“不!”北真天君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道:“别暮,别这样。”
她凝眸看着北真,突然一甩衣袖,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迎面击来,北真连退了数步。
“上位者不需要情义,轻易的对人产生感情,便是愚钝。”
她转眸看向陆离,剑尖指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为何没有来?”
陆离一直看着她,目光没有躲闪,一步步的走近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一步,一步。
他越走越近。
她的剑尖没有撤开的意思,就这么冷眼看着他。
终于,他已经走到了她的剑尖处,冰冷的剑抵在他的胸口。
他缓缓的,平和的道:“对不起。”
攸宁,或许也可以叫她别暮吧。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忍了三百年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想要的真相,就摆在了眼前。
她仍然记得,被关押在诛仙枷中的七日七夜。
她不肯相信是他背叛了自己,不肯承认他真的那么做了。她到死都想要一个答案啊!他却没有来给她这个答案。
饶是今日听他亲口回答了,她却宁愿自己瞎了,聋了,也不想听见这个回答。
她大喊一声,银发在空中缓缓的飞舞着,素白的衣袖譬如他的。
只见靛蓝色的闪电划破长空,一抹寒光闪现,噗的一声,长剑刺穿了肉体。
陆离的胸口处,鲜血淋漓。
鲜血顺着半透明的寒剑,缓缓的滴落,沿着剑锋,染红了她的手。
他一步不退,她一步步走近他。剑锋一点点,更深的刺进他的胸口。攸宁微笑着任由眼泪滴落,轻声温柔的问:“梵离,在你心中,魔便是恶的,魔便是没有心的吗?”
她缓缓的松开了手,将手上的血蹭在玄色的裙子上,仿佛这血肮脏的不可触碰一般。陆离唇角鲜血滴落,脸色惨白的看着她,心痛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
陆离脑海一空,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只见她素白染血的手腕一转,反手掏向自己的心口,一颗跳跃的心脏在她手中,只听砰的一声爆裂开来。
“这颗心不听话了,不该留着。”
她的肩膀颤抖着,笑的那么那么开怀。
陆离几乎站不稳,看着攸宁的模样,说不出一句话来,谛听上前一步,撑着他的身体,不让他倒下。
攸宁似乎笑够了,斜睨着陆离,温柔的道:“你护着我,想要让我欠你的。给我这临时肉身,想要还了我的情。度化我,想要让我放弃报仇。接受我,想要补偿心魔。本尊告诉你,你永远欠我的,永远还不清,永远,不能成佛。”
她明媚的笑着,浑身颤抖着。
一声凄厉的喊声,惊天动地。她的魂魄从身体中飘了出来,那具肉身,幻化成了一堆鲜嫩的莲藕,颓然倒地。
魂魄抬手拨向天际,乌云在霎时间散去。
万丈光芒照耀在她身上,一股焦灼的味道传来,她的脸庞被灼烧的发焦冒烟。
“死了是解脱,我才不让你死,我要让你看着,看着我灰飞烟灭,永远活在愧疚中,让一只算计我的人,全都落空!哈哈哈。。。”
“商焕!我错了!本尊!败了!”
她忽然想起了圣哲,想起了商焕,想起了陵光。
那一日,落日坠于天边,孤鸿与落霞齐飞,长天共秋水一色。
三个少年傲然立于她面前,长风吹过脸颊,就是这种清新的气味,他们举剑高喊道:“天地唯别暮一主!此战不死不休!”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恍若隔世。长风破晓,喊声震天。
往日的誓言还在耳边,今日却已经物是人非。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一缕素白的头发掠过眼角,发梢被阳光照射的散发着焦灼的味道。
陆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笑道:“不杀了我,你怎么可以死?”他抬头看着天际,手掌擎天,那双手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子,覆盖了天空,佛光缓缓的流转着。
他素袖一转,将烧的仅剩一半的魂魄纳入袖中。
胸口上的长剑渐渐的消失。
他轻咳了一声,僵直的身体微微颤抖,法眼,流下一滴泪来。
“梵离!梵离!”谛听摇晃着他的身体,
北真天君上前一看,他双目紧闭着,没有一丝生气。
谛听道:“这一剑破了他的法门,他又将她的魂魄纳入自己体内温养。”
北真天君仓皇的问:“她觉醒了,怎么办,天帝会派人来,你会告诉地藏王菩萨吗?我该怎么帮她?”
谛听道:“不知什么激发了她的心魂,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觉醒,天帝若知道早该派人来,不会迟迟没有动静。这事我有责任,若不了解她,我自会禀报菩萨,但。。。”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世攸宁()
谛听微微顿了顿,道:“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北真天君心里稍微安了安,眉心一蹙,道:“你先带他们回客栈,我去找人来帮忙。”说着,转头往南面飞去。
谛听刚要喊,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没办法,只能扶着陆离回去。
不过片刻间,他没有从前门走进来,而是直接降在了二楼处,将陆离安置在了睡榻上,却见他胸口的伤口仍然流着血。
陆离嘴唇发白,微微颤抖着,口中溢出一声难以自抑的呼声,喃喃的道:“给你一半,给你一半。不许你死,不杀了我,不许你死,不许你。。。离开我。”
谛听怔怔的看着陆离,他的执念已种,他已经变成一个凡人了。
他很奇怪,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即将成佛的人,堕入凡尘。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人堕落到这种地步?
房门再次被推开,北真天君怀里抱着一个满目惊慌的男人,正是在睡梦中被拉了出来的南极天君。
他头发散落在肩膀上,上身穿着白色的寝衣,下身穿着大红色的犊鼻裤,双脚赤裸着,脸上的表情处于半梦半醒间,明显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北真天君双手一松,砰的一声将他摔在地上。
“快治他!”
南极天君愣愣的回头看向他:“恩?”然后又转头看向谛听,无辜的问:“我,我在做梦吗?”
谛听竟可耻的想笑。
他站起身子,让开软榻,道:“陆离,仿佛要死了。”
“怎么可能?能伤他的人,都不会动手伤他。”他嗤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揉揉屁股,抬眸看向软榻上。
微微一愣,面色突然一白,转眸看向气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