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一时间有些怔楞,但他回神很快,立刻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屋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了萧郅一个人,他走到书案前,打开卷好放在一边的画轴。
上面的美人儿活灵活现,宛如是个真人跃然于纸上,只可惜那双眼得地方自始至终都是一片空白。
一开始,萧郅是不愿意轻易画上,到后来却变成了无法画上。
从一个人的眼里,通常能看出很多东西。
譬如这个人的年龄,这个人的经历,这个人的心性,一切的一切,都能藏在一双眼里。
若是叫他画出别人的眸子,他或许能不假思索,信守拈来。
懵懂的,贪婪地,谨慎的
可到了沈知这,他却发现他的笔端画不出对方眸子里藏着的千分之一的情绪来。
初见时以为对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到后来发现对方竟还有点手段,再到最后一步步相识,一步步相熟,他越是了解这个少女,便越能觉出对方身上的怪异来。
明明是双十年华不到尚未及笄的少女,可性子偏偏是不符合年龄的镇定从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跳脱、亦或是寻常少女都会有的幻想,在她的身上丝毫寻不着。
她的身上没有烟火气。
从见到这个少女的第一面开始,他心底就这般觉着。
她就像是一个精致却又没有人气儿的画偶般,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一步一步的沿着提前准备好的目标往前走,可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也只有在偶尔逗弄她时,对方偶尔流露出的不自在与薄怒,才能让他深切的感受到她确实还是有着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之人,于是一边观察着,一边又忍不住靠近着,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人便已经慢慢熟稔起来了。
然后,预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他终于将这个充满矛盾却又分外吸引他的少女放在了眼里,也放在了心上。
他想,他必定能护住她的。
无论是想离开沈府,还是想远离那些纷争烦扰,只要她想,他都能为她做到。
可没想到,寻来的是这般结果。
远离沈府,远离京城,寻个宁静祥和的村落,安安静静渡过余生。
虽然听上去不像是十几岁少女能有的梦想,但放在沈知身上,萧郅竟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她总是如此矛盾。
萧郅哂笑一声。
手中的笔终于蘸了墨,落在了那副画轴之上。
可即便她再如何矛盾,他也想成为能护住对方一世安宁的人。
唯一的那一个。
所以,哪怕前路艰险,千难万难,他也必定能披荆斩棘,达成所愿。
笔端一笔一划落下,带着隐约的墨香,随着线条逐渐勾勒而出,一双杏眼渐渐跃然于纸上,乌黑的眸,剔透的瞳孔,仿佛蕴了点极淡的笑意,却又仿佛春风化雨,都从那双眸子里一掠而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这是一双极干净的眸子。
干净到澄澈,仿佛雨后新笋般,透着空山新雨的万籁静寂和一望无边的空旷舒朗。
萧郅凝神看了半响,才终于放下了笔,待画轴干了后,才又重新卷了起来。
于是,第二天晚上,原本已经答应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在沈府的夜无,再度翻上了落桐院的篱笆墙。
“二小姐,虽然知晓你处境也不甚好,但主子的命令我也不敢不从,还请二小姐原谅则个。”敲开了沈知的窗子,夜无小声道。
沈知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虽还想再细想对方是如何知晓她如今处境不算好的事,但很快,注意力便被对方带来的那卷东西吸引走了。
“这是?”沈知看向夜无拿着的画轴一般的东西,挑了挑眉疑惑道。
“主子命在下送来的,在下也不知情。”夜无干笑一声,将东西留下后,便果断离开了。
留下沈知对着已经系好的画轴,满脸沉思。
萧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不打开看看吗?”入琴在一旁好奇道。
沈知回过神来,顺手解开了上面的系绳,画轴瞬间铺展而开,上面的美人图瞬间便跃然在了主仆几人面前。
“这这是小姐吗?”入琴忍不住惊呼一声,捂住嘴小声道。
沈知也有些愣住了。
因为这个画中人她比谁都熟悉,这正是天天都能在铜镜里见到的,属于自己的脸。
主仆几人对着画,都是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了神。
想起送画前来的夜无,那这幅画是谁所画,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了。
一旁的入琴显然也想到了:“这不会是王爷亲自画的吧?”
问虽这么问,但几个人都心知肚明,若不是萧郅所画,夜无又怎会亲自送过来,总不可能是夜无自己所画的吧。
第259章 议婚()
可在这样的夜里,特意送一幅画过来,怎么想都觉的有些莫名。
沈知看着画卷中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自己,心中只觉得十分奇异。
竟然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在别人的笔触下看到自己的模样。
她目光不由落到画中人的一双眸子上,乍一看似乎稀松平常,可细细看,却又能品出几分不一样的味道来。
沈知细细看着,半响脸上神色怔的越发,她纤长的指尖按在画面上,几乎是下意识的抚摸着那双清透却又空净的眸子,半响,都没有再动。
“小姐,您说,王爷送这幅画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入琴在一旁小心的觑着沈知的脸色。
若是按照当朝礼仪规矩来说,这已经算的上是未婚男女私相授受了,而且送来的,还是小姐的画像这般堪称私密的物什。就仿佛是在无形的表示自己心里眼里都是这画中之人,以至于满腔情意无处抒怀,只能落笔在这幅画里一般。
这件事若是放到别的女子身上,怕是早就被人大骂唐突、下流了。
偏自家小姐与定安王相识甚久,且小姐的性子又向来囧异于常人,因而遇到这种事,还真不一会觉得有多冒犯。
沈知此时心里却没有入琴想得那般坦然。
再如何从容淡定,自己的画像被人如此清晰的描画下来,栩栩如生的落于纸上,灵动的彷如真人般,且画的那个人偏偏又是萧郅。
饶是从容如沈知,此时也情不自禁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但这幅画也确实画的好,她一眼瞧着便喜欢上了,真要退回去,她又有些舍不得,而且将自己的画像再退回到萧郅的手里,对方岂不是又能日日对着画像里的自己?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知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连忙抛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吩咐道,“先收起来吧。”
“是。”入琴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将东西收拾了妥当。
原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是萧郅闲来无事的练手之作,画完之后觉得不太妥当,才派夜无送了过来,因而沈知一直也没太将画像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几天后,入琴突然从外面带了消息回来。
“说是定安王孤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成家的念头了。”狠狠灌了一口水,入琴喘着气道。
她听说了这个事之后,几乎就是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生怕自家小姐知道晚了。
原因她也不清楚,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这样而已。
彼时,沈知正坐在花架前绣着荷包面,闻言下意识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又舒展开,轻笑道:“早该如此了,王爷今年也该二十又三了吧,这个年纪还未成家的,找遍京城也确实没几个。”
见自家小姐知道这个消息后,反应竟如此淡定,入琴微微瞪大眼睛,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转而一想又觉得,定安王成亲,好像跟自家小姐也没啥关系啊,自家小姐这个反应该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入琴反倒说不出来话了,虽然心里仍然觉得哪里好像有点怪异,但最终也只跟着附和道:“小姐说的倒也是,依照定安王的年龄,倒也确实是早该成家了。”
说着,她又道,“不过也是奇了怪了,以往定安王尚有腿疾的时候,据说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牵线过他的婚事,但他从未理会过,这怎的现在,倒主动提起婚事一岔了”
更重要的是,对方分明前几天才私底下送了自家小姐一副肖像画,送这种这种堪称私密的物什,已经算的上格外亲密了。
自家小姐看上去也十分喜欢那副画的样子,还留了下来。
可这才过去几天,外面就传出了定安王准备成家的事
枉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这王爷不错,跟自家小姐看上去也是十分般配的样子却原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入琴心里便忿忿不平,为自家小姐觉得不值。
沈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丫鬟已经在心里想象出了一出始乱终弃的大戏。
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咯噔一声,先是有一瞬间的惊讶,但紧跟着而来的,却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的失落感觉。
男子二十及冠,而这个时候,多数人往往都已经成家立业亦或是有婚约在身了,像萧郅那般,已经二十又三却仍是孤零零一个人,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的,也确实十分罕见不过。
沈知也曾猜测过对方一直孤身一人的原因,大约便是那个折磨了他十数年之久的腿疾,而如今,腿疾已经被她治好,生了成家的心思,自然也是顺其自然的事。
沈知想要勾唇露出点笑来,想要笑笑那个心思总是让人难以捉摸的男人也终于到了要成家的时候了,只是弧度落到唇边,终究微微抿成了一条线。
一旁的入画下意识觑了一眼自家小姐的神色,然而沈知此时垂着眸子,眼底神色遮掩的干干净净,半点异样都没有流露出来。
那边入琴还在嘀嘀咕咕:“而且前段时间外界还都在传小姐与定安王的事呢,这么快定安王便要议定亲事了,这不是明摆着打小姐的脸吗,到时候,外面的那些个嘴碎的人,指不定会怎么笑话小姐呢!”
听到这,入画登时也有些坐不住了。
是啊,自家小姐和定安王的流言还未完全平息下去,这定安王就在后面无声无息的放出了要议婚的事情,这让自家小姐的脸往哪搁。
到时候,怕是各种猜测都会纷纭而至了。
想到这,入画也不由恼恨起这个突然大张旗鼓要议婚的定安王来了,问道:“你既然打听到了这么多,想来该也知道定安王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吧?”
入琴登时哑巴了,道:“这个我暂时还没打听到。”
入画恼道:“你怎么回事,怎的打听个事情,只打听一半的?”
“嘶——”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登时打破了两人着急忙慌的气氛,将两人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沈知微微蹙眉,捏着葱白指尖,只见那指尖上一点殷红缓缓氤出,显然是绣花的时候不小心被针扎到了手。
“小姐!”
入画惊呼一声,连忙替她打理起伤口来,沈知垂眸看着沁出血珠的指尖,却是难得的有些出神。
依照她的绣术,她本不该犯如此低级的失误,只是方才听到入琴说的那番话之后,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还是在花悦坊内,对方倚窗而靠,本望着窗外的视线,因着她的到来而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在那短短的一刹那,她清楚看见了那双眸子转过来时,一闪而过的凉薄冷意。
那是与她初次见到对方时,对方在轿帘落下时,一闪而过的冰冷漠然的视线一样的冷意。
只是随着她坐下,那点漠然便又如冰雪渐渐消融,她再看见的,便也只剩对方斜飞入鬓的眉,琉璃般通透璀璨的眸子,微微勾起的含笑的薄唇,还有眼底偶然会闪过的,带点戏谑又带点纵宠般的笑意。
以及对方说的那句“二小姐是不是该对我负责?”的话。
沈知一直以为这些她早已忘的差不多了,此时回忆起来却突然发现,她记得十分清楚,出乎她意料的清楚。
她突然便又想到方才入琴说的,萧郅准备议婚的事。
一个有些突兀甚至堪称荒唐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沈知心脏陡然砰砰乱跳起来。
不会吧?
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第260章 真没想到()
也正是因为脑袋里乱糟糟一片,沈知才会在下针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上。
好在她力道不大,针也扎的不深,流了几滴血后,伤口便慢慢止血了。
入画又替她包扎了一番后,沈知便只能暂时放弃手中的绣布,看着入画将绣架移开。
“小姐,您心情不好吗?”入画心思终究细腻一点,敏锐的察觉出了沈知此时心情有多么纷乱。
沈知“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道,“没什么,可能只是我想太多”
应该不会真的那么巧,会像她所想的那样。
可是她与萧郅也算有个几年的交情了,以她对萧郅的了解,对方若当真想做什么,还真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这边,沈知为自己脑海中的猜测心乱如麻。
那边,沈贺正陪着四夫人芍丹在后花园走动的时候,小厮却突然过来通报说:“老爷,定安王到了。”
沈贺瞬间便想到了上次对方来时,送来的那一箱价值连城的和田玉珠,登时又开始猜测起对方此次来沈府的用意。
随手点了几个丫鬟吩咐她们将芍丹送回芙蓉院后,沈贺整理了一番衣着,便匆匆往前厅赶去了。
直到入了前厅,看见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的黑袍之人,沈贺腿顿时一软,差点便要跪了下去。
“下官”他连忙正要行礼,坐在座位上的俊美男子淡淡道了一声”不必多礼。”
话音落下,沈贺的胳膊便被一旁突然伸过来的手抬住,顺势扶了起来。
沈贺下意识顺着胳膊看过去,五官不算多出彩,却又十分耐看,挂着笑的样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是上次来送和田玉珠的夜大人又是谁。
夜无见他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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