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君年幼,这些年,掖庭署也会调一些年幼的宫人过来,人数不多,也就是充作玩伴,给皇后解闷的意思,规矩上也就不太严格,那名女童是今年刚刚入宫的,规矩都没有教好,平素也没有人苛求,见那名宫人不答,便嘟了嘴,但是,毕竟不是不知道规矩,虽然心中不满,但是,也没有再说话,而是乖乖地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哐!
铛!
哗!
陡然响起的声音,让正堂中的所有人心中一跳,抬头望向传出声音的方向,随即,所有人便一起低下头。
——是从皇后的内卧中传来的!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立刻收敛了所有好奇。
“陛下!”
一声惊呼,随即是一阵杂乱的悉索声。
“伏首!”年纪不大的宫人在伏首的同时,低声提醒。
女童一片懵懂,但是,毕竟被教了数月规矩,一听到这种命令,便下意识地照做了。
半晌,女童回过神来,却也不敢抬头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正从她的前面经过。
女童悄悄抬眼,只看见一双双未曾着履的脚疾速走过,同时,东厢内迅速亮起灯光,随即又是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女童怔怔地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被拉了起来,定神一看,却是身旁那个比自己稍长的宫人。
同样年幼的宫人轻声提醒:“别出神了,跟着我进去。”
说话间,正堂之上的人已经分成两拨,往东西两厢行去。
女童定了定神,有些惶然地跟上宫人,走进东厢。东厢内帷幔被束起了一些,一条通道直到内卧,但是,她们并不能看到内卧中的情形——一架信期纹的朱漆屏风正好挡住了内卧。
有长御过来,指了她们中的几人跟着过去,也只是在屏风外伺侯。
不多会儿,有几个年长的宫人捧着棜案,从内卧中走出,棜案不是寻常应有的盛了饮食的器具,而是一些漆器。因为室内的灯盏很多,女童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漆器都是有所损伤的。
想到之前的响起,女童霎时便白了脸,扯了扯身边那个小宫人,期期艾艾地道:“中宫……中宫……可安?”
——她的父母每次动手时,家里的物件总会被殃及一些……
——邻里之中,若哪家夜里有什么大动静,第二天,那家女人、孩童身上必有青紫……
同样是官婢出身,那个年幼的宫人如何不明白她的想法,然而,身在此处,也不好有什么安慰的举动,只能低声道:“且安心。中宫若有恙,定不会如此安稳。”
——这倒是事实,皇后若是出声,中宫这些人还不立刻闹个沸反盈天?
兮君的确没有什么事,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神色恍惚了一些。
床前的长几已被移开,傅母与倚华等人跪在床边,不安地轻声唤着皇后。
其余的长御、宦者、宫人都在各司其职地整理着内卧中的混乱。
对身边人的呼唤,兮君一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傅母等人越发地觉得不安了。
倚华拧着眉,咬了咬牙,叩首:“婢子失礼了!”
言罢,倚华便伸手握住皇后的手,随即便失声惊呼:“皇后!”
之前没有注意,如今,倚华这么一动,众人才看见,皇后的手紧紧攥着,掌心已经被并不算很长很尖的指甲划破了,血已经滴到衣上了——因为准备就寝,皇后所着的单衣都是未曾染色的缯衣,血色印在上面,分外地触目惊心。
“中宫松松手!”倚华心急如焚,却不敢硬来,只能一边急切地呼唤,一边稍稍用力,想让皇后松手。
虽然年幼,但是,能如此见血的力道又怎么会小?倚华毕竟是奴婢,又怕伤了皇后,努力了好不会儿,也没能让皇后松开手。
傅母也急了,转身指了一个宦者:“去!取安神香。”
听到傅母的吩咐,床边的一名长御没有转头,只是急切地补充了一句:“熏炉。”内卧中原来的熏炉已经被撤了下去。
宦者看了一眼旁边的仆射,见其点头,才退出内卧。不一会儿,便捧了一只鎏金的铜制博山炉,重新进来,炉上已然烟篆袅袅。
不等宦者走近,傅母便起身,劈手夺过熏炉,转身回过床边,像熏炉到皇后的面前,不多一会儿,就见皇后晃了一下,傅母急忙将熏炉移开,转身交给宦者:“撤下。”
说话间,皇后已经闭眼倒下,幸好,跪在床边的长御有准备,伸手扶住了皇后,才没有让年幼的皇后受伤。
小心翼翼地将皇后扶着平躺下来,倚华才慢慢地将皇后紧握的手指拉开,看清了皇后掌心的伤口并不严重,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取了药与干净的丝巾,处理了一番。
倚华离得近,抬眼便看见皇后昏睡中仍然没有松开紧皱的眉头,心中不由一涩,对那位少年天子更恨了一分。
——他究竟对皇后做了什么?
倚华摇头轻叹,心中不忍,却也只能为皇后盖上锦被,掖了掖被沿,一干近侍看了看内卧的情况,相视一眼,便打算退下。
宫人开始熄灯了,倚华摇了摇头,正要退出,却瞥见皇后的双唇微微颤动,一翕一张。她不由一愣,随即心念一动,疾步走到床边,伏身,侧耳,凑到皇后的唇边认倾听。
正要退出一干人见状,也停了脚步,却因为角度的原因,无法看清倚华的神色,良久,他们才见倚华站起,垂着头,一步一步地从床边退开。
内卧之中,众人不敢多问,直到退到外间,傅母才拉住倚华,低声询问:“皇后可是在说什么?”
倚华抬起头,凄然一笑,众人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这位长御的脸色白得骇人。
“……阿母……”
倚华忽然出声,众人却是一愣。
“嗯?”
不理会众人,倚华径自出了东厢,随后又出了殿门。
半晌,众人才明白过来——倚华听到的是皇后在唤“阿母”。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能说出一个字来。
年幼的女童不明白那些大人在说什么,她侧着头,扯了扯一向照顾自己的那个小宫人,泫然欲泣,却终是不敢落泪。
女童说:“我想阿母了。”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中宫众人的脸色都阴晦起来——谁不是在最无助的时候呼唤母亲?
——更何况,这位皇后的母亲……早已辞世!
“县官究竟说了什么?”宦者仆射低声询问傅母——当时离内卧较近的除了倚华也就是傅母了。
傅母摇头:“听不清。”
——皇帝与皇后的声音实在是太低。
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一句长御冷笑:“谁都想拿着皇后摆布一番!”
——虽然不好听,却也不是虚言。
一阵寒风涌入,锦帷轻动,摆动了室内的光影,模糊了众人的神色。
长安直城门,瑟瑟秋风中,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当值的城门卫侯警惕地望向来路。
一队人马在城门停下,为首之人举起手中的黄旄赤节,扬声道:“护军都尉奉令归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62、护军都尉赵充国()
直城门,又名直门,是长安城西面三门之一,北有雍门,南有章城门,进门之后便是太常街,十二轨的大道通过长乐宫直抵长安东面的霸城门。
大汉帝宫所在,长安城素来的重兵屯兵,自汉初便设南北军,分别置于内外,以拱卫天子,孝武皇帝时又更加一步地细化了京师诸兵的职责,宫内有光禄勋掌宫殿掖门户,宫门卫屯兵有卫尉负责,宫外有执金吾徼循京师,自城门向外,又设有八校尉各司其职,分典屯兵,以拱卫京师。
八校尉中的城门校尉掌京师城门屯兵,属吏有司马、十二城门候。
长安城的十二个城门各有门侯,掌城门处的屯兵。
接到属下报告,有一队人马接近长安开始,各门的门侯便都从庐舍中出来,命令当值的军吏、兵卒严阵以待,直城门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为首之人的宣告,那名门侯命身边的执旗兵士高举自己的旌幢,随后朗声:“门禁已过,不得夜入。”
“放肆!”持节骑士高声喝斥。
“汝倍乎?”一个声音从后面的骑士中传出,声音不高,却更有气势,透着经历沧桑的沉敛感觉。
“臣不敢!”那名骑士的气势陡然一窒,当即便在马上低头请罪。
“退下!”那个声音再次发话,随即,那十数骑便分列两旁,让所有人立刻看到了仍停在当中那人。
只看那人身上的徽帜(注),众人便知道那人的确是大将军属下的护军都尉。
赵充国驱马前行,在距兵阵五尺外停下,随即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块竹板,又取自己的胸前的信幡,双手捧上,朗声道:“此乃仆之綮与大将军府符令。敢请君验之。”
护军都尉秩比二千石,身份远在城门侯之上。赵充国如此恭敬客气,门侯反而不敢过分坚持了。
犹豫了一下,门侯示意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吏过去接綮与符令。
綮,徽帜信也,又名信幡,以红帛制成,边缘有齿,正面以墨书写官名。
门侯并非不认识赵充国,只扫了一眼信幡上所写的“护军都尉綮信”六个字,便还给了小吏,随即取了符令,凝神细看。
竹制的符令长约六寸,上书两行隶字:“元凤元年八月庚申,大司马府下出入六寸符令,齿百,从第一至千。左居府,右移出。符合以期,通诸关。”除此之外,便只有最下方还写了两个字“第九”——这是符券在大将军幕府登记的编号。
这种要求持符人限期合符的符令,各关验符后都需立即放行。
门侯翻过符令,一眼便看符令背面,除了最顶端是一半钤押的大司马之印,其余的地方都是各种钩画印记与相当潦草的字迹。他仔细地看了,都是一路关津亭里画押。
门侯又细细地辩认了一番上面的地名,确认赵充国所来的大致方向之后,便向自己的小吏要的书刀与笔,在符令背面的空白处钩画了一个印记,随即又写上“京直门”的字样。
“奉护军都尉。”门侯将符令交给小吏,同时吩咐了一句,随即便转头吩咐旁边的一名军吏:“取籍板。准备开门。”
军吏应诺离开,直奔屯卫的官舍而去,不一会儿便取了一方牍版过来。
“让都尉签押。”门侯随口吩咐,随即示意执旗的兵卒摆动旌幢,左右旌旗随之舞动,随即兵阵之中就向起各个军吏的呼喝声,不多一会儿,原本严阵以待的兵阵便开始依次回营。
赵充国在简册上写下自己的官名、姓名以及符令编号,看着那名军吏封检之后,在检板印齿中的印泥上,钤押了自己的官印。
再抬头,赵充国便看到了整齐归营的兵卒,不由凝神细看,竟是连城门已开都没有注意到。
“都尉,城门已开。”一名骑士上前,低声提醒。
赵充国这才省神,上马进城。
这一番折腾,赵充国一行赶到大将军幕府时,已将近寅末。
公孙遗领着府中一干属吏掾史将他们迎了进去,合符之后,又给他们上了一些热羹。等众人用过,公孙遗才对赵充国道:“赵都尉稍歇两个时辰。大将军尚在禁中,天明之后,府中方能传信。”
一路疾驰,赵充国如何能不疲惫,告了谢便由官奴领路,去了一处庐舍休息。这一觉便一直睡到官奴奉命来唤人。
“什么时辰了?”赵充国用冷水盥洗了一番,又擦了脸,才有精神向官奴询问。
“臣受命时,差三刻便是巳正。”官奴老老实实地回答。
赵充国不由一惊——自己竟然睡了将近三个时辰!
他连忙穿戴整齐,随即就要出门。
官奴连忙道:“都尉,长史言,请都尉去其处。”
赵充国不由惊讶:“大将军未归府?”
官奴一怔,嘴角抽了抽,好一会儿,才低头答道:“臣不知。”
——他们身份微贱,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赵充国恍悟——自己问错了。
“仆之错。”说完,他不理会那名官奴,直接出门,往公孙遗处理公务的地方而去。
那名官奴在庐舍之中呆立了半晌,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收拾好庐舍中的一切,返回自己的居处,却始终有些茫然。
同住的官奴不由好奇:“你这是……”
那名官奴看了同伴一眼,眨了眨眼,却还是没有回神,只是道:“那位都尉向我认错……”
“哦!……啊?”同伴也傻眼了。
半晌,与之同住的官奴才自我安慰似地开口,道:“也许……也许是因为……护军都尉原来是车骑将军长史……”
车骑将军是指金日磾。
言下之意也是指金日磾被俘后,输黄门养马,也有官奴婢的境遇。在其属下,官奴婢的待遇可能会好一些。
……
当然,这种解释……两人相视一眼……谁都不信!
对于自己的那句话,赵充国并没有多想,毕竟,霍光那样急召自己回京,事情必然重大,他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的事情?
公孙遗是大将军长史,同时也负责着大司马府的事务,尤其是这个时候,必须经过他手的事务相当多。
看着不停出入的掾史令史,赵充国不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越过众人登堂入室。
公孙遗刚把一份简册交给一名令史,便瞥见赵充国走了进来,于是,立刻对室内的诸人道:“尔等先办能办的。”言罢便起身,对赵充国道:“赵都尉且随我来。”
说话间,公孙遗已经率先走了出去。
护军都尉的官秩在大将军长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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