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者,齐也。
虽然夫尊于妻,但是,適妻与偏妻、下妻乃至婢妾,并不相同。在家中,適妻为女君,事舅姑如事父母。在丧服仪制中,为人妻者为他人所服的丧服大多与自己的夫君相同。
妻,是匹配与夫的存在。
别说帝王,即便是寻常庶人,对待適妻也是要敬着的。
夫妻失和,自然是可休妻,但是,妻同样可以求去——那样,可就太难看了!
——皇后是女君,要管理后宫的,若是皇帝对皇后完全没有一丝敬重,皇后又哪里来的权威?怎么能管得住后宫?
——如今的情况与先帝时更不同。如今的中宫岂是先帝晚年时的卫皇后可比的?
只要想到皇后背后的家族,殿上诸人的心里就是一阵阵儿地惊悸恐惧。
——少帝终究是少帝,连亲政都没有,霍家也罢,上官家也罢……真想行废立之事了……也不是多么困难……
——这位陛下当真是有恃无恐吗?
想到这一点的人不由皱眉,真论起来,皇后之前嘲讽少帝的废后之言,虽然不敬,但是,她的确是有恃无恐!
不过……
——皇帝与皇后究竟为什么争执啊?
帝后二人激烈的冲突让殿上诸人都惊呆了,也因此忽略引发冲突的原因。
再回想一下自己所听到的对话,不少人心中一紧——为了宴请大将军……这种事?!
不敢置信的感觉再次涌上众人的心头。
——是不是太离谱了?
不是说这个原因离谱,而是说皇后的拒绝。
倚华也想到这一点,在想到的同时,她不由再次抬头看了年少的天子一眼。
十五岁的天子英姿挺拔,黑发束起成髻(注1),却未曾戴冠,一身皂色文绣深衣,系着五采黄赤绶,腰间是加翡翠山,侧有纡婴的通身貂错黄金佩刀与以縢贯白珠,加赤罽蕤的白玉双印,衣摆下隐约露出虎尾絇履的一角。
除了未曾戴冠,年少的天子这一身皆是天子方能用的服饰。
倚华不由冷笑——看来是真的当自己是至尊了!
就在这时,倚华听到一片寂静的殿内忽然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妾遵上命亦是错,不遵亦是错。陛下的确是废了妾为宜!”
——皇后不是在赌气!
倚华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皇后是真的觉得……被废也没有什么不好……
想明白这一点,年轻的长御忽然惊恐起来。
——有这样的想法……皇后……是不是存了什么决绝的念头?!
倚华不由就想抬头,却因为殿上的气氛而不敢稍动。
刘弗陵在挥手的瞬间就后悔了,然而,收手已是来不及了,他只能听着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然后,看着面前端坐的女孩,缓缓转过头,以依旧平静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自己。
刘弗陵的心中骤然一紧,只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目光下呼吸。
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甚至不敢再唤一声自己的皇后。
年少的天子有感觉——自己那一个巴掌瞬间就已经毁了很多东西……
女孩的眼神太过平静,再没有半分波澜……
刘弗陵眨了眨眼,他知道自己心中已有惧意,却也明白,一定还有什么……然而,不等他理清自己更加纷乱的心情,就听到年幼的皇后看着他,神色不动地再次说出“废后”的言论。
“够了!”刘弗陵厉声喝斥。
兮君垂下眼,却没有低头。
不甚恭顺的姿态却让刘弗陵心中仅剩的一点怒火也消失了。
“皇后,”少年天子缓了语气,“皇后不愿帮朕?”
语带双关的问题让殿内不少“明白人”都紧张了起来。
——皇后是否打算帮自己的夫君呢?
兮君垂着眼,却始终端坐着,良久也没有回答。
刘弗陵没有催促,而是在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右侧的漆秤上坐下。
两位年轻的至尊就这么各据一方,安静地坐着,其他人更加不敢出声,偌大的殿内一片寂静,令人愈发地觉得不安。
没有人知道,那两位仍然可以称为孩童的尊贵之人究竟在想什么,不过,很明显,不过刚刚成童(注2)的少帝决定要等到自己的皇后的回答。
殿上其他也很期待皇后回答,尤其是中宫诸人——他们别无选择,皇后的选择就是他们的立场,而在如今这种状况下,有立场未必是坏事。
然而,年幼的皇后一直沉默着,唯一可以催促的少年天子却仿佛忽然变得沉稳,竟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一片沉寂的殿内,所有人都越来越感到喘不过气来,却没有人敢轻动一下。
有人若有所觉——殿上这两位虽然仍在稚年,却都不是易与之辈……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再联想皇帝的要求,有些人的脸色开始发白了。
——十五岁的天子已经开始……针对辅臣了吗?
……这才太平多久啊……
想着先帝末年的那些血色风波,不少人只觉得冷汗淋漓。
省悟到这一点人并不少,不少人伏在地上,全身紧绷,却仍然控制不住身体,不停地颤栗。
中长秋的到来让殿内的气氛一缓。
即使中长秋同样在颤栗,复述大将军的答复时,几乎就要结巴起来,但是,毕竟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有了声音之后,众人总算可以稍稍转移一些注意力,而不用继续想那些只会恐吓到自己的心思……
然而,中长秋说完之后,大将军的拒绝与教训让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没有人敢抬头,众人不敢想像天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倚华仍然悄悄地瞥着皇后,因此,她看到,一直没有动弹的皇后终于动了。
兮君转过身,看着紧紧攥着拳头的天子,抿了抿唇,随后扬起唇角,竟是笑了。
倚华陡然收回目光,将自己的额头紧紧地抵在地面上,就在同时,她听到皇后的笑语:“陛下,妾是皇后。妾能做什么?妾焉能相助?”
注1:古人十五束发成髻,就读于大学,直到完成冠礼。
注2:成童是指十五岁。在我国古代,男子年满十五岁才会束发,被称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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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选择、信心、希望()
“中宫……”
倚华离幄帐最近,听到天子车驾离开的动静,她抬起头,看向静静地凝视着殿门的皇后,终是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
兮君稍稍侧头看向自己的长御,轻轻一笑,却是道:“关门。”
立即有宫人站起,疾步走到殿门旁,推动厚重的柏木门,将殿门关起。
前殿朝南,殿门一点点关上,也就一点点地将秋日明媚的阳光挡在殿外。当两扇殿门相撞合起,殿内立刻暗了下来。
从门户镂空的青琐疏寮间透进的阳光洒入殿内,光影交织,却让人觉得比夜间更为昏暗。
倚华膝行向前,叩首,却道:“中宫可要召侍医?”
兮君一愣,随即才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无妨。不必。”年幼的女孩放下手,不在意地道。
另一位长御也跟着上前,轻声询问:“中宫可要回后殿?”
兮君没有答话,片刻之后才道:“派人去看看,陛下往哪儿去了?”
殿上诸侍御都是一愣,随即才有人应诺而起,从侧室离开。
见皇后没有起身的打算,倚华便出声问道:“中宫以为陛下会往何处去?”
――天子不居于未央宫,后宫嫔御也多在建章、上林之中的各宫。
――按说,那位年少的天子离开椒房殿,就应该回建章宫才是……
兮君听到长御的询问,神色明显怔忡了一会儿,才轻声叹息着道:“我……我倒希望……陛下能会那儿去……”
众人一愣,没有一个人明白皇后的意思,但是,看着皇后的神色,谁也不敢开口询问。
沉默了一会儿,倚华若有所悟地抬头,正对上皇后意味复杂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阵酸痛。
兮君也发现了倚华的目光,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笑,在稍稍一怔之后,便缓缓移开眼,目光越过跪坐的众人投向紧闭的殿门。
中宫诸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愚蠢之辈,相反,没有一点儿聪明,谁也混不到椒房殿这种地方。
只是沉默的这会儿工夫,大多数人都反应过来――皇后是希望少帝不要再回建章宫吧……
――即使想不到更多,这一点,大多数人都想到了。
兮君可以沉默,宫人、宦者可以沉默,但是,有一个人不能沉默。
“中宫方才对陛下太不敬了。”皇后的傅母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开口教训。
傅母一开口,皇后也只能低头,摆出恭敬受训的姿态。
傅母看着一副恭顺姿态的皇后,沉吟半晌,终是没有再教训。
“婢子只希望中宫所言所行并非一时之气……”
年过半百的傅母叹息了一声,只是如此说了一句。
兮君抬眼,看向傅母,十分郑重地言道:“我不是一时之气。”
傅母点头,不再说话了,殿上诸人更不敢出声,殿上一片寂静,年幼的皇后忽然开口:“尔等何意?”
众人一愣,都没有反应过来。
倚华陡然省悟,重重地叩首在地,郑重言道:“婢子唯中宫之命是从。”
兮君点头:“谢长御。”
殿上诸人这才回神――皇后这是在问他们的立场!
兮君没有催促,甚至都没有看他们,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紧闭的殿门,仿佛在出神。
――这是选择?
随着倚华的出声,殿上不少人立刻跟着表示唯中宫之命是从。
当然,也有人一直不吭声。
兮君等了一会儿,再次出声:“如果不愿意,我会让少府将尔等调离椒房殿。”
――这是让他们不必顾忌了。
虽然不少人心中多少仍有顾忌,但是,想想皇后平素的行事,显然,这位年幼的皇后并非狠厉之人,待下并不苛刻。
这样一想,便有不少人重重地叩首,却没有说一个字。
――如此表示的意思,也算是不言而喻了……
兮君叹了一口气,抬手虚按了一下,看向倚华,轻声道:“长御把人都记下,该报于何处就报于何处,不必再报我了。”
倚华没有应声,却是叩首道:“中宫三思。”
――这般行事,实在太过……授人以柄了……
兮君轻轻抚额,只是苦笑,却没有改变主意:“还要三思什么?”
――少帝紧逼成那样,那里还是有缓和余地的样子?
兮君苦笑,对倚华道:“如果有人改变主意,就给一次机会。”
倚华不再劝谏,低头应命:“唯。婢子明白。”
殿上其他人听到皇后这样的吩咐,无论是何想法,都不由动容。
――他们是中宫的臣妾、属吏,他们的命运从来都与皇后捆在一起。
――荣辱生死,皆身不由己。
――如今,无论结局如何,这位年幼的皇后所给予的是选择的权力!
――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是她唯一能给予的,也确实给予了!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日后如何……就不能再怨任何人了!
“中宫恩泽,婢子永铭于心!”一个宫人重重地叩首。
兮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量不足的女孩,一身绿衣,伏首在地,看不清模样,不过,听声时,观身量,兮君猜测,这个宫人不会自己年长多少。
――宫人皆是从官婢中,选年满八岁的女孩,自幼调教,在禁中侍奉,不得出禁门,直到年满三十五岁出嫁,才能离开禁中。
兮君不由微笑:“恩泽?这算什么恩泽……”
众人语塞,一时之间,全都无言以对。
兮君是真的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有恩于众人的决定。
――这个时候,没有哪一个立场是没有风险的。
――说白了,她只是不想自己身边再有异心之人了。
兮君勾起唇角,笑得淡漠――事到如今,她也想任性一回!
――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谁会比她更危险?
兮君不由看向倚华:“长御不悔?”
――她就这么有信心吗?
――抑或是……
望着年轻的长御,年幼的皇后目光闪烁。
……抑或是……只是想两面取巧?
倚华郑重地稽首,再拜,随后才抬头看向皇后,再开口时却已恭敬地垂眼:“婢子从来只有一个选择!”
――从沾染了那年的血色开始,她再无其它选择。
兮君有些不明白她话中若有所指的是什么,但是,她的话意还是明显的,于是,兮君不由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是一阵恍惚。
――她竟是在庆幸……吗?
兮君闭上眼,随即抬手,握着拳的右手狠狠地击在凭几上。
――她在庆幸,她的外祖父无意伤她……
――她在庆幸,她是可以安然无恙的……
……
年幼的皇后觉得心中一阵酸涩,那种让她窒息。
“中宫!”长御们惊呼着上前。
倚华离皇后最近,进了幄帐便连忙捧起她的右手,生怕她弄伤了自己。
兮君挣开倚华的手,忿恨地瞪着她,冷笑而言:“长御如此有信心。”
倚华正在担心,见她将右手搭在左手腕上,才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听到皇后的质问,不由讶然抬头,一时竟没有明白兮君的意思。
倚华没有明白,其他长御却是明白的,几人对视一眼,便一起退出绣幄。
倚华只怔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刚要回答,便发觉了其他长御的动作,不禁皱了一下眉,随即便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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